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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样景

2020-08-06谷凡

福建文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酉阳老者

谷凡

安哥拉的鸟

刚刚下过雨,空气里有一股潮湿味道,胡同里的地面湿漉漉的,她感觉两边的石阶眼泪汪汪,随时都有要哭的冲动。也许是因为这场雨,她的心也跟着潮湿了,再看到胡同里熟悉的门脸,也有想哭的冲动。

她拿着一把伞,雨已经不下,但她还是撑着。一个身材消瘦、穿着长裙的女人,在这样的时刻走在这样的胡同里,画面感非常强的。当然,她不是为了画面感才这样的,在生活里,她是最怕烦琐的,她希望什么都是简简单单的。

她径直往江边走去,走了多久已经不记得,甚至雨又开始下她也没有在意。她的心情沉重,一步一步离开喧嚣,离开城市。

雨越下越大,她的衣服被打湿了,雨伞也在一阵风来的时候被刮走了。她就那样让自己在雨里,一直走一直走。当然,她心中是有目的地的。

嗨!嗨!雨声太大,她没有听到嗨嗨的声音。在她就要做出决定的时候,一个陌生男人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实话讲这个男人很英俊,尽管伴着瓢泼大雨,她依然能判断男人的脸是英俊的。

男人穿着雨衣,这雨衣很特别,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雨衣。男人的手里拿着她刚刚遗落的伞,看来是给她送伞的。她接过伞,因为心里想着其他的事,忘记了说谢谢。

男人说:“这雨真大,这里经常下这样的大雨嗎?”看来男人是外地人,只有外地人才会用“这里”称呼这个城市。她望着男人摇了摇头,表示出没有想搭话的意思。是的,这么多年,这么多天,她对说话已经失去了兴趣,有什么好说的呢?

男人说:“我就是研究雨的,所以喜欢在雨里待着。”她没有听清楚男人说什么,所以,也没有接男人的话。她还在想着她自己,想着这场雨。

这场雨是有预报的,所以她来到这里。这里距离市区比较远,平日里是没有人来这里的。这里的水流很急,而且水很深。

“有一种鸟,叫罗贵鸟,生活在安哥拉山林里,罗贵鸟喜欢在树上捉虫,每天都幸福快乐。”男人像是在讲故事一样,对着她说。

“这种鸟有一个弱点,就是害怕雨天,淋雨对于罗贵鸟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但安哥拉每年的六月是雨季集中的时间,所以,为了避免淋雨,罗贵鸟会在六月之前飞走,躲过这场灾难,等雨季过后再飞回来,继续享受它们的快乐生活。”

她认真地听着男人所讲的内容,奇怪,此刻她居然听清楚了。她的心情一点一点开始舒展。

“那么,在安哥拉六月的雨季过后,还会有很多的罗贵鸟死于非命,你知道这些鸟为什么会死于非命吗?”

对于男人的问题,她当然不知,因为罗贵鸟这个名字,她也是第一次听说。至于安哥拉这个国家,她也是陌生的。她不好意思地动了动嘴角,看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她知道他的问题并非需要她回答,他只是为后面的内容铺垫一下。

“这些死去的罗贵鸟有些是没有飞走的,有些是飞走的。没有飞走的罗贵鸟是因为它们找到了树洞,以为有了树洞,就可以安全地躲过雨季。但树洞毕竟是树洞,时间长了,依然会被雨水打湿,甚至漏雨。罗贵鸟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按照自然的法则,所以才死于非命。”

男人望向远方。她得承认,男人是一个非常会讲故事的人,没有飞走的罗贵鸟死了,那么飞走的罗贵鸟为什么也会死?飞走的罗贵鸟为什么会死她想知道,男人也没有准备结束他的故事。

“飞走的罗贵鸟为什么也会死?是因为它们飞回的时间太早了,比别的鸟提前到达。虽说这个时间段虫子养肥了,而且多,可以美餐一顿,但代价是昂贵的,因为雨季还没有完全结束。所以,活下的罗贵鸟都是智者。不要去强求任何事,一切都按照自然规律来,躲过去雨季,生活还会幸福快乐。”

她听不到男人后来又说了什么,这男人来得及时,走得迅速。她一个人站在雨里,想安哥拉的罗贵鸟。

海桐花和车轮梅

海桐花和车轮梅同在她的窗前,每天晚上,她都会对着海桐花和车轮梅望上一阵。海桐花是她栽的,车轮梅是男人栽的。

男人走的那个月圆之夜,她永远记得,那月光,水洗了一样清亮,海桐花和车轮梅同时开放,海桐花的香味在院子里弥漫,她被男人拥着看月亮,看海桐花和车轮梅。

在每个月圆之夜,她都会特别激动,因为男人告诉她,他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归来。

一绺儿头发落到额前,要是平常,她会很快将头发挂到耳后,可今天,她实在是太忙了。她已经忘记自己在这个院子里忙了多久,总之,每月的这一天她都要忙,忙她的幸福,也忙她的快乐,更忙她的安慰。在这种不停的忙中,她认识了镇子里的很多人,也听说了男人的一些事情。男人的父母去世很早,男人是跟着打鱼的船长大的,所以,他离不开水。

