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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斌同学,请离我远点

2020-08-17陶粲明

女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服刑人员狱警眼镜

陶粲明

学长让她心烦意乱

16岁那年,林舒初中畢业,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

师范是一个自由的天地,同学们纷纷选报自己喜欢的社团。文选课的梁老师看了林舒的几次作文后,建议她到新成立的诗社来,“你可以尝试着写写诗歌。”

在社团里,梁老师让林舒他们读一些从没听说过的书籍之外,就是变着法儿地带着他们这班文学少年“胡闹”。

第一次外出活动,梁老师说晚上11点半,在校门外集合。

学校10点锁门啊,林舒晚自习一结束就溜了出来。

十来个人聚齐后,跟着梁老师穿街走巷,来到了洣江河边。那一夜月光亮闪闪,照着江面的粼粼波光,把对岸灵龟塔的倒影长长拖进塔下面的树丛里。来往于洣江两岸摆渡的木船像画上的风景一样停泊在对岸,那个有点驼背的艄公应该正在沉睡吧。

梁老师起头,大伙儿死命地叫:“船家,要过河,要过河啊……”

船来了。上船时,大家把船身踩得剧烈摇晃,有同学接了桨,又有人抽出船沿倒放的长竹篙,于是,摇桨的、撑竹篙的,一派热闹。就在这时,有人顺势搂住了林舒的肩,她扭头一看,是平时经常罩着她的学长邱斌。林舒没有吭声,因为,第一次上这样摇晃的小船,她全副注意力都在安全上了,虽然邱斌的动作其实更令她心烦意乱。

那一夜,在灵龟塔下的草地上,大家打滚、侧手翻,坐的坐站的站,唱歌的唱歌吟诗的吟诗,林舒第一次发现,人原来可以活得这么放肆这么随心所欲。

返校的路上,林舒几次感觉邱斌在触碰她的手,有一次他甚至要将她拥进怀里,她都假装不察觉地侧身摆脱了。

到校门口时,梁老师让大家放轻脚步,他摸索着挂在大门上的铁锁,咔哒一声打开了,大伙儿鱼贯消失在黑暗的校园里。

经过那株茂盛的桂花树时,一直紧紧跟着的邱斌突然拉住了林舒的手,把她拽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当他湿乎乎的嘴开始在她脸上找什么时,林舒挣脱开,跑进了女生宿舍楼。

不过,她太累太困了,脑袋一挨枕头就沉睡过去,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有哪里不对劲

文学社的活动基本占据了上课以外的所有时间,林舒觉得邱斌就像个甩不脱的影子,她刻钢板时,他俯身在她脖子后面,呼吸的湿气几乎令她窒息,但她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他直起腰,她才觉得自己的脖子也是僵硬的了。

他们印诗刊时,邱斌竟会一边说你这样不用力压下去印得不够清晰,然后就将手按住她的手,身体从后面贴上来。

有时候她尴尬地笑,一旁的同学还说:“你看,邱学长多关心这个小学妹。”

梁老师也跟着开玩笑:“邱斌是对我们的林舒有意思吧?人家可是城里姑娘,你得加把劲咯。”

林舒突然觉得这场景有哪里不对劲。她取下袖套,冲着一屋子忙碌又欢乐的同学说:“你们瞎说什么呀。”但没有人把她的话当真。她听见身后的哈哈大笑和更扭曲的解读:“小姑娘都害羞的,她越说不喜欢你就是越喜欢你,你有希望哦。”

林舒想象着邱斌笑嘻嘻点头的样子,有点恶心。

四月,天气回暖,梁老师在周一的夜读会上突然宣布,周五去本地监狱采访服刑人员,大家提前跟班主任请好假。这是他一个学生帮着联系的,这个学生现在是狱警。梁老师一再强调这是一次难得的经历,要好好准备。可以单独采访,也可以两三人组队进行。

每次都一定要坐在林舒身旁的邱斌大声说:“我跟林舒一个组吧。”

“不,我要求单独参访。”

邱斌用拯救的眼神看着她:“那里面可都是坏人,我是关心你。”

“这倒不用怕,有狱警看守的,就算是坏人也不总是在干坏事嘛。”梁老师不知是在替林舒解围还是在回答另一个女生关于安全的问题。

其实,林舒也很没底,不知道服刑人员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做了哪些坏事呢?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当她意识到自己宁可一个人面对服刑人员也不愿跟邱斌结成同盟时,心里吓了一跳。

没有故事,只有事故

走进监狱的时候,林舒对采访是胸有成竹的,她做了好几天的功课,拟了一堆的问题,一点人生与社会经验都没有的人,特别容易在花费了一些时间精力之后充满自信。

监狱里面有一大片的山坡,种着一垄一垄的茶树,墨绿如波涛连绵。

管理人员开始给学生们介绍监狱的历程建制,这一切对这群十六七岁的少年来说是完全陌生,深深地吸引了每一个人。林舒竖起耳朵睁大眼睛,生怕漏掉一个字,连邱斌的身体贴住她,她也没有意识到,只是本能地往旁边靠了靠。

讲解完毕,狱警给学生记者们分配犯人。

一个年轻斯文戴着眼镜的男人被领到林舒面前,“小林同学,我把他交给你了。”

“哦哦,好的,”林舒有点惊慌失措,“他叫什么名字?”

