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2020-08-13金钰
我记得那个夏天持续高温后,终于在周五下午给了我们一场凉爽的大雨作为补偿。教室里的风扇吱吱呀呀地转个不停,教室外的大雨清清凉凉,教室原本闷热的空气好像一下子被大雨冲散开了,每一次呼吸都舒畅又清澈。
语文老师动情地讲着《诗经·国风·风雨》,教室外面的栀子花瓣托着小雨滴在做游戏。教室走廊拐角处空荡荡的,只有墙角的蜘蛛网隐隐约约。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语文老师肉麻的朗读总是让人消受不住。
我余光看见他从走廊往我的班级门口走来。
“这句话表达了……金钰你说?”
“啊。表达了……表达了思念心上人和见到心上人的喜悦吧。”
尴尬地被老师提问后,慢慢坐下来。我假装不经意地托着自己发烫的脸,余光又瞄到他,他站在走廊的拐角处,看着我笑。
语文课在一阵收拾书包的欢快声中结束了。
来不及收拾整齐的习题册被我胡乱地塞进了书包里,
雨还下着呢,他还是照常走在我的右边,用左手撑起了伞。每次路过水塘,他总是轻轻地用胳膊肘提醒我。我和他离得不远不近,一起往公交车站走去。路边栀子花瓣上的水滴纯净又水灵。
到了BRT的站台口,雨滴便渐渐地细了。像是一瞬间,调皮的太阳又出来凑热闹了。或许是雨后初晴的缘故,栀子花的香气夹着雨后的清甜,愈发地惹人喜爱了。阳光充盈在花瓣上的水滴里,小水滴顺着花瓣的脉络,蜿蜒着流向远方。
BRT的站台播报员轻快地播报着班车时间,我们的身影被站台的间隙筛落在软绵绵的地上,书包在地上投射出了心形的影像。车站里人来人往都踏着略急促的音符,覆盖了整个城市的节奏。暖风路过,栀子花瓣的光影欣然起舞。
公交车不紧不慢地从北向南缓缓驶来,停靠在每一个站台边。像饭后散步的老爷爷沿着村庄小路去街坊邻居家拉家常似的,闲适又舒畅。
从盐城中学站到聚龙湖公园站,摇摇晃晃。前座的小男孩放下手中二年級的《补充习题》练习册,帮邻座的小女孩打开了一瓶可乐。他们谈论着早晨的广播体操,谈论着中午食堂的鸡腿,谈论着下午的手工课,谈论着同桌今天偷偷带来学校的溜溜球。
可乐拉开的那一瞬间,甜丝丝的气息在整个公交车厢里弥漫开来,感情的炽热和可乐的冰凉夹杂在一起,易拉罐瓶身上的水珠勾勒着夏天。窗外的树也随着车厢缓缓移动,一棵一棵地向着反方向,渐渐地缩成一个小小的圆点。
“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
“我先陪你走到你家吧。”
“昨天解析几何的那个题我还是没写出来。”
“我教你的那个公式带入第一题……”
我目光停在了邻座老奶奶的一捧栀子花上,花瓣在雨水的滋润中似乎能滴出花汁来,老奶奶整理着花,老爷爷替她扶了扶帽子。我又似乎听到他在继续给我讲那道解几题,便随意地说“呃,那第二题还是很复杂,题目条件特别多都不想读欸。”
“你耐心一点点,数学没那么可怕,再难的题也都是有章可循的,像解析几何题你就要先去分析……”
“无聊”,我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我仍旧注视着老奶奶手里的栀子花,白色的花瓣像芭蕾舞者的裙,微微张开,花心还是含苞的呢,像是等一句开花的魔法术语。花枝仿佛袅娜的舞者婷婷而立,像是在等一支心仪的曲子蹁跹起舞。
“这朵花真好看”,我轻声地说了句。
“其实……你……”
“我什么?”
“嗯……没什么。”
夕阳渐渐地升了温,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展现着她微醺的脸。聚龙湖公园站到了。
我们用蜗牛散步的速度往家走。夕阳也像是眷恋着时光似的,朝着地平线一点点地走去。
“我们每次走到这里太阳都刚好落山欸。”
“但每天的夕阳都有着不同的美。”
“熟悉的路每天都有不同的景致。”
“嗯。”
“我听说你高考想去南京”,他说。
“嗯。”我抬起头来,“你呢?你想去哪里?”
他忽然地停住,打破了我们散步的秩序。
“和你一样。”
“嗯?”
“嗯。”
他的回答让我心底泛起了麻痒痒的欣喜感,我们就这样沿着小路,安安静静地、慢慢地散步般走着,时间陷入了一种并不尴尬却有些紧张的安静氛围里,他靠的不远不近,我能听到我和他的心跳声。
“我想……”他说的很小声,“我想和你一起,一直走下去。”
夕阳躲起了半个身子,像是怕我向她询问意见似的,眼神闪躲。她急匆匆地跳过地平线回家去了,只剩下一片晚霞在盛夏余晖里张望。
我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就只好点了点头。
我们沿着那条路,来来回回走了一遍又一遍。
我记不得那天来回走过的路上有什么景致,也记不得我们那天是几点回到了家,也记不得那天回家后我们又聊了什么,甚至记不得那天其他的任何事情。但我记得,那天夕阳下的我们,是美好的。
这是我们那年夏天的一天。
在那个被青白色软壳包裹的美好年纪里,有一瞬间我希望它能够永远不被孵化,永远演绎着这样浪漫而温情的故事,在安静的背景乐中,带着散步般的情致,完成一首绵长的抒情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