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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光华 旦复旦兮

2020-08-06庞春燕

中华瑰宝 2020年8期
关键词:金银佛像器物

庞春燕

如何让佛像跨越千年依然熠熠生辉?如何在传世美器中感受大唐的盛世芳华?且看魏晋至隋唐时期的漆器艺术。

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的兴起催生了干漆夹苎工艺的产生。之后,随着唐代瓷器的普及,漆器逐渐向着华美富丽的工艺品方向发展,金银平脱和嵌螺钿工艺臻于完美,彩绘技艺更加完善,并出现了犀皮漆、雕漆、填漆、戗金等新工艺。

干漆夹苎:千年佛像的典雅神韵

步入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亚洲馆的佛像展厅,多数游客一眼就会被迎面正中位置的佛像所吸引,这座高96.5厘米、宽68.6厘米的中国唐代佛像似乎有着无限的艺术感染力:五官生动细腻,表情慈悲祥和,宛若真人;袒露的右肩和胸部平滑光洁,肌肤仿佛還充满弹性;衣褶自然流畅,肌肤上的金色和袈裟上的朱红色仍然鲜艳绚丽。这尊约1400年前的佛像为何依然熠熠生辉?其关键在于一项古老的技艺—干漆夹苎。

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政治最混乱,社会最苦痛的时代”(现代美学家、哲学家宗白华语),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出路的人们纷纷从佛教中寻找精神寄托,由此带动了造像艺术的发展。佛像是智慧与慈悲的化身,让芸芸众生一望而生谦卑之心。然而当时常见的泥塑和木雕佛像很容易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开裂、变形、褪色,难以长久保持其艺术魅力。另外,信众每逢佛诞节便请出佛像、游街供奉,这就要求佛像必须高大、轻巧而坚固,而泥塑和木雕佛像显然都不合适。

据史料记载,这个难题最终被东晋画家、雕塑家戴逵(326—396年)解决了。据说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午后,他偶然到一座祠堂避雨,看到工匠们正在用生漆涂抹包裹着苎麻布的祠堂梁柱,询问后得知,这样可使梁柱持久牢固,不易变形开裂。戴逵由此获得启发,逐渐改进工艺后创造了干漆夹苎法:先以泥或木制模,用苎麻布包裹模具后一遍遍刷生漆,需要包裹七至十五层用生漆层层糊批的苎麻布,待干燥后脱去里面的模具,然后以漆布为胎进行后续的雕刻、贴金、彩绘等环节。

戴逵有着艺术家魔术般的奇思妙想—用脱胎来做减法,一改自古以来一种又一种工艺叠加的思维。干漆夹苎法制作的佛像不仅巨大而轻盈,“举之一羽轻,视之九鼎兀”,而且色彩鲜艳,纹路细腻,线条流畅,不易开裂变形,能够长久保存佛像的神韵。从此,干漆夹苎工艺大放异彩,彻底改写了中国的佛教造像史。

唐代《两京记》中描述:“凝观寺有僧法庆,造丈六挟纻像。”文学家张鹜(约660—约741年)在《朝野佥载》中记载了一件高九百尺、采用干漆夹苎工艺制作的大象,象鼻如大船,小指中可以坐几十人。

唐玄宗天宝十二载(753年),鉴真大师东渡日本时带去了干漆夹苎工艺。大师弥留之际,弟子们用此工艺为大师塑像。该塑像被日本视为国宝,至今依然被供奉在奈良的唐招提寺。

自东晋至唐代,延续数百年的干漆夹苎技艺在唐武宗灭佛后逐渐式微,无数佛像被毁坏,这项长期以来口授心传、全凭个人领悟和长期实践才能掌握的技艺也到了几乎失传的边缘。2006年,干漆夹苎工艺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们期待它在新时代涅槃重生。

金银平脱:盛世的奢华

进入中国历史上国力强盛、文化昌盛最值得骄傲的唐代,随着瓷器的快速发展,漆器已逐步从实用器皿中退出,成为艺术品和奢侈品,出现了金银平脱和嵌螺钿这样奢华精美的工艺,图案则开始大量出现花草飞禽等自然景物和出行游乐等生活场景,将人们带入一个富丽奢华而充满生机的艺术世界。

在古代,黄金白银是财富的象征,其与漆艺的结合—金银平脱漆器可谓财富与艺术的绝妙组合。在汉代使用金银箔贴花装饰器物的基础上,唐人创造了金银平脱工艺—将金银薄片制作的人物、鸟兽、花卉等饰片粘贴在器物表面,然后整体髹漆遮盖饰片,待其干燥后再细加打磨露出饰片,此时金银的光辉与黑漆形成强烈的对比,倍增器物富丽雅致之美。由于饰片与黑漆平齐,故称“平脱”。相比金银箔贴花,平脱工艺更复杂,饰片更牢固,所用的金银片也更厚,因而还可在饰片上雕刻纹饰,视觉效果更为生动、精美而华贵。

从文献记载和出土文物来看,盛唐时金银平脱工艺被广泛应用在卧具、酒具、食器、盛器、陈设品等器物的装饰中,如《资治通鉴》中记载了唐玄宗在天宝九载(750年)赏赐银平脱屏风,《杨太真外传》中记载“妃又常遗禄山金平脱装具、玉合、金平脱铁面碗”,陕西法门寺地宫出土了唐懿宗在咸通十四年(873年)供佛的两只金银平脱秘色瓷碗……可见,金银平脱器已成为皇室和贵族们互相馈赠的高档礼品。

