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南门街的名人们
2020-08-11王明义
王明义
鱼贩郭大牙
有朋友听说我在写老南门街名人系列小说,便建议我将郭大牙写一写。我问:郭大牙是名人吗?朋友反问:郭大牙不是名人吗?就因为他不官不富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就因为他是一个每日在菜场里混生活的卖鱼小贩?我说:这倒不是。朋友不等我说完,又问我:你说说,在那年月里咱们老南门街,不,从咱们老南门到老北门,再到老东门到老西门,在咱们千秋古邑,提起郭大牙有不认识他,不知道他的人吗?我说:你这话说的倒是,在咱们千秋古邑提起郭大牙,确实大家都知道。朋友一拍手说:对呀,提起了大家都知道,这不就是名人吗?
我仔细想一想,郭大牙在咱们老南门,乃至全县城还真算是一位名人,并且还确实值得写一写。
当我提起笔来时,这位郭大牙竟然一下子在我的脑子里活了起来。
郭大牙是外号,他有真名,真名在户口本上写着,平时没人叫,从年轻时人们就叫他郭大牙,一直叫到老,他的真名反倒没有几个人知道了。我也不知道。
人喊他郭大牙,当然是因为他牙大。由于他牙大得奇特,即使不张嘴,也能看到上下门牙光光地露在嘴唇边上,若一张嘴,那里面像码了两排麻将似的,让人看了惊心。郭大牙不光牙大,头也很大,他不光头很大,身子也很高大。这么说吧,郭大牙是个身高马大的家伙,他要是在咱们老南门街上晃荡着,就像远远移动着一座小山,街筒子立马变得狭窄。所以每日清晨,他挑着两筐鱼在老南门街上走,与他相遇,人们只有侧过身子才能通过。有人说要搁战争年代,郭大牙就凭这高壮身材、堂堂相貌,也可当个将军,可现在,这家伙却只能在菜市场卖鱼卖虾,啧啧,可惜了呀!
我想郭大牙在小城的出名也可能和他这奇特的长相有一定关系吧?因为他这长相让人看一眼都会记住。
郭大牙让人印象深的还有他的说话。郭大牙口吃,就是说话结巴,比如他在菜市场是这么吆喝:大,大,大草鱼,三、三三、三毛、毛毛钱……一斤。旁边的同行老七就笑话他:吆喝啥呢,听你吆喝还不把人蛋给急出来。郭大牙便瞪圆了眼珠子吼:滚、滚、滚蛋!越急,越不利落。
郭大牙卖鱼是因为他喜欢吃鱼。
郭大牙生在一个穷家庭,父亲去世早,是母亲带着他和哥哥长大的。他哥哥勉强读过几年书,而他一天学未能上。后来他哥哥因为有文化,便在镇上派出所当了警察,吃上了公家饭,而他一直没正当职业。因为没有正当职业,他便每日去城外头河里沟里摸鱼捉虾,少了自己吃,多了便拿到菜市场去卖。二十来岁时,哥跟他说:天天摸鱼捉虾算啥?他说:我欢喜吃鱼。哥说:找个正经事干。他想了想说:我就做个鱼贩子吧!又能糊口,还能常吃鱼。从此老南门街菜市场就多了一道风景,一个身材高大,头大脸大牙大的家伙,敞了大褂子,坦露着大肚皮,站在两筐鱼前,结结巴巴地吆喝着。贩鱼当然是个小生意,做好了也只能养家糊口。郭大牙很勤快,自从做了贩鱼生意,每天天一亮就挑了两只空筐赶到鱼码头,兑到鱼后便挑到老南门街菜市场撂摊儿,到晌午时,鱼卖完了数钱算账,卖剩下了便带回家自己吃,也给老娘吃。
原先,他哥哥要让娘跟他过,但郭大牙不同意,郭大牙说:你个当警察的,天天忙得打转,哪有时间侍候娘,我卖鱼就半天活,娘跟我过。娘也觉得老大是公家人,也成家了,一家人住公家分的房子,日子过得好好的。大牙没读书,没个好职业,也一直未娶上老婆,一个人怪苦的,自己还是跟他在一起过吧,也好照应照应他。娘发话了,老大只好摇摇头走了。
郭大牙贩鱼虽然赚钱不多,但他没有其他嗜好,从不乱花钱,所以娘俩基本生活能维持。郭大牙每日里上午忙半天,下午就陪娘说说话,或到街上几家铺子里站站望望,日子倒也過得平静。
但平静日子中的大牙娘心里却总烦着两件事。一件是由于大牙这奇特的长相,加上家里这景况,总是说不上媳妇,做娘的心里烦。二是自己养的儿子自己知道,大牙性子急躁,她每日里都担心大牙在菜市场里得罪人。对这两件事,大牙是这样跟他娘说的:娶,娶,娶啥婆娘啊?那玩意儿烦、烦、烦人,我伺候着娘,自,自由自在,挺好。我在菜市里好,好,好着呢,我不会跟,跟,跟别人吵,吵吵架的,您老就会瞎,瞎,瞎操心。
其实,郭大牙没跟他娘说真话,在菜市场里他就曾经喜欢上一个卖鸡蛋的叫小桃花的女人。小桃花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儿子。小桃花对他也有点意思,但她让卖鱼的老七跟郭大牙说,她要他倒插门。大牙说:成,但我要带、带着我妈。小桃花说:哪有带着老妈倒插门的,他可以把娘送到他哥那儿去呀。郭大牙睁圆了眼睛说:拉,拉,拉倒吧她!这事儿就这么黄了。小桃花后来和一个杀牛卖肉的赵歪子好上了。有时候小桃花扭着屁股晃到郭大牙的鱼摊前,说:来两条鱼。然后她蹲下身子挑鱼。郭大牙不吭气,看着小桃花软软的腰肢圆圆的屁股。小桃花挑选了两条鱼站起了身子就走,不过秤,也不给钱。旁边的老七说:得,腥没沾着还倒贴两条活鱼。郭大牙脸无表情,说:这,这女人!
