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个为提倡洗手而献出生命的人
2020-08-11余泽民
余泽民
匈牙利半月前解除居家隔离令时,许多人乐观地以为,至少中东欧地区的“疫情后时代”已经到来。没想到,匈牙利转眼就四面楚歌,与之接壤的奥地利、克罗地亚、罗马尼亚和塞尔维亚等国疫情均死灰复燃,使平稳了月余的匈牙利又紧张起来,再度加强境内防疫。欧尔班总理还喊出“多去巴拉顿湖,少去亚得里亚海”的口号,也不怕得罪邻居。现在所有人都意识到,“疫情后时代”眨眼就结束了——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来过。
超市里的卫生纸作为疫情的“晴雨表”,又开始紧俏。囤卫生纸是疫情期间的一景,从澳大利亚到欧洲都是如此,似乎卫生纸被我们视为文明象征物,即使到了世纪末日,我们也不愿失去最起码的尊严。
没有疫情时,卫生纸也用途广泛,是文明的副产品。有人用它来表达幽默感和想象力,比如甜点店老板用它做成“卫生纸蛋糕”装饰橱窗,别出心裁的新娘穿“卫生纸婚纱”,艺术家用卫生纸做雕塑。新冠肆虐,如果说抢购米面是生存本能,那么抢购卫生纸或许就是文明本能。
记得我小的时候,在“备战备荒”的年代,父母也常在邻居的呼朋唤友下抢购生活必需品,主要是抢购火柴和肥皂。直到今天,母亲的橱柜里还有不舍得扔但也不会用的存货。那时还没有“卫生纸”,只有纤维粗糙的土黄色“草纸”,而这也不是普通人家都能消费得起的,更别说囤货了。为了节约,我们家常用放潮了的旧报纸代替。
这几个月,我读了一些瘟疫史的书。从某种角度看,人类发展史即与瘟疫的搏斗史,每次瘟疫过后,人类的卫生意识都大幅度提高,医疗手段突破性发展,居住条件得到改善,随后进入人口的增长期。
艾斯特哈兹家族是匈牙利贵族,早在17世纪,他们的家规里就明确规定:每天早晨用肥皂洗澡、定期换内衣、要打开窗户通风、餐后不仅要洗餐具还要洗椅子上的坐垫……不仅要求家族成员遵守,仆人也要养成讲卫生的习惯,因为瘟疫告诉他们:传染不分贫富。
这次新冠病毒暴发,对全世界来说都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公共卫生教育,戴口罩、洗手、保持社交距离已成为“抗疫三法则”。
3月西方疫情大暴发时,3月20日的谷歌涂鸦是一个穿西服、戴领结、看上去有点像陈佩斯的秃顶男人和洗手标准步骤的动画。恐怕许多人都不知道,那个人叫塞迈尔维斯·伊格纳茨,是19世纪伟大的匈牙利妇产科医生、现代妇产科消毒法倡导者。
塞迈尔维斯发现接生人员的手和器械受污染是产褥热的罪魁祸首,第一个提出用漂白粉溶液洗手可将产妇死亡率降到1%以下,因此被后人尊为“母亲的保护神”。谷歌之所以选3月20日这天向他致敬,是因为塞迈尔维斯在1847年的这一天当上维也纳总医院妇产科住院總医生,开始提倡洗手。
不过,真实的故事还有悲剧的一面。塞迈尔维斯因提倡洗手,冒犯了那些不重视手消毒的同行,他们不仅嘲笑他,排挤他,最后还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他在一次逃跑中遭到毒打,后来死于伤口坏疽感染,死时只有47岁。荣誉都是后世给的,他作为先行者,却不得好死。
如果塞迈尔维斯活到今天,看到新冠病毒让全世界人养成了洗手的好习惯,就像解手必须用卫生纸一样自然,肯定会备感欣慰的。他的命运也让我们反省,允许少数人说话有多么重要,因为,知识和思想领域的先行者必是少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