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大树
2020-08-06李岩
李岩
陶叔叔不久前去世了。
我记事时他才30多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我想起他,他的形象始終固定在青壮年时。
我年幼时有一段时间吃住在他家,那会儿陶叔叔的父母都还健在,家里的日常生活都是老人打理。我和陶叔叔的孩子们一起叫爷爷奶奶,地位几乎平起平坐。两位老人把生活安排得非常有秩序,家里家外花草茂盛,一日三餐有荤有素,祖孙三代其乐融融,有滋有味地过好每一天。
陶夫人陈阿姨是从莫斯科留学回来的幼儿教育专家,她脾气不好,经常呲自己的孩子。可陈阿姨对我却极有耐心,从不呲我。这样说起来,我在这个家待遇更好。
陶叔叔这个时间段经常去学校农场,在家不多。只要他在,家里就热闹起来,他口才极好,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他很会讲故事,讲到蒸汽火车第一次运行的故事,真是活色生香。有个马车夫看不上火车,和火车司机打赌说火车跑不过他的马车。比赛开始了,火车当然要快。可到后来煤烧完了,火车就开不动了。马车夫策马扬鞭一路赶上来,得意洋洋地喊道,我赢啦。
陶叔叔讲到这儿时一只手挥动着,他当时的表情和动作,仿佛他就是那个马车夫。他纵横上下的神侃,那叫畅快。他的声音听起来总是那么温和,有时还充满机趣。从此我明白了什么叫能说会道,能使用语言生动表达,也是对儿童有价值的培养。
陶叔叔在农场学会了开手扶拖拉机,其威风大概和追赶火车的马车夫差不多。农场在昌平,开拖拉机得小半天到。有一次下午三点多他把拖拉机开回院儿,为接一位住在同院的师傅去农场。那是冬天,天黑的早。他急着叫上那位师傅赶路,希望天黑前能到农场。
眼见着他们出发,天黑以后大约八点多这二位又回到院里。两个人灰头土面,那位师傅满脸伤痕。原来那师傅坐在拖拉机后面,他们走半道时拐弯,师傅被甩了出去。幸亏后面没车,仅是摔了一下,门牙磕掉两颗。因为弄了一脸血,可把陶叔叔吓坏了。
因为驾车摔了人,陶叔叔万分沮丧。即使目睹了陶叔叔的狼狈,但他在我心中仍是能文能武的全才。他后来做了一校之长,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我再没机会听他讲故事了。那个年代的家长都十分忙碌,工作占据了他们相当的精力,留给孩子的时间很少,但他们会尽力给我们带来快乐。这种感觉当年并没有觉察到,直到时光流逝,我们才发现至爱亲人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幸福实在太短暂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陶叔叔和陈阿姨是个秋天,两位老人已是病魔缠身,秋天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们苍老的脸上。看着窗外枯枝随着秋风摇曳,落叶纷飞飘零,想起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忍不住伤感。苍老的他们已经是另一个人,但他们曾是枝叶繁茂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