郭大牙说他在菜场里没跟人吵架,这也不是事实。在我的记忆里就多次见过他和人吵架。
一次是晌午时,郭大牙正要收拾鱼筐回家,一个戴眼镜的人忽然来到他的鱼摊前,要买鱼。郭大牙说:没,没没有鱼了。眼镜说:筐里不是还有两条鱼吗?郭大牙说:这,这这两条鱼不、不卖。眼镜说:我早上出门上班,老婆再三嘱咐我下班后买两条鱼带回去,她想吃鱼了。我在办公室一忙,把这事给忘了,来迟了,你就把这两条鱼卖给我吧。郭大牙说:这,这这两条鱼不,不不能卖,你,你你去别处买,买吧。眼镜说:我都看了,别处没有鱼了,就你这儿还有两条。郭大牙说:我说不,不,不卖就不不卖!眼镜也火了,说:你这人什么意思,明明有两条鱼在,你却说不卖,我告诉你,这两条鱼,今儿我是买定了!说着就弯腰要往筐子里拿鱼。郭大牙一伸手将眼镜推在地上,吼道:你,你,你眼眼瞎呀,这,这这两条鱼都,都,都烂,烂肚了,我能卖,卖,卖给你,你呀!眼镜跳起身子也吼道:你凶什么啊,这鱼明明是好鱼,你骗我,还推我!说着便要伸手推郭大牙。郭大牙手一甩,眼镜又跌坐在地上。郭大牙抓了筐里的鱼,撕开了鱼肚子捧到那人面前说:这鱼你,你老婆能吃,吃,吃,吃呀?那人立马闻到了一股臭味,他愣住了,半晌,他对郭大牙说:大,大哥,真是我错怪了你!郭大牙说:瞧,瞧,瞧你这这个熊样,肯定是,是,是个怕,怕老婆的人。
还有一次,也是晌午,郭大牙正准备收了鱼筐回家,来了一个胖人要买他鱼筐里剩下的几条鱼。那剩下的几条鱼委实漂亮,大而肥硕。郭大牙对那胖人说:这几条鱼不,不,不卖了。胖人望望郭大牙然后说:这,这,这几条鱼不,不,不卖了?郭大牙说:不,不,不卖了。胖人说:这,这,这几条鱼,咋,咋,咋就不卖了?郭大牙也望望胖人说,这,这,这,这几条鱼,老,老子说不卖就不卖了!胖人说:这,这,这几条鱼,老,老,老,老子今天买,买定了!郭大牙一把揪了胖人衣领,说:你,你,你狗狗日的找死呀!胖人也扯了郭大牙的衣襟说:你,你,你敢,敢,欺负,欺负人!说来也巧,这两人正拉扯着,郭大牙的哥哥正巧路过菜市场,见到这一幕赶紧走了过来,喝令他们松开手。有人对那胖人说:这警察是卖鱼郭大牙的哥哥,你快松开手吧。胖人说:哥哥当警察,弟弟就就,就可以欺,欺欺负人?到这时,大家明白了,原来这人也是个结巴子。起初郭大牙以为这胖人是学他说话结巴便来火了,胖人呢也以为郭大牙学他说话结巴,也来火了,这才造成两人扭打起来。事情弄清楚了,哥哥问郭大牙:人家要买鱼,你为什么不卖给人家呢?郭大牙说:你,你忘了呀,今,今,今天是咱娘的生、生日,这些鱼我,我要带回家做给娘吃、吃的。
在场的人都愣了,那个要买鱼的胖人给郭大牙深深鞠了一个躬说,大,大哥,我,我我误会你了,对,对对不起!