唐代诗人王建在《老妇叹镜》中描述一位老妇人依然保存着她出嫁时的双凤纹金银平脱镜,“嫁时明镜老犹在,黄金镂画双凤背”,可见时人对金银平脱器物的珍视。

这些华美的器物是盛唐繁荣富丽的象征,随着安史之乱后国力衰弱,朝廷再也难以承受金银平脱这样奢华的器物和这些器物所代表的奢靡风气,唐肃宗和唐代宗曾多次下令禁止制造金银平脱器,其工艺逐渐衰落。

按说金银平脱工艺使用的是金银薄片,与出土的唐代金碗、银罐等金银器相比,其所耗金银非常有限,为何就被视为奢靡呢?显然,其原因不仅在于金银,更在于其精细繁缛的工艺。

从出土的金银平脱饰片来看,从人物的发髻五官、衣褶佩件,到动物的鬃毛、尾羽,花卉的花蕊、花瓣和叶脉,堪称毫发毕现。在极薄的金银饰片上雕刻如此纤细精微的纹饰,其难度可想而知。如陕西历史博物馆收藏的唐四鸾衔绶纹金银平脱铜镜,在黑漆素胎的映衬下,内层被金丝同心结环绕的花叶形银饰脉络生动,惟妙惟肖;外层四只金色鸾鸟既华丽夺目,又栩栩如生,展现着千年前的璀璨华光。此外,其髹漆、打磨过程也极为烦琐,被视为奢靡的确其来有自。

五代时出现了用铜代替金银的“铜平脱”,之后,金银平脱终成绝唱。我们今天见到的金银平脱器物,大都是唐代遗存。

嵌螺钿:大唐的无尽芳华

“把南海出产的夜光贝,东南亚出产的琥珀,特别是缅甸出产的红琥珀,以及中东出产的宝石,阿富汗的蓝宝石,巧妙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五彩缤纷的图案,既有吉祥的衔枝飞鸟和象征爱情的鸳鸯,还有中国特有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兽。能用这么多国家的珍宝来构成中国图案,显然只有唐朝才能做到。”被日本奈良正仓院收藏的唐代螺钿器所震撼,复旦大学历史学院的韩昇教授如是说。

所谓嵌螺钿,是指采集各种螺蚌贝壳中色彩光泽最佳者,雕刻打磨成不同的造型,拼接成各种纹样后镶嵌于器物表面,然后髹漆、研磨,最后在螺钿上雕刻出极细微的花纹。正如《髹饰录》所说:“百般文图,点、抹、钩、条,总以精细密致如画为妙。”唐代的螺钿器还大量镶嵌琥珀、玛瑙、玳瑁、宝石等。

经过这一系列工序制作的螺钿器可谓美轮美奂,在如夜的黑漆衬托下,自带七彩宝光的螺片和宝石仿佛夜空中的繁星,流光溢彩,璀璨动人。有时,为了使螺钿器更加美观,在黑漆上还填以青、绿、黄、赤、白的螺贝壳屑和细碎的绿松石、青金石、琥珀、玛瑙等,使之愈发五彩斑斓、如霞似锦。

中国国家博物馆珍藏着一枚唐代螺钿人物花鸟纹镜,图中两位高士坐在一棵造型优美的花树下相对弹饮,小鸟驻足聆听,小猫蹲坐憩息,白鹤悠然漫步,满地落花缤纷。图中人物衣纹、鸟雀羽毛、花草叶脉等,均用细线刻划入微,甚为精巧美妙,加之螺片光泽莹润,极富艺术魅力。

然而,最美的唐代螺钿器却不在国内,而在日本正仓院。其中,唐时赠予日本圣武天皇的嵌螺钿紫檀五弦琵琶被誉为传世杰作,民国学者傅芸子这样记载:“紫檀木质,背之全面,有螺钿之鸟蝶花卉云形及宝相华文,花心叶心间,涂以紅碧粉彩,以金线描之,其上覆以琥珀、玳瑁之属,于其浅深不同之透明中,显现彩文之美,极为瑰丽工巧。”此外,日本正仓院还收藏有“唐代最美螺钿铜镜”、螺钿紫檀阮咸等精美绝伦的器物。正如傅芸子所云:“苟能置身正仓院一观所藏之物,直不啻身在盛唐之世!”可以说,这些宝物代表着大唐的无尽芳华—“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螺钿器原料成本之高、制作工艺之烦琐令人咋舌。安史之乱后,元气大伤的唐王朝对包括螺钿器在内的奢侈品严加禁止,至五代之后其已近绝迹。

魏晋隋唐时期,时人在漆艺上不断创新,镂刻錾凿,表现出卓越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此时还出现了“犀皮漆”,即将红、黄、黑等颜色的漆料堆涂在高低不平的器胎上,干燥后反复打磨,产生灿烂华美、绚丽生动的美妙纹理;在漆胎上涂数十层甚至上百层漆,然后在漆层上剔刻花纹的雕漆;用油和颜料调和氧化铅制成的高纯度颜料绘画的密陀彩绘,其色彩亮丽鲜艳,为后世工艺漆画之渊源;用锥形工具代替画笔的锥画,从中又衍生出填漆(在锥刻出的线条中填入彩漆)和戗金(填入极细的金银箔)等。

可以说,这一时期的漆器艺术是世界性的,日本的莳绘工艺长期盛行唐代的图案和纹样;干漆夹苎、金银平脱、嵌螺钿等工艺流传到日本、朝鲜半岛及东南亚诸国,追溯其繁花似锦的漆艺之源,大都是中国漆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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