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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谈湘君、湘夫人的身份及二者关系

2020-08-13卢芯怡

青年文学家 2020年21期
关键词:身份

摘  要:关于屈原《九歌》中湘君、湘夫人的身份历来众说纷纭,有学者说湘君为舜、湘夫人为舜的妃子即娥皇、女英,也有人说娥皇为湘君、女英为湘夫人。笔者从相关的文献记载、文章的行文逻辑考察校雠,得出屈原笔下的湘君为传说之帝舜,湘夫人为舜之二妃,二人是偶神。屈原当时被贬黜沅湘一带,借当地传说描述自己与楚怀王之间的微妙关系及内心的抑郁苦闷之情。

关键词:湘君;湘夫人;身份;偶神

作者简介:卢芯怡(1989-),女,汉族,河南信阳人,助教,硕士,研究方向为文字学、文化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21-0-03

屈原的《九歌》是《楚辞》中的名篇,其中湘君、湘夫人的原型历来众说纷纭。在屈原那个时代,楚地流传的有舜与二妃的历史神话故事,也有湘水之神的传说,由于这两种传说杂糅交错,致使湘君、湘夫人的身份扑朔迷离,各种说法并存。屈原在当时被贬谪至洞庭,他对当地流传的舜与二妃的神话传说及湘水之神可能没有进行确切的考察,只是以此为题材进行艺术加工形成了文学作品《湘君》《湘夫人》,通过文本可知屈原是将湘君与湘夫人塑造为一对偶神的。

湘水是楚国境内所独有的最大河流。湘君、湘夫人这对神祇反映了原始初民崇拜自然神灵的一种意识形态和“神人恋爱”的构想。楚国民间文艺有着浓厚的宗教气氛,祭坛实际上就是“剧坛”或“文坛”。以《湘君》和《湘夫人》为例:人们在祭湘君时,以女性的歌者或祭者扮演角色迎接湘君;祭湘夫人时,以男性的歌者或祭者扮演角色迎接湘夫人,各致以爱慕之深情。他们借神为对象,寄托人间纯朴真挚的爱情;同时也反映楚国人民与自然界的和谐。因为纵灌南楚的湘水与楚国人民有着血肉相连的关系,她像慈爱的母亲,哺育着楚国世世代代的人民。人们对湘水寄予深切的爱,把湘水视为爱之河,幸福之河,进而把湘水的描写人格化。神的形象也和人一样演出悲欢离合的故事,人民意念中的神,也就罩上了历史传说人物的影子。

一、湘君与湘夫人为一对恋爱神或配偶神

(一)依照文本中的逻辑关系

九歌显然是两篇结构相对、内容相连的歌词。先是以湘夫人的口吻来吟咏歌唱,呼唤湘君到来……接着以湘君的口吻来吟咏对唱,呼唤湘夫人的到来……这两篇诗歌都是通过男女不同的角度来展示思人情怀的,无论是女恋男还是男恋女,都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表明双方无缘相聚,独添伤感抑郁之情。《湘君》把女神寻觅湘君的哀愁真实生动地描写出来;《湘夫人》把湘君对湘夫人的热烈盼望、一往情深,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男神、女神都在彷徨惆怅中流露哀叹思慕。这种哀叹思慕一般就用于男女之间,而且更表现了有情人难成眷属的凄凉。

(二)依据文本内容

根据文本内容,我们可以确定湘君与湘夫人是一对配偶神。“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悱恻”“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君不行兮夷犹”[1],这几句诗写湘夫人在湘君还没到来之前非常想念他,并由思念而引发了怨念:“你跟我心不相连,徒让媒人辛劳。你对我恩情淡薄,轻易就与我诀别。你与我相交却不忠诚,以至于我怨念绵长。跟你约会却不守信,告诉我没有空闲”这些显然是情人之间由于误会或矛盾而产生的哀怨之情,是女方内心自白。就像一般夫妻或恋人一样,男方不忠诚、不守信引起女方埋怨,所以根据这一逻辑我们可以得知湘君与湘夫人为配偶神。

(三)有神话传说的根据

刘向《古列女传·有虞二妃》:“有虞二妃者帝尧之二女也长娥皇次女英……尧乃妻以二女以观厥内。二女承事舜扵畎畆之中,不以天子之女故而骄盈怠嫚,犹谦谦恭俭,思尽妇道……舜既嗣位升为天子娥皇为后女英为妃……舜陟方死于苍梧,号曰重华。二妃死于江湘之间俗谓之湘君君子。”[2]大舜之陟方也,二妃从征,溺於湘江,神游洞庭之渊,出入潇湘之浦。据此记载,舜与娥皇、女英为夫妻,只是二妃死后被尊为湘君。但这是汉代时候的文献,而且是民间的叫法,那屈原作品里面的湘君到底是不是二妃还有待后文考证。

(四)立意的依据

屈原对舜很敬重,一直渴望追随舜这样的贤君。而现实中他的境遇却恰恰相反,不仅没有明君慧眼识珠,而且还被楚怀王贬谪。所以可以理解为什么屈原会在湘君湘夫人两篇文章中塑造追随心仪之人而不得的思人了。