在场的人竟然鼓起了掌。
写到这儿,我忽然又想起郭大牙一次和人打架的事。
这次和郭大牙打架的就是小桃花的男人,杀牛卖肉的赵歪子。
事情是这样的,小桃花和赵歪子在一起后,过得并不好,原因是赵歪子还有别的相好的。
别看赵歪子背驼身子歪,长相不咋地,但心特花,自己原先有女人,那女人后来不能忍受他的花心,便与他离了。离婚后的赵歪子,没有了管他烦他的人,便益发放荡,到处划拉女人。他划拉女人的方法很简单,即出手大方。他是个杀牛卖肉的,他的出手就是送牛肉,他若盯上了哪个女人,就见天割一块牛肉往那女人怀里揣。这方法还挺管用,有女人就上了他的船。小桃花和郭大牙黄了后,正生闷气,赵歪子就拎了一块牛肉塞到她怀里说:回去炖给儿子吃。几次牛肉一塞,小桃花就顺了他,还觉得挺幸福,当然赵歪子也答应了小桃花的唯一要求:倒插门。赵歪子说,我反正是光棍一个,住哪儿都无所谓。
但赵歪子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人,生就好色,见了女人心里就爬毛毛虫,忘了东南西北地往前凑。所以和小桃花在一起以后,以前老相好的没有断来往,还常常招蜂惹蝶,让人传故事。起先小桃花并没有把那些风言风语当成真,也只是当了故事听,直到后来有一次真的撞见了赵歪子把别的女人领进屋,才如梦初醒,便开始和赵歪子吵闹。他们在家里吵闹,在菜场里吵闹。赵歪子的方法很简单,小桃花一吵闹他抬手就打,在家里打,在菜场里打。
这一日小桃花在菜场里又和赵歪子吵闹起来,赵歪子照例打耳光,扯头发。别看赵歪子背驼身子歪,但毕竟是个杀牛的,下手有劲且狠,一会儿小桃花便鼻青脸肿。
菜场里尽管人很多,有卖菜的,有买菜的,但没有人上前拉架。不是不想拉架,是不敢拉架,因为都知道赵歪子这人不是东西,耍起横来什么人不认,不讲道理。人们不想为不关自己的事情生闲气。所以赵歪子和小桃花扯着打着,人们只当没看见,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该卖的卖,该买的买。
这时远处看着赵歪子和小桃花打架卖鱼的老七咂咂嘴,跟郭大牙说:这小桃花真他妈可怜。老七又说,这赵歪子真他妈不是东西。郭大牙起先没吭声,后来他忽然扔了手中的秤杆,抬脚离开了鱼摊,大步来到了赵歪子的牛肉摊前,一把扯了赵歪子又要向小桃花打去的手吼道:你狗,狗日的还,还,是人?赵歪子先是一愣,后来见是郭大牙,便骂道:我打老婆关你狗日的鸟事!郭大牙也不答话,一使勁把赵歪子摔了个仰天倒。赵歪子爬起身抓了案板上的割肉刀就戳郭大牙。郭大牙一闪身捉了赵歪子持刀的手,两个人就扭到了一起。在扭扯中,不知怎么回事,赵歪子竟然把刀戳到自己腿上,他大喊一声:杀人啦!郭大牙一惊,便松开了手,赵歪子就势倒在地上,狂喊:救命啊!杀人啦!
事后赵歪子一口咬定:郭大牙用刀戳了他,并将郭大牙告到了派出所。
郭大牙被带到派出所。当了所长的哥哥气得大骂郭大牙人壮脑残。郭大牙也不辩解。
所长哥哥关了郭大牙。妈妈颤颤巍巍地跑到派出所来问老大:菜场里的人都说不怪老二,你为啥关了他?老大说:我是所长,不关他这事咋能平?再说,不让他吃点苦他咋长记性?
郭大牙被关了几天后才放回家。
郭大牙再到菜场卖鱼时,听老七说,小桃花跟赵歪子分了,并跟他说,我去跟小桃花说说,还是你们俩并了吧。
郭大牙眼一瞪说:放,放屁!
