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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佑铭先生的写意画

2020-08-14胡海迪

名家名作 2020年4期
关键词:画儿传神陶渊明

胡海迪

认识赵佑铭兄,已有十年。还记得当年初识之日,是一起参加一个文艺理论研讨会。佑铭兄的理论思考,是中西兼容的。我当时一边负责会务,一边参加会议,一心两用,只记得他一会儿说到中国传统的笔墨,一会儿又说到西方的艺术发展。发言结束,晚上去游泳。大多数与会者早已不愿回顾白天完成的作业,只有佑铭兄中流激水之后,在泳池边上,仍谈兴不减,继续他的理论阐发—西方圣哲和中国伟人的深邃思想,通过他的声音,在人造的浪花朵朵和雾气茫茫间时隐时现、或高或低、忽近忽远。

或许,就是这种旁若无人谈经论道的气度,让我对佑铭兄有了一种好感。起码,这个人不像很多学者那样把学问当作一种谋生的工具,一种外在于己的玩意儿,而是把它当作生活,甚至生命的一部分。后来,他常常打电话给我。他从来不问我在干什么,是不是方便接听,没几句话就开始奔腾汹涌地诉说他的艺术心得。而我,老于世故地倾听着,小心翼翼地躲开不甚理解的部分作狡猾的回应……我们后来在多个研讨会上见面,渐渐成了老朋友。这么多年来,他没什么变化—他略显年轻的长相,他的挥斥方遒,还有他的一双澄澈的眼睛—很少有人会在近视镜片后面长出那么澄澈的眼睛。

这么多年来,我个人在佑铭兄那里有很多收获,至少有两点。第一是我也常常给他打电话,也不问他在干什么,是不是方便接听,然后奔腾汹涌地诉说我的什么心得。对这样的朋友,不这么回敬他,就吃亏了。第二是我发现佑铭兄不是一个空头理论家,他不仅会用嘴说,而且会用笔画。他的画儿,是那种给人带来欢欣、平静的作品,是那种令人不禁嘴角上扬的作品。如果生活中欢欣、平静和真心的微笑并不随处可得,而某件艺术作品把这些给了与它有缘的人,那么这件艺术作品是不是可以叫作有益于人的好东西?

佑铭兄笔下的好东西,有小动物,有人物,有风景。无论哪一类,都有一种恬淡自如的气质。一只猴子在树下捧出鲜美的桃子(《得寿》),两只鸳鸯在开满繁花的河中穿行(《百年好合》),一位老者拄着长手杖和一个童子伫立着遥望远方(《只在此山中》),一个胡子拉碴的老汉在树林间的椅子上打盹,一排房屋坐落山脚下,被花叶扶疏、林木葱茂裹着拥着遮着……他的画不突出强烈的戏剧性,也很少有纯粹的静止物,他捕捉的瞬间,都在动与静之间—如果用一个动词去形容某一幅画,那么这个动词代表的动作往往已经维持了好久,而且还要延续多时。

其实,把安靜描绘出来,并不容易。造型艺术描绘热闹喧嚣,并不太难,倒是描绘安谧悠游的意境,而且要耐看耐琢磨,就得有很厉害的本事。好在佑铭兄有几样绝活儿。第一种绝活儿,是他点睛的本事。这个“点睛”,没有一点比喻的意思,就是指画眼睛。我觉得佑铭兄画各种动物的眼睛是最为传神的。无论是猴子、小猫,还是鸭子、鸳鸯,他都能给它们安上一双单纯、洁净、清澈的眼睛。那眼睛总是安详、平和地望着外面的世界。我常常在佑铭兄的一些画作里看到他自己的眼睛。艺术家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自己表现在作品中,佑铭兄当然也是如此。我觉得佑铭兄不会为我的这个类比感到侮辱,因为我真是觉得很多动物的眼睛,包括小孩子的眼睛,因为没有功利、欲望等而格外地打动人心。