二、湘夫人为尧之二女,舜之二妃

首先,根据篇名我们可知湘夫人为女性。夫人在古代是对有一定地位的女性的尊称,那么湘夫人的地位一定不低。张华《博物志》:“帝之二女,尧之二女也,曰湘夫人。舜崩,二女啼,以涕挥竹,竹尽斑。”[3]这里的帝指的是帝尧,作为帝尧的女儿,娥皇、女英的地位非常之高,相当于后世的公主,所以在当时被尊称为湘夫人,并且是舜的妻子。舜陟方而死,二妃恸哭,眼泪染尽了江边的竹子,可见舜与二妃的感情笃厚。二妃死于湘水,后人为了纪念,就把二妃作为湘水之神来祭拜。在古人的思想观念里,山水皆有神灵,江湘之有夫人,犹河洛之有宓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而且在《湘夫人》中有“帝子降兮北渚”,“帝子”表明湘夫人是帝尧的女儿,“降”更说明了湘夫人身份的高贵,加上文献记载舜南征苍梧死而不還,于是二妃追至湘江,恸哭不已,哀不自胜,跳水殉情而死。那么结合这几条可以推测《九歌》中的湘夫人就是娥皇、女英。

其次,那时已是父系社会,妇女地位较低,而且夫为天的观念很严重。《礼记》:“凡婦人從其夫之爵位,小斂大斂啓皆辯拜”郑玄注:“婦人無專制,生禮死事以夫為尊卑……嫌當事來者終不拜故明之也,此既事皆拜。”先秦时期,甚至还有丈夫死而妻子殉葬的现象,可见在当时男权观念甚重,妇女的思想、行为都受到世俗的规矩和束缚。在这种背景下,身为天下妇女之首的二妃也不例外。刘向《古列女传·有虞二妃》:“有虞二妃者帝尧之二女也长娥皇次女英……尧乃妻以二女以观厥内。二女承事舜扵畎畆之中,不以天子之女故而骄盈怠嫚,犹谦谦恭俭,思尽妇道……舜既嗣位升为天子娥皇为后女英为妃……”从此记载可以看出,二妃在嫁给舜之后不仅没有耍公主脾气,还贤良淑德,克尽妇道。而且她们对舜也是恩重情深,彼此相敬如宾,为天下夫妻的楷模。所以在她们听说舜南征有苗,不幸逝世的噩耗后,不顾路途遥远、跋山涉水去找舜。并且在舜下葬的苍梧山附近的湘水边,声声呼唤,恸哭不已,最后毅然跳进湘水殉情,以明己志。也许这种神话与史实并不十分契合,但我想作为诗人的屈原一定会相信,因为在他的心目中,这种忠贞不二的精神正是他所崇敬和坚守的,所以他会以湘夫人、湘君为篇名,借他们之口来表述自己对楚君、对楚国的一片赤诚之心,以及不为楚君所接纳任用的郁郁之情。

另外在屈原的其他作品,如《远游》中,我们可以发现已经有了二妃的记载:“张《咸池》奏《承云》兮,二女御《九韶》歌。”王逸注:“《咸池》,尧乐也……《韶》舜乐名也。九成,九奏也。屈原美舜遭值于尧,妻以二女,以治天下。”[4]这里的《韶》为舜乐,那么二女即为尧之二女娥皇、女英,她们演奏着舜制的乐曲,帮助舜成化天下百姓。屈原是在赞美二妃协助舜治理天下,此二女就是《九歌》当中的湘夫人。

三、湘君为舜

(一)湘君为尧之二女说不可信

首先在屈原的作品里面,君都指的是男性,《九章》的《惜诵》有十个“君”字,如“竭忠诚而事君兮”;“哀郢”有“哀见君而不再得”;《抽思》中的“昔君与我诚言兮;《惜往日》有三个“君”字,如“君含怒而待臣兮”;《悲回风》有“骤谏君而不听兮”等,以上“君”都指君王,是男性。我们再看《九歌》中的“君”,《东皇太一》“君欣欣兮乐康”、《云中君》“思夫君兮太息”、《大司命》“君回翔兮以下……吾与君齐速”三篇都是女巫对男神的唱辞,其中的“君”指男神。《少司命》也是由女巫对男神的唱辞,其“君谁须兮云之际”的“君”指男神。笔者同样认为《山鬼》是男性,是山鬼女恋人的唱辞,其“君思我兮不得闲……君思我兮然疑作”的“君”是指男性。所以湘君应该为男神。

而且在那个时期,女性的地位比较低,不可能称君。《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二十八年“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君祠。逢大风,几不得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对曰:闻之,尧女,舜妻,而葬此。‘于是始皇大怒,试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5]秦始皇自认为功盖三皇五帝,他也会常常出游祭祀一些名山大川的神。但在这里他不认同尧之二女能够做湘水之神,并且听说湘君为女性后,竟然一怒之下命人砍光了湘山的树,对女性神非常蔑视。

最后,《九歌》中的湘君、湘夫人是两篇结构完整且互相对称的祭祀歌词,也就是说屈原分别从恋爱中的男方和女方两个角度来描述思人情怀的,既然上文已证实湘夫人为女性,而且是娥皇、女英二妃,那么湘君就一定是男性神。