老七没敢再吱声。
关于郭大牙后来的婚事,就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因为他后来一直光棍着,娘在时陪娘过日子,娘没了,他就一个人过。躺下来一横,站起来一竖,倒也自在。到年纪大的时候,忽然中风了,挺重,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是他哥的儿子,也就是他侄子照顾着他,他的侄子也挺孝顺的,给他喂药喂饭,洗脸擦身子,端屎端尿。有人跟郭大牙说,你侄儿不赖,比亲儿子待你好,郭大牙淌着眼泪说,我累了侄儿了。后来在一天夜里,郭大牙悄然而去,去时脸上留着笑容。郭大牙的丧事也是侄儿办的,挺隆重,侄儿给他扛了幡。
郭大牙去世后,老南门街智多星高仁评论说:仁者乐,善者有报。
作家吴文章的人生感慨
在咱们古邑,老东门街多商铺,所以繁华喧闹。老北门街有政府机关,有码头车站,所以多闲杂人往来。老西门街,多手工作坊,多贩夫走卒,所以叮叮当当显得忙乱。而老南门街和其他街比起来似乎没什么特色,有店铺,不多不大,有人流,不挤不杂,有作坊小铺,零零散散。然而,没有特色正是老南门街的特色。老南门街的特色就是安静。安静就宜居,所以老南门街多各种各样的住户。官民商学兵各色人等,富穷贵贱寒不一而足。老南门街的智多星高仁先生说,我们老南门街这种环境最容易出两种人,一种是安于现状,平平静静过日子的人。一种是在平静中悄悄发力,忽然一天令人意外的人。高先生的话。乍一听有些矛盾,细想想是有道理的。清静的环境确实容易使人平静,安于现状,而过分清静的环境,也易于使人想入非非。我是老南门街的老住户,以我的观察,老南门街确实如高仁先生所说,多平常安分者,也时常出现一些令人意外不一般的人物。所以,我能写老南门街名人的故事,也要感谢老南门街这特殊的环境,为我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现在要写的老南门街的一个名人叫吴文章,他就是因了老南门街太清静而冒出来的一个令人瞩目的人物。吴文章之所以令人瞩目,因为他是个作家。今天,作家的名头已不大稀罕了,因为号称作家的人太多了,哪怕在小报上登个豆腐块,都可以叫作家,才发表了几篇与文学毫不相干的文章,就称文学大师,别人叫着作家、大师,自己也以为真就是作家、大师了。所以现在说谁谁是作家、谁谁是大师不会有多少人格外在意的。那个时候可不然,本来识字的人就不多,能写出文章的人更少,写文章还能在报刊上登出来,那是少之又少,文话叫凤毛麟角。所以那时候,有谁能被称为作家,那真是不得了的稀罕,你不想出名都不行。这不,这个一直在老南门街豆腐巷里默默无闻地住着,名不见经传的吴文章就是因为在省城的一家文学刊物上发表了一个短篇小说,一夜之间就成了老南门街人的话题中心。
“吴文章写的小说都发表到省城的刊物上啦,啧啧啧,了不得!”
“我的天,在省里刊物上发表小说,这不成作家了吗?咱们老南门街还真出人物啦!”
“吴文章,就是住在豆腐巷里那个貌不惊人,才不出众的家伙,瞧他蔫儿吧唧的样子,也能成为作家?”
有了解点情况的就说:“能写小说不简单,小说可是当代文学的主阵地,能在这块地里开花结果,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哟。”
至于那些根本不知小说为何物的普通老百姓則认为,人家能在书上出文章,就是了不起,就是咱们老南门街的骄傲。
从人们的议论中,大伙也瞧出来了,吴文章发表文学作品这是第一次,以前没有过,因为以前他没有写作。
吴文章以前在本城的一家单位里头上班,只是个普通职员,在单位里是有他不多无他不少,多干了没人在意,少干了也没人批评。他可以忙得需要加班,但也可以一杯茶,一张报纸,坐在办公室半天无人问津。这种状态使他很轻松。在家里呢,夫妻两人生活,眼下还没有孩子,妻子很勤快,家务基本不用他伸手。所以无论在单位还是在家里,吴文章都有大把的时间需要消磨,如何消磨时间呢?起先是喝茶,看报纸,后来就把单位里订的刊物拿来看,在单位里面看,带回家看。单位里面订的刊物很杂,但是吴文章最喜欢的还是文学类刊物,自己看,有时也推荐给老婆看。有一回看了一篇小说后,老婆跟他开玩笑说:这小说你也能写嘛。
吴文章说:我写小说?
老婆说:你不是叫吴文章吗?
老婆信口一句玩笑话,却让整日里闲得发慌的吴文章认真地琢磨起来。吴文章想,是呀,小说就是人写的嘛,我为啥不能写呢?我曾经读过的长篇小说《风雷》就是我们省的一位大作家写的,可这位大作家连小学都没有读完呢。还有,我听说这些年,我们古邑就出了好几个青年作家,有些人我还认识,他们原来不就是普通人吗?他们能写小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写呢?我与其这么整天无所事事地混着,倒不如试着写写小说。自己不是一直想找件喜欢的事情干吗?这写小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么一想,吴文章还真的动起了写小说的念头。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早晨,吴文章端坐在桌前,铺开稿纸,开始写他的第一篇小说。
