唐诗中的深沉父爱
2020-08-17牛锐
牛锐
父亲是我们最亲爱的人。俗话说,母爱如水,父爱如山。当母亲含辛茹苦地照顾我们时,父亲也在努力地扮演着上帝赋予他的温柔角色。多少年来,人们在歌颂和赞美母亲的同时,并没有忘记父亲的伟大。
说起父爱,它并不仅仅体现在现代的文学作品中,唐代那些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诗人,他们的诗不只是表现他们的琴心剑胆、诗酒风流。殊不知,诗中也体现了他们爱家庭、爱孩子的一面。且当他们把描写对象转向那些不解世事、活泼可爱的孩子时,其诗歌中的人性光辉,会被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通过唐人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以父爱为题材的诗歌,我们能掀开诗歌的面纱,更加清楚地了解诗人们的心态。这些饱含脉脉温情的作品,给中国古典诗歌抹上一笔鲜艳的颜色。让我们试着在《全唐诗》中来一场诗歌旅行,去真切地体味一下这些以父爱为题材的诗歌的风采。
爱子之情,千古亦然。唐代诗人以其特有的诗人气质,诠释着自己的舐犊之情。值得回味的是,唐代诗人的父爱题材诗大都有着凄婉的底蕴,在缠绵婉转中,渗透出一种深刻的悲剧美。这类诗歌以李白的《寄东鲁二稚子》为代表,此外,杜甫的《遣兴》《忆幼子》,李商隐的《杨本胜说于长安见小男阿衮》以及顾况和白居易的悼亡之诗也堪称佳品。这些诗歌重于抒情,将浓郁的情感融入叙事中,以其凄婉的意境,带给读者深刻的艺术震撼力。
李白是唐代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他的诗中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和奇特的夸张,看似不食人间烟火,但他笔下却有不少感人的父爱诗。《寄东鲁二稚子》就是其中的一首。李白正是通过其“琐琐屑屑,弥见其真”的“家常语”,将自己怜子情切的慈父的一面,呈现在读者面前,使人们看到更加真实的李白。本诗是李白辞官后,漫游金陵时写给寄居东鲁儿女的思子诗。“二稚子”指长女平阳和幼子伯禽,皆为李白已故夫人许氏所生。诗的开头很平常,“吴地桑叶绿,吴蚕已三眠”,由此联想到家中因缺少男主人而荒废、破败的景象,从而引出“南风吹我心,飞堕酒楼前”。李白之“心”,是一颗自由的、充满灵性的“诗心”,他的诗中多次出现关于“心”的佳句,如“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梦绕边城月,心飞故国楼”等。相较而言,本诗中的这颗慈父之心却显得更加真切。诗人的思绪借此飞回故居,他先通过对“楼东一株桃”的描写,突出自己离家之久,自己的思念之殷。之后由桃花的缤纷开放,展开对此时儿女情态的想象:“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读来不得不让人落泪。
杜甫一生忧国忧民,但他同时也是一位慈父。杜甫的父爱诗呈现出与李白完全不同的风貌。杜甫的诗歌经常体现出浓厚的儒家观念,他的父爱诗往往读来更为沉痛,隐含着家国之痛。《遣兴》作于杜甫被叛军困于长安之时,诗人已与妻儿失去联系。山河虽在,国事已非,愁闷中的杜甫难免挂念著尚不知安危的家人:“骥子好男儿,前年学语时。问知人客姓,诵得老夫诗。”一个多么聪颖的孩子,一个多么幸福的诗书之家!如生在太平盛世,该有多少幸福可享。而一家人却不幸遭逢乱世,连基本的生存都堪忧:“世乱怜渠小,家贫仰母慈。鹿门携不遂,雁足系难期。”前后对应,更突出了乱世中平常人家的悲剧命运。“天地军麾满,山河战角悲。傥归免相失,见日敢辞迟。”将一腔怜子之情与忧国之志联系起来,使该诗具有更强烈的现实意义。其实,杜甫忧家与忧国的情感常常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有时甚至难分彼此,从而使他的父爱诗在凄婉的意境中更添一丝沉重。相较李白的浪漫诗风,杜甫的诗风更加沉郁。在《忆幼子》一诗中有“别离惊节换,聪慧与谁论”之句。其中“惊”字显得非常精练,颇有乃祖之风。在《春望》一诗中,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千古名句,然而历来解此诗者大都忽略了“惊”字所蕴含的深刻凄婉的情感,只言诗人为国事而感伤。如果与《忆幼子》中的“别”“惊”之句对读,则不难体味出杜甫此时忧国的心情中也交织着浓郁的忆子、思家的成分。
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丧子之痛。而爱子不幸夭亡,是唐代诗人经常面临的人生悲剧。诗人将其形之歌咏,为后人留下不少字字血泪、句句真情的悼亡之作。白居易、韩愈、李群玉、皮日休等诗人都写过字字泣血的悼子诗。其中,情感最真挚,意兴最凄婉,影响最深远的还是中唐时期顾况的两首悼子诗。一首是《悼稚》:“稚子比来骑竹马,犹疑只在屋东西。莫言道者无悲事,曾听巴猿向月啼。”另一首是《伤子》:“老夫哭爱子,日暮千行血。声逐断猿悲,迹随飞鸟灭。老夫已七十,不作多时别。”《唐国史补》中言顾况“词句清绝,杂之以诙谐,尤多轻薄。为著作郎,傲毁朝列,贬死江南。”宋代计有功的《唐诗纪事》记载,时宰招顾况为官,他却以诗答之:“四海如今已太平,相公何用唤狂生。此身还似笼中鹤,东望沧海叫一声。”虽然顾况为人如此不羁,但他的悼子诗则完全表现了其性格中脆弱、柔情的一面。“稚子比来骑竹马,犹疑只在屋东西”,准确地描绘出诗人痛失爱子后精神恍惚的情态,道尽父亲思念亡子的悲酸。至于《伤子》这首诗的影响,在唐代就有相关的传说。唐代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记载,顾况丧子后,“悲伤不已,因作诗,吟之且哭”,其子之鬼魂“听之感恸,因自誓忽若作人,当再为顾家子”。宋代孙光宪的《北梦琐言》亦有类似的传说。小说家言,虽不可考,但亦可从侧面证明该诗的凄婉意兴已达到“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