(二)证实《九歌》中的湘君为舜

根据文献记载及神话传说,刘向《古列女传·有虞二妃》:“有虞二妃者帝尧之二女也长娥皇次女英……尧乃妻以二女以观厥内。二女承事舜扵畎畆之中,不以天子之女故而骄盈怠嫚,犹谦谦恭俭,思尽妇道……舜既嗣位升为天子娥皇为后女英为妃……舜陟方死于苍梧,号曰重华。”可见在秦汉时期,舜与二妃的神话传说就已经形成,广为流传。而且在屈原其他作品中也多次提到了重华及二女,还有《邵乐》,由此可知当时屈原生活及流放的楚地已经流传着舜与二妃的爱情传说。加之屈原是一位浪漫主义诗人,那么他就很可能以舜与二妃的传说为题材作文,表明自己对楚君忠心不二的情怀。

《湘君》是写舜南征死于苍梧之后,二妃日夜思念追至洞庭,呼唤舜归来出现的唱词。二女深情呼唤,却始终见不到舜,她们还不知道舜已死。所以就质问“你怎么还不回来,在犹豫什么?”既然是配偶神,湘夫人为尧二女娥皇、女英,那能跟她们相配的神也只能是舜了。另外有“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一句,这也是湘夫人由于久候不见湘君而产生的联想,是说“你驾着飞龙向北行,转道经过我这洞庭”,飞龙为帝王的坐骑,一般的神不可能驾驭,所以作为五帝之一的舜死后成为神,才有资格驾着飞龙。洞庭刚好是二妃投水之处,并成为湘水之神,所以才会期盼舜来到洞庭与自己相会。因此,湘君的原型是舜,死后变为湘水附近的九嶷山之山神。

九嶷山为秦汉前名山。《山海经·海内经》:“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中有九嶷山,舜之所葬,在长沙零陵界中”[6]《海内南经》:“苍梧之山,帝舜葬于阳,帝丹朱葬于阴”汉郊祀歌《华烨烨》描写神仙降临的宏大场面:“神之揄,临坛宇,九疑宾,夔龙舞”提及九疑神灵,故秦皇汉武祭祀于此。此山又被传为南方之仙山。司马相如的《大人赋》:“历唐尧于崇山兮,过虞舜于九疑”描写九嶷山上群神如云。汉唐间神仙传说,亦多有九疑之说,如《神仙传》卷十载汉武帝登嵩山,见仙人自称“吾九疑之神也”,《真诰》、《集仙录》、《太平广记》也有类似记载,足见九嶷山被古人当作仙人聚集之所。在楚辞中,九嶷山也被作为神山。《离骚》中有“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写巫咸降神:“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兮并迎”,再登昆仑。在《远游》中,作者也是写“指炎神而直驰兮,吾将往乎南疑”,然后述与天神交往之事。《九疑·陶雍》也写道:“吾乃逝兮南娭,道幽路兮九疑。”以南至九疑作为出路,可见九嶷山在先秦楚人心中的崇高地位。在《湘君》中,湘君乘船沿着湘水北上,抵达洞庭湖。《山海经·海内东经》:“湘水出舜葬东南陬,西环之。入洞庭下。”《水经注》卷三十八亦有记载:“湘水出零陵始安县阳海山,汇集承水、洣水、漉水、沩水、资水、微水等,北至巴丘山入于江,其在过泉陵县西处,有营水注入,此水‘出营阳泠道县南山,西流经九嶷山下,蟠基苍梧之野,峰秀数郡之间”,可见湘君是来自九嶷山的,而不是湘水神。加之有文献记载舜九嶷山为舜所葬之地,而且如前所证,九嶷山在先秦时地位很高、受人崇敬,那我们有理由相信,舜即是九嶷山之大神,即从九疑北征而来的湘君。所以如果舜作為九疑山之神,那么也不会有降格的问题,而且与湘水相邻,符合神话中湘夫人追随大舜、与舜死后还在一起的逻辑。

另外《湘夫人》有“九疑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这是湘君派遣九嶷山的众神来迎接湘夫人的场面。不过这并不是真正的场景,而只是湘夫人想象的画面,她们希望湘君能够来湘水这里迎接自己回去,与帝舜在一起。九嶷山为帝舜死之地,作为九嶷山之神的舜当然可以有权管辖地位低于他的其他诸神。

因此,总结以上几点,我们可以得知《九歌》中的湘君为舜,湘夫人为尧之二女、舜之二妃,即娥皇、女英,湘君与湘夫人为配偶神。《湘君》《湘夫人》两诗是屈原借湘君与湘夫人生离死别的故事抒发自己不为楚王任用反遭疏远的抑郁伤感之情。

参考文献:

[1](宋)洪兴祖撰.白化文等点校.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汉)刘向.古列女传[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

[3](晋)张华撰.郑晓峰译注.博物志[M].北京:中华书局.2019.

[4](汉)王逸撰.黄灵庚校点.楚辞章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5](汉)司马迁.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M].北京:中华书局.1959.

[6]袁珂.山海经全译[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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