正如读者所料,吴文章的第一篇小说以失败告终。小说写好后,他把它寄给了省城一家文学期刊,但很快被退回。退稿信是一张打印好的小便签,上写:该作不拟采用,现奉还。吴文章不甘心,便将稿子换了信封,寄给了另一家市级文学期刊。和上次一样,稿件依然很快退回。吴文章并不气馁,他想,这篇不行,我重新写,于是,他又写了第二篇。这回,他找来复写纸,将稿子一式复写了三份,然后分别寄给了三家期刊。这次,吴文章是有信心的,一是认为这篇小说比前一篇写得好,二是他一下子寄给了三家刊物,总会有一家看中的。所以稿子寄出后,吴文章就想象着小说发表后的情形。首先,是拿到登着自己小说的新杂志的感觉,封面滑滑的,油墨香香的,老婆抢过杂志左看右看然后抱了他亲了又亲。吴文章想,刊登自己小说的这一期杂志,他一定买他个十本二十本的,送亲戚送朋友,特别要送给单位里的同事。他猜想,单位里的同事们看到他写的小说发表了会是什么表情呢?意外?羡慕?为他高兴?向他祝贺?嫉妒?不屑一顾?可能都有吧。自己如何应对这些?还是低调些好吧,不要让人觉得自己嘚瑟,也不要让人觉得自己骄傲,听不得批评,做人嘛。他又想,还得送几本杂志给张雨。张雨是他认识的写小说的朋友,通过他,把他的作品转给几位青年作家,一来,听听他们的意见,人家毕竟是已经取得成功的作者,二来也好让他们知道自己,将来能和他们一起玩玩,从而能走进他们的圈子。吴文章懂得,抱团合伙总比孤军作战好。在杂志送不送领导这件事情上,吴文章颇为踌躇。送给领导看,让领导知道自己是有才华的,可以使领导今后重视自己。但是万一领导想偏了,认为他这是在向领导炫耀,或者认为他不务正业,岂不是自找没趣,自找麻烦?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另外,吴文章还想到了稿费。这篇小说会得到多少稿费呢?他听张雨说过,现在所有杂志社都很穷,稿费都不高。所以他对稿费不抱太奢侈的欲望。他想稿费不管多少,但意义重大,这是他第一次写小说的稿费,所以,有两点很重要:第一,要把稿费通知单收藏起来,这是他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重要物证,有非凡的意义;第二,要把这第一笔稿费用好,万一将来写文学道路回忆能有的写。那么,拿到这第一笔稿费到底如何用呢?找个有意义的项目捐出去?比如救灾,比如救难,但是,这笔稿费可能数目太小,不宜搞这么大动静,以免让人笑话。给老婆买个礼物?比如戒指。结婚时,因经济困难,没能给老婆买戒指项链什么的,他一直很内疚,这次正好用这笔稿费还了这个心愿。再说,老婆对他写小说也挺支持的,不仅家务不用他烦神,写作时,怕他疲惫,还专门为他买来咖啡,冲泡好了端到他面前。于是他决定用第一笔稿费给老婆买项链,如果钱够,再给她买一只戒指,这样既能让老婆高兴,也显得自己有情有意。可是他转念一想,这样使用第一笔稿费是否太俗气了?会被贻笑大方吧?最终,吴文章决定,将第一笔稿费用于给父母买一件他们最需要的礼物。是父母将自己养大,是父母给自己找了好工作,是父母帮自己成了家,更关键的是,父亲给自己起了个好名字,他要不叫吴文章也许妻子想不起动员他写作,父亲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既暗示了他从文的兆头,也是他从文的动力,因此,他必须感恩父母亲。对,这个决定既有现实意义,更有历史意义。吴文章为自己能作出这个正确的决定而高兴。
吴文章对第二篇小说既充满了信心,又有等待的焦急。终于有一家刊物邮来信封,是退稿!过几天,又一家刊物邮来了信封,仍是退稿!还有一家刊物迟迟没有消息。这使吴文章颇感安慰。然而一段时间后,吴文章在传达室里发现,其实那一家杂志早就把稿子退回了,是传达室的老头,误把它揣在抽屉了。
这一次次的退稿,让吴文章受到了打击。
吴文章在家里,把第二篇小说读了几遍,仍觉得写得挺好,可为什么没有一家刊物看中呢?
吴文章再三想不清稿子为什么会被退回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他的朋友张雨。他决定请教张雨,听说他已经发表过不少作品了,他应该是有经验的。这一日,吴文章把张雨请到了家里,他跟张雨说:我今天请你来是想拜你为师。
张雨说:你拜我为师?
吴文章说:我想学写小说。
张雨笑了,说:你有那么好的班上,写什么小说呀?
吴文章说:我说的是真话,我想写小说,并且不瞒你说,我已经学写了两篇,想请你看看,给指导指导。吴文章隐瞒了这两篇稿子投而被退的情况。吴文章拿出那两篇小说稿,递给了张雨。
张雨说:嚯,你这家伙还来真的了?既然这样我就先看看稿子?
吴文章说:你要认真看然后认真提意见,中午我留你喝酒。
張雨说:成交。
张雨看完稿子问吴文章: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吴文章说:那我也问你,你中午是想喝真酒还是想喝假酒?