第二种绝活儿,是他总是能营造某种天然的机趣。《无不读书君子,有打瞌睡神仙》用洗练的笔触描绘一个光头老爷子,头枕在桌上,宽袍子压着一册打开的书,闭着眼睛,任凭灵魂去黑甜乡遨游不返。另一个古装老家伙则是酒醉微醺,小酒碗歪放在脚下酒壶边儿上,他有些颓然地坐在圈椅上,眼睛虽然只用两条墨线画出,却有一种略带忧伤和沉思的表情(《唯有杜康》)。这两个闲人,年岁都不小了,好像有资格睡在桌上、醉在壶旁,要是年纪轻轻就不务正业,似乎有些奇怪。的确有这么一位:他宽袍大袖,席地而坐,手拿一把折扇,只留给观众一个背影,还明显是个年轻人。紧挨着他的,是一只小洋狗,正在用快乐的眼神望着一只小蜘蛛顺着蛛丝往上爬—蛛丝和小蜘蛛就在画儿的边缘,佑铭兄如果手一哆嗦,就能把它画到纸的外面。年轻人歪着头,目光明显和小狗朝着一个方向。观众只能看到那年轻人的后脑勺,可以猜想,那没画出的眼睛,一定是专注、好奇,闪着傻乎乎的喜悦之光。在“众皆竞进以贪婪”、以追求功利为荣的现代社会里,这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心境,已经变得如此稀少、难得。佑铭兄的画儿,又一次把这难得的宝贝捧出来—这些来自古代的普通人,享受着闲暇中的宁静时光—这宁静,不是枯索寡味,不是寂寞无声,而是充满了趣味,充满了欢欣。佑铭兄的画作,不是一种提醒吗—提醒那一个个急三火四的肉身,偶尔停下来,歇一会儿,静一会儿,闲一会儿,等一等在后面气喘吁吁的灵魂?

佑铭兄的作品,属于文人画。这导源于中唐、发力于元代、鼎盛于清代的画种,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即使当代,仍生机勃勃。佑铭兄私淑徐渭、扬州八怪、齐白石、李苦禅、任伯年、赵之谦、虚谷、蒲华、吴昌硕、张鹏,从他们的作品中汲取灵性、笔法,然后融入己意,熔为一炉。他的画作,在造型上,遵循文人画的古老传统,追求传神,而不拘于形似。他的画属于大写意,笔墨洒脱奔放,简洁概括,很少有工巧细致的描绘,能笔略而意具,呈现出物象的神采。物象的神采是什么?这大概难以用精确的语言来形容。在我看来,苏轼《传神论》提供了最佳答案,至少是“之一”。他首先说“传神之难在目”—佑铭兄已经克服了这个难点,而且做得很好;其次,东坡先生又扩充引申,说真正的传神,“此岂举体皆是,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这个“得其意思所在”,就是抓住事物的特征。为了表现这个特征,艺术家往往会玩命,因为不同于其他作品的“特征”也是作品的命。佑铭兄的笔,很能抓住特征,有时甚至不惜越轨的笔致,用夸张变形来突出那个最紧要的“意思”。他画的一只保护鸡雏的老母鸡,用墨线勾勒出的形状仿佛是一块巨大山石顶上点缀了一个红冠子鸡头,而且它的部分身体是虚写的,是假设在画的外面的。这么庞大的不太像母鸡的身躯,是为了表现一种属于母鸡的爱——她用温柔的目光望着脚下的儿女,而她的身体,要像大山那样为两个柔弱的小生灵挡住一切可能的伤害。佑铭兄喜欢陶渊明,也喜欢把他放到画儿里——从他的天性来说,这再自然不过了。不过,不同于古人画的宽袍大袖、衣帽齐整、面庞端正、神情庄重的陶渊明。佑铭兄的陶渊明,不过是一个乡间老汉,随手摘一把菊花,脸庞不仅没有什么高远的思索,甚至还有些丑、有些怪、有些拙。《悠然见南山》—这是佑铭兄心中的隐士,是一个把自己融入艰苦农事中的普通人,在接近岁暮的时节终于有了一刻闲暇,欣赏开在篱笆边上的一簇菊花……这个佑铭兄的陶渊明,这个外表粗糙、身着简单的老农夫,难道不也是那“古今隐逸诗人之宗”的“意思所在”吗?同时,他用很淡的黄色染到隐士手中的两束小花上—这为以墨线勾勒为主的作画增添了一抹引人注目的亮色,也向所有朴实真淳的心灵发出了最诚挚的邀请。

赵佑铭 (执白),籍贯南京,现为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文艺理论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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