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拾柴记
2020-08-17王祖远
王祖远
农村人把日子好,说成“芝麻开花节节高”,然而,这种高之内涵,是让生活中若干细节,变得愈来愈简单。
如今,我们做饭时,把煤气灶开关旋钮,转动一个角度,灶眼上火苗,就冒出来了。然后把锅放到上面,加上水,用不几分钟,水就开了。
可在我小的时候,烧水做饭却是天大的事。仅就烧柴获取而言,繁杂艰辛,需经若干环节。秋天,是获取天然燃料最为集中季节,农作物成熟,果实收获后,秸秆被砍下,成排晾晒在地里。色泽青青的秸秆,分量很重,不容易搬动,需在地里自然风干若干时间,等里面水分渐渐蒸发,变得轻盈,才用■子扎成一搂粗的柴捆。
地头胶轮马车等待着,农人们靠着肌肉发达的肩膀,扛着沉重的柴捆,穿梭于崎岖逼仄的阡陌。遇顶风扛柴,柴捆不能横亘在风的正前方。若被风顶住,寸步难行不说,弄不好,连带人都要刮倒在地。
此时还须调整方向,将柴捆顺风而置,让端头与风相会,脚横着走。为此,农村有一喻世明言:“我们干什么事,都不能顶风扛柴禾。”强调顺势而为。
装好柴捆的马车,拉到村里,和粮食一样,分配到农户。农人舍不得用这些宝贝,跺好,用泥封严防雨淋,储藏应急。“一垛柴草、一囤粮食、一缸咸菜”成农户标配,柴草垛,乡村一景,是农户家底殷实与否的标志。
农户平时用的柴禾必须到地里捡拾。上小学时,到了冬天,天还未亮,邻居小黑就把我叫醒了,我俩背上竹背篼,手持小铁镐,拾茬子。茬子是秸稈作物收割后留下的残根,顶部有镰刀砍伐留下椭圆形茬口,明晃晃,尖锐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破手指。
因此,拾柴时都是戴上手套。看准一棵茬子,从侧面一镐刨下、镐起,茬子连同埋在土里根须被掀起,而后拾起,在镐把上摔打,去掉沾连其上的土坷垃,人们称这个动作为“磕打”。
村里有一句话,是从“磕打”动作衍生出来的,那就是把对他人的讽刺挖苦说成“连磕打带涮”。“涮”指的是什么呢?
有时到河滩地上拾茬子,遇到小水洼,茬子被水淹没,只露出茬子头,拾柴时,就要下水,一镐刨下,拾起的茬子,根部沾连的不是土坷垃而是泥,去掉这些泥,就要找水深的地方,把茬子在水中来回的摇晃,让浮泥溶解在水中,这个过程称“涮”。
比方说,某个人长得不好看,你非要夸他长得好看,这让对方感到难堪,如果说这是讽刺的第一步,可解释为“磕打”;你若再说一句,你长得像某某明星似的,加重讽刺程度,就可解释为是“涮”,这令人更加难受。繁复的劳动细节,渗透到农人的歇后语之中,渗透到思想深处,足见人们对柴草的珍视。
我对冬天刮风的时候拾柴,印象深刻。有一天,天还未亮,邻居小黑叫我,他神秘兮兮地说:“今天我们去拾柴,一定会大有收获。”
我疑惑不解,西北风刮得这样猛烈,能有什么收获?太冷了吧!
他说:“今天风大,夜间把残枝败叶都刮到壕沟里去了,我们早点出去,不用我们到地面上用筢子去搂柴,到壕沟里直取,就行了。”
我们去那儿果然大有收获,我们趁着天早抢得先机,那些晚醒的人后悔不已,从那以后,我对西北风,除凛冽外,竟有多层好感。
猛烈的西北风像一把大笤帚,把大地上的柴草归纳到低洼处,聚集起来,省了拾柴者的力气,让耗时的拾柴变得快捷些,风成为拾柴助手。即使寒冷,心里也暖,这种感受惟有拾柴者才有吧!
“大道至简”在那个年代,为燃料问题须经诸多繁杂程序,汗水、血水、泪水没少流,耗去不少时间、精力。
如今,丢弃繁杂,变得简单。以至利用手机、微信,拨动手指,叫外卖,即有“小哥”送上门,解决吃饭问题。前提是,国家投入大量资金,使燃气进入千家万户,新科技成果运用于生活。幸运我们赶上好时代。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对年轻人,眼下生活感觉不到有什么特别得好,以为就是这样子,没经历往昔的繁复,就觉不出当下的简单,觉不出生活的美好幸福,为此,多请老者讲古,很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