张雨说:明白了。那我就实话实说。依我看,这两篇东西没有写好,还达不到发表水平。
吴文章有点吃惊,说:你能否给我说具体点。
张雨说:主要问题有三点,第一,整篇是在写故事,而没有小说化,也就是说,没有在塑造人物,细节刻画上下功夫。第二,语言缺少文学性,也就是说没味道。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两篇东西看不出你的情怀,一个真正的作家是需要情怀的,并在作品中充分体现出来。所以我建议你多读读名家的作品,逐步领悟小说的写法。我自己也是从这条路上过来的。另外,以后要写,尽可能多写你最熟悉的人,写你身边的事,比如你们单位的人和事,你最熟悉,就可以写,那样可能写得深,写得透,成功的把握比较大。
张雨话说得明白,透彻,中肯,虽然有些话吴文章可能一时难有较深的理解,但还是使吴文章深受启发,他决定将前两篇东西作废,重开新篇。
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吴文章拿出了新稿,这一回他没有立即投稿,而是拿给了张雨,想请他把把关。张雨看后,说比前两篇好多了,但是还得改一下。张雨提出了具体的修改意见后,说,你抓紧时间改好,下个月我要去省里参加一个笔会,我把你的稿子带去,请到会的刊物编辑给你看看。吴文章用一个礼拜时间改好了稿子,并在张雨去省里参加笔会前送给了他。吴文章问张雨,要不要给编辑带点礼品去?张雨说,你瞎说什么呀,人家看稿子的质量说话,你别往歪里瞎想。张雨说得吴文章很不好意思。张雨从省城回来后,告诉吴文章:稿子已经给了省城一家月刊的编辑,这位编辑发过我几篇稿子,很熟悉,估计发表问题不大。吴文章听了,又激动又感激,觉得张雨这个人真够朋友。
没有过多久,吴文章的作品果然在省城一家文学月刊上发表了,张雨也有一篇小说同期发表,他的小说排在张雨的后面。
正如我前面所述,吴文章在省城杂志上发表小说,在老南门街,在古邑全城引起了不小反响。前面我说的都是正面反映,有没有负面反映呢?不仅有,而且还很严重。
吴文章发表小说所引起的负面反映,主要来自吴文章的单位。吴文章在省城发表小说的消息传到他们单位后,不等吴文章送杂志给同事,就有同事从邮局买来杂志看吴文章的小说。这位同事看过以后又给别的同事看,并且说:你看看,吴文章这小子,把咱们单位的事写成文章都给捅出来了。于是全单位的人都争着读吴文章的小说。
终于有人把吴文章的小说送到了局长办公桌上。
原来吴文章的小说是按照张雨多写身边人和事的建议,根据他们单位发生的一些事情写成的,虽然在小说中他虚构了另外的单位名称和人物姓名,但还是被单位的同事和领导看出来了。
没几日,局长找吴文章谈话。
吴文章这几日一直沉浸在喜悦与激动中,除了因为作品首次得到发表,更因为通过这篇小说的发表,使他确信,他不仅可以写小说,而且一定能写好小说。今后他也可以成为本城那些青年作家中的一员,也可以和他们坐在一起谈小说谈文学,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去省城去外地参加各种诸如笔会、研讨会之类的文学活动了。吴文章发现了自己在文学方面的才华,并且也仿佛看到了自己将来文学道路的宽广与光明。吴文章的好心情影响了他对周围事物的看法。他觉得古邑的天真蓝,阳光真明媚,风真柔和,古邑的人和单位里的同事真可爱,他们看他的表情与往日有了很大的不同,眼睛里既有惊讶,也有羡慕,既有佩服,也有妒意。尤其住在本街豆腐巷巷口的那个叫曹潞潞的美丽女孩,过去从她家门前过,偶尔和她碰面,你想她拿正眼看你一下都不可能,总是高傲地昂着头和你擦肩而过。而昨天,他在她家门前遇见了她,他分明看见了她注视了自己,而且还朝他微笑了一下。这说明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那个在省刊上发表了小说的作者,于是她才有了这个变化。吴文章不是一见好看的女人就想入非非的人,但是曹潞潞的这种变化还是令他很高兴。他想可以把她加到即将赠送杂志的名单之内。总之,这几日是吴文章长这么大以来少有的最高兴的日子,他觉得发表作品的感觉真好,当作家的感觉真好——他俨然认为自己已经是作家了。
局长突然找吴文章谈话,吴文章不知道为啥。他后悔没带一本杂志在身边,不然正好乘机送给局长,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待以后再送他一本吧。虽然前不久为小说发表后送不送给局长杂志而犹豫过,此刻,他已经决定,还是该送一本给局长的,让他知道自己有才华的好处应该比坏处多。但是当吴文章走进局长室时,他第一眼便看见局长办公桌上,正显眼地放着登有他小说的那本杂志。吴文章有点意外,心想,局长怎么会有这本杂志的?难道他已经看了我的小说?就在吴文章这么想着的时候,局长说话了。
局长说:你来了。
吴文章说:局长,您找我有事?