“你问他咯。”狱警神奇怪异,好像这些人都是没有名字的人。

这一切,都被那个戴眼镜的服刑人员看在了眼里,他略显同情地说:“小林同学,我们去那边,坐下来聊吧。”

不等林舒回答,他径直往茶树垄外走去。在围墙建筑和田野之间,沿着墙放了三四张可坐三四个人的长条靠背椅,用一丛丛修剪成圆球形的茶树间隔开来。

“眼镜”自己先坐下,看着满脸疑惑的林舒,说:“你坐吧。”

林舒有点怯怯的,坐到椅子另一端,同时心里叹了一声:这个人,哪里像个坏人嘛,也不知他犯的是什么事儿。

她问出她的第一个问题。

“我?贪污啊。”“眼镜”没有丝毫的停顿和躲避。

林舒望一眼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象中的贪污犯都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和一张扭曲变形的脸。

“小林同学,坏人做的坏事,不一定都要写在脸上的。”这人似有读心术般回应了林舒的一时沉默。

“嗯,那,你,嗯,说说你的故事吧,怎么了?为什么?”林舒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能在一个犯人面前退缩。

“我哪有故事,全是事故啊。”一臉斯文的“眼镜”苦笑着摇摇头,取下眼镜用衣角擦拭了重新戴上,“好吧,你也是要完成任务。”

“我在农机厂当会计兼出纳,从小数学好,从未出过错。”他的眼神好像回到了一个更遥远的时代。

“从未出过错?那你……”林舒疑惑了。

“哦,我是说,在我犯罪之前。我的犯罪,要从我的女友说起,五年前,我认识了一个书店的营业员,她漂亮,气质好,还拉得一手小提琴,我开始天天往书店跑。”

林舒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怦怦跳,脸也热了。恋爱的话题,活了17年,在家里是从未被提起过的,在学校,这样的话题自然也是禁忌。传来传去的,无非是谁好像喜欢谁,上一届的谁跟下一届的谁有苗头……突然,她想到邱斌,浑身发凉。

林舒听着他的讲述,像隔着一层雾气。

“我开始和她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看到她收到我送的礼物总是特别开心,会给我更多的亲吻和拥抱,我开始沉迷于给她买礼物,从发夹、丝巾、衣服到唱机和她喜欢的唱片,带她去广州玩,买高级相机给她拍照……我工资低,我需要钱,很多钱。你看,我的人生,就在这里翻车了。”

“我把恋爱这件事当成了送礼物的回报。犯事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眼镜”叹息一声又说,“你还小,大概不懂这些的。但你现在了解一点也不是坏事,反正你也要谈恋爱要结婚的。”

脑子里乱麻纠缠的林舒不知该劝慰还是假惺惺地教育他几句。

被颠覆的采访

“林舒,你在这里啊,我说一转身就不见你了。”邱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面前,他看着“眼镜”又看看惶恐不安的林舒:“你没事吧,抓紧点,我们都结束了。”

“啊,我也马上好了。”林舒第一次觉得很感激邱斌的打岔。

邱斌一边离开一边冲她笑:“快点咯。”

那笑里面多出来的东西又让她很不舒服。

“他喜欢你?”“眼镜”似乎一眼识破。

“也许吧。”林舒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随口应着。

“她知道你的钱是怎么来的吗?”林舒还沉浸在他的故事里。

“知道或不知道,对我来说已经都没有意义了。”“眼镜”决绝地给自己画了一个句号。

但他似乎不打算放过林舒:“你喜欢刚才那个同学吗?”

“不喜欢。”

“一点也不?”

“一点也不。讨厌他总是喜欢在老师同学面前表现出他和我好像有什么似的,讨厌他总是故意找机会碰我。”说完林舒自己吓了一跳,这种思绪,连跟她关系最好的女生她也未曾透露过。

“嗯,我看出来了。那,你要学着干脆果断地拒绝,不要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以为,你们关系特殊。”

林舒有点糊涂了,“我跟他就是同学关系啊。”

“当他给你帮助的时候,你是乐意的、高兴的吧?如果不喜欢他,就要果断拒绝,包括他的帮助。不要给他一种错觉,懂吗?”

林舒回想起邱斌为她提水、打饭,在摇晃的船上搂住她,为她讲解数学题,给生病时的她买药的种种情景,是的,那样的时刻,她的情绪暧昧不明。

虽然有点迷惑,但“眼镜”的话理解起来并不困难。

“学会拒绝是人生很重要的一课,”“眼镜”起身,说完最后这一句,“要是她不喜欢我这个人,而只是喜欢我的礼物,就应该直接拒绝我,这样,我不必身陷囹圄,她也不必是个负心人。”

“你,叫什么名字?”林舒再次鼓起勇气。

“夏江。”他说完,没有回头。

命运赠送的礼物

在后来的很多时刻,林舒想到自己一直在一个贪污犯面前点头,实在是羞愧难当。但是,那一场完全被颠覆的采访,却拯救了她的困境。

那天收队离开时,站在大厅里,梁老师让大家谈谈当天的收获。就在这时,邱斌的胳膊又紧紧贴了过来。

“林舒,说说你今天有什么感受啊。”梁老师满怀期望地看着人群里一脸别扭的林舒。同学们好像也知道梁老师一定会点林舒的名一样,都转头侧脸看过来。

林舒停了两秒,昂起头,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清晰地说:“邱斌同学,请你不要挨着我,离我远一点。我真的,不喜欢你碰着我。”

世界安静了,就像大厅里只剩下了林舒一个人。

“梁老师,”林舒很认真地回答,“今天,我明白了,要真实地、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然,让人误会误解了,对别人不好,对自己也不好。”

只有她自己知道,从17岁的那一刻起,她才开始真的变得勇敢。她学会了忠于自己的内心,并敢于表达出来。

回想当天,那个戴眼镜的服刑人员,也许是命运在没有预期中赠送给她的礼物,让她的人生免于陷入更多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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