局长说:了不起啊,发表小说了。
吴文章一时不知道局长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局长。但局长并没有等他回答,又接着说:看你平时蔫儿吧唧的,没想到肚子里藏了这么多弯弯绕。单位里同事都不学无术,只知道勾心斗角,领导干部无能却善耍权术,揭露起本单位短来了!大约局长由于气愤,说话声越来越高。说着,他拿起了桌上的杂志拍着说:我们单位就这样一团漆黑吗?我这个局长就这么糟糕吗?说到这儿,局长生气地把杂志重重地摔到办公桌上。杂志撞击桌面,发出响亮的声响。
到这时,吴文章才明白,局长不仅已经看了他的小说,而且还拿他的小说对号入座了。局长不仅是生气,而且很愤怒了。吴文章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他觉得很麻烦。他必须向局长做出解释。于是他连忙说:局长您误会了,我这是小说,是虚构的作品,不是写我们单位的。
局长说:你不要认为自己很聪明,单位里的同事是傻子,领导都愚蠢,指着李四骂张三,望着和尚说秃子,这套我们都懂。毛主席曾说,利用小说反党这是一大发明。那些人是如何利用小说反党的?还不就是指桑骂槐那一套。
吴文章乘着局长喝水的当儿插嘴,他说:局长,您说重了,我真不是要揭露咱们单位什么,这是小说,您不能对号入座。
局长放下茶杯,打断吴文章的话说:是我对号入座?你问全局同志,凡是看了小说的,谁不说你写的是咱们局。你吳文章手拍胸脯想一想,你在单位里是有办事才能,还是有领导才能?还是为单位工作做了多大贡献?都没有,说得不客气你在单位就是混混日子而已,可领导容忍了你,同事们包容了你,你不知道感恩,还竟然做了白眼狼,写文章污蔑同事,攻击领导。为了自己出风头,不惜捏造事实。你实在可恶!要搁过去,哼!这样吧,你如果认为这个单位不好,屈了你这个人才。你可以选择离开,我们谁也没有强迫你这样正派的高尚的人和我们这些肮脏的低下的人在一起,你只要打辞职报告,我立马就批准!
局长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激动,而且再也不容吴文章辩说。
吴文章见局长越说越难听,甚至侮辱自己的话都说了,尤其没想到自己在局长眼里竟是这样一个如此不堪之人,不由热血冲顶,他忽然腾地站起身说:局长,您别说了,我让您生气了,对不起,我辞职,现在就辞职。说完,他转身就走。局长被扔在办公室里发愣。
吴文章真的辞职了。
有朋友听说吴文章辞职,就来劝他不要意气用事,好好的一个单位,辞什么职呢。再说了单位也不是他局长私人家的,他逼你辞职你就辞职呀?
吴文章说:局长没有逼我,是我自己要辞职的。
朋友说:那你又何必呢,现在找一个好单位上班多难。
吴文章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妻子问吴文章:咱辞职后干啥呢?
吴文章说:写小说。老子辞职了,看谁还管我写什么!
妻子说:靠写小说过日子,行吗?
吴文章说:有什么不行的,路是人走出来的,我认为行。
吴文章忽然间成了职业作家。
然而,吴文章职业作家的路走得很不顺利。简单地说,吴文章辞职在家一连写了好几篇小说,寄出去都遭退稿,而时间一晃,大半年过去了,这当儿妻子又告诉他,她怀孕了。按理说他们结婚数年,现在妻子有了身孕,他应该高兴才对,然而他却高兴不起来,相反却更加犯愁。眼看添人进口,家庭负担越来越重,可是自己的创作毫无成果,这真不是个小事。一天,他父亲对他说:好好的工作让你说辞就辞了,这叫什么事!现在你这样老待在家里,咋养家糊口?你应该赶紧地想想以后咋办?我的意见是,要么重找单位上班,要么出去做生意,去赚钱。如何做决定,这对吴文章来说让他很痛苦,可是他又不能让家庭生活过不下去。他是个男人,是一家之主。
为了应对目前的窘境,吴文章决定暂时放下文学创作,去做生意,去赚钱。他不愿重找单位上班。
在父亲朋友的帮助下,吴文章先开了一个电器商店。在开店期间,比起过去在单位时,吴文章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显示出他令人想不到的能量。市场考察,调研,进货,运货,销货,资金运转,和厂家、客户、银行等打交道,迸发出他潜在的才干。同时他也非常能吃苦,什么坐货车顶、睡候车室、看店、睡地铺、吃盒饭,什么苦都能吃。有一次进货,半夜押货回古邑,睡在车顶上的他,在迷迷糊糊中摔下车,差点没摔死。但是,天道酬勤,电器商店越开越兴旺,规模越开越大,吴文章在从商的道路上渐入佳境。
吴文章在商道上渐入佳境,使他的心态也渐入佳境。辞职的不愉快、文学创作的不成功,家庭生活压力的日渐加重所带给的种种烦恼与焦虑渐渐消尽。与此同时,他对文学创作的执念也日益趋淡。当然趋淡只是说他想的比过去少了而已,并不是全部消失。比如他跟好朋友作家张雨说:我现在做生意从商,只是曲线救国而已,将来等我积累了一定的资金,我还是要搞创作的。比如有文学界的朋友来他店里买家用电器,他会和他们聊几句文学,然后给他们打折。再比如,有时和文学界的朋友聚会时,他都不免流露出几分惆怅。所以,大家也依然把他当文学界的朋友看。
但是事情是不断变化的,生意道路的顺利和财富的不断增加使吴文章从商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向前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乃至到了他进军房地产的时候,他俨然就是本城的一个大老板了。他的眼界相当开阔了,气派也相当大了。他的交往也相当广泛了,什么市县各级领导,本市的一些企业家、社会名流等,常常成为他的座上宾,而和文学界那帮朋友的交往以及对文学创作的记忆不是淡了,而是基本就没有了。如果说他偶尔还能想起自己曾经做过一段短暂的文学之梦的话,那也只能成为他现在境况的一个比照。通过这种比照,使他感到过去梦想的可笑,当然也同时感到现在局面的开阔与辉煌。他想到,如今自己可以天天出入豪华酒店,尝遍山珍海味,中西美酒,一掷千金,潇洒豪迈。而看到那些他曾经的作家朋友,偶尔请人吃顿饭还从自己家把酒拎到酒店,所选的饭店都是小到不能再小的路边饭店,还美其名曰:自己带的酒保真,小饭店清雅,接地气。他们用好听的言词掩盖他们的穷酸,真是可笑又可怜。每当想到这里,吴文章会出一身冷汗。他庆幸地想,当初自己如不及时改道易辙,不也落得和他们今天一样的境地么?有一天,吴文章参加一个酒会,忽然有一个人走过来向他敬酒。他看着这个人衣着随便的人,似有点面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他是谁,便说:请问您是?那人连忙说,对不起,我看错人了。说完转身就走了。后来他问身边的人,刚才向他敬酒的那人是谁?人家告诉他,他就是本城著名的作家张雨。他哑然失笑了。说:我们曾经是朋友,他咋变得让我认不出了呢?真奇怪,他怎么会来这里呢?还有,他怎么也会认不出我了,还说看错人了?旁边的人说:大约你们两人变化都太大了吧。
由偶遇张雨,吴文章又拿他过去的那些文学朋友和当今他交往的领导干部、商界大佬以及社会名流相比。他想,他今天交往的这些朋友才是这个城市真正的上层人物,顶级人物,能和他们称兄道弟,举杯把盏才能说明自己也进入了上层社会。想当年,在单位上班时,那位局长领导,那样地看不起我,侮辱我,现在见了我不照样点头哈腰,还要我以后多多关照他。人活的是什么,就是脸面,活出脸面的人,才是成功的人,自己现在在这古邑应该是个够有脸面的人了,所以自己就是一个成功人士。每当想到这儿,吴文章的心里就不由得荡起满足与自豪的波潮,进而生出人生壮美如斯的感奋。
一日,吴文章闲暇无事,约请老南门街智多星高仁先生到凌云阁喝茶。吴文章不由发感慨说:我听人说过,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事其实只有一件,那就是选择。选择对了,就能一生顺利,幸福一生,选择错了,将一事无成,痛苦一生。比如我,当初以为文学是我最好的选择。我选择了文学,结果奋斗多年,一事无成。后来,我改道从商,结果成功了,就有了今天的局面。要不是当年及时改变选择,我今天敢请先生您上这么高档的茶馆喝茶?所以,说选择是人生第一要事,我高度认同。
高仁先生听完吴文章的感慨,呷了一口茶說:选择对错对人生顺逆确实至关重要,可是这选择虽然仅仅两个字,做起来又岂是易事。因为一个人的任何选择都不是偶然的随意的,都是有原因的,有的是主动的,有的是被动的,再加上生活的多变,很难说准选择的对与错。就比如说你吧,能说你当初选择文学就一定是错的,后来改道从商就一定是对的吗?很难说的。我们不妨打个比方,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不要多想。你目前确实是顺风顺水,风光无限,可是哪一天,你忽然一个失误,或者市场发生突变,或其他任何一个原因,你的生意栽了,你赔得倾家荡产,你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有了困难,甚至更严重的,你蹲了监牢。到那时,你还会认为你后来的选择是对的吗?可能你反倒认为,如果坚持了当初的文学之路,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甚至认为当个作家,虽不如今天财大气粗、人模狗样,可读读书,写写文章,过清静平安的生活是多么幸福呢。所以在下认为,人生选择很重要,但不可以成败论选择的对与错,关键是看是否服从了内心的召唤,如是,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存在选择的对与错。所谓世事无常,选择岂能有常。所谓不以成败论英雄,大概说的也是这个道理吧。当然,以上只是打个比方,做的一种假设。但是,即使这个比方并未发生,这个假设并不存在,那又怎样?别忘了,前方还有一个殊途同归的终极规律在等待着我们所有人呢。那个终极规律告诉了人们生命的真谛所在。到那时,谁还会纠结于曾经选择的对与错呢?
吴文章听了高仁先生的一番话,先是发愣,后又霍然起身,并举起茶杯说:高先生到底高人一筹,您的这番话烛见了我的浅陋和轻狂,使我不胜惭愧。请,我以茶代酒,敬你!
凌云阁环境优雅,装潢舒适,此时一阵轻柔优美的音乐声正不易察觉地在空气中飘荡。吴文章陶醉在这迷人的氛围中。好长时间后,等吴文章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时,高仁先生已然兀自下楼而去。
望着高仁先生远去的背影,吴文章喃喃自语:这个老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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