她是镇子里最漂亮的女人,这话是男人说的。那天男人把她救上船,她的衣服全是湿的,人也失去了知觉。男人把她引到屋里,换了干衣服,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她就变成了男人的女人。他们在一天天的恩爱中结束了幸福,因为男人还要去远方。男人告诉她,下个月的这一天他就会回来。她含着泪也含着笑送别了男人,然后开始收拾这个被树叶封了很长时间的小院子。

因为这小院子是男人的,所以她喜欢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尤其是那棵车轮梅。每每想到男人也欣赏过车轮梅,触碰过那些东西,想着这些东西曾经见证过男人的成长过程,她的心里就会流过一丝丝喜悦。

……

她在细细地打扫着卧室里的卫生,连窗户玻璃都不放过。天快黑的时候,阿婶过来借了一把刷子,随便和她扯了几句闲话,就回自己家去了。收拾屋子,这就是她一天生活的全部内容。

风吹,树叶动。她的身影在月光下移动,她在洗,她要将一天的疲劳全洗掉。她一件一件脱掉衣服,拿了一个盆,哗一声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盆里。她把整张脸淹在盆里洗。

洗完以后,她对着月亮深情一笑,尽管月亮没有懂她的意思,但她懂月亮的意思。

这一天很劳累,在柔和的月光中化解开来,邻居总是觉得她这样做是多余的,但这样的劳累对她来说是幸福的,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知道她是愿意天天这样劳累的。

一缕风穿过窗户吹到她的脸上,她想象着男人的船在海上颠簸的情景,他是一个很优秀的水手,不管多高的浪他都见过,她愿意这样的男人牵着她的思念去远航。她想着,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墙上的钟表一直在滴答滴答,没有一刻停止走动。一整夜,她都在想事情。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她的大门外响起。她一翻身下了床,飞快地拉开房门,跑似的朝院子里走。是阿婶,阿婶大声叫喊着推开了院门:“船回来了!船回来了!!我们的船回来了!!!”她的脸上彻底地绽开了微笑,为了这一刻,她已经等了太多的日子。

到海边迎接船的人很多,有父亲、母亲、妻子、孩子。她和阿婶跟着人流跑,顾不上和熟悉的人打个招呼,此刻,她感觉脚下的沙滩是那么的亲切,如果不是急着跑,她真想捧起一把吻一吻。她的全身都被欢喜雀跃装点了,连发梢上都摆动着她的幸福。

船越来越近,她的心像是跳到了嘴边,就在父母盼回儿子,妻子盼回丈夫,儿子盼回父亲的那一刻,她屏住了呼吸。她的男人,会在最后一刻走出船舱。

阿婶牵着儿子的手归家了,阿婶忘记了还在海边等待男人的她。所有的人都忘记了,没有人告诉她关于男人的任何事情,他们像是忘了她和男人是有关系的,即使能想起,他们也认为这种关系对他们来说是不重要的。她也没有向任何人打听男人的事情,一切,又是那么自然地进行着。

东方,有红晕慢慢涨开,预示着太阳要出来。孤独的海滩上,她凝望海里那艘刚远航归来的船,用潮湿的衣角擦了擦眼睛。她忘记了自己是第一次来接船,也忘记了是带什么样的心情走回小院的,总之她没有后悔对它的细心整理和打扫。回到小院,她立刻就感觉到了男人的气息,海桐花和车轮梅依然开放,她的心情又开始愉快,脸上也有了笑容。——等待,重新主宰了她的生活。

寻 找 米 多

夜黑得有点隆重,这样的黑夜也只有在荒郊野外才能感受到。酉阳来这里两天了,两天他喝醉了三次。酉阳不是会喝酒的男人,他测过自己的量,三五杯可以,七八杯勉强,十杯以上就高了。这里不是什么旅游景点,来这里的人多是会玩的人,比如刚才那个背吉他唱歌的,一听就是专业出身的;还有那个搞绘画的女孩,一看就艺术范十足。再仔细一打量,才发现这些人都在电视上露脸过。酉阳觉得米多选择来这里工作真是不错,空气好,人淳朴。

米多是酉阳曾经的同事,几个月前离开了,确切地说是酉阳把她开除了。米多离开以后,酉阳出了一次长差,等酉阳回来才看了她的简介,酉阳这才发现米多是他的学妹,才发现米多少时和他是一个家属院长大,才发现他和米多……

米多走了,事实上酉阳对米多的记忆是美好的。也是米多离开以后,酉阳的桌子上多了一张翻拍的照片,那时他五六岁,抱着一个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的婴儿,婴儿估计几个月大。

后来酉阳又出差了,个把月才回来。酉阳把这张照拿给母亲看,母亲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照片上的婴儿是个女孩,女孩属鼠,叫米多,住在他家隔壁门洞。母亲又说了一些他小时候和米多的事情,酉阳想起了那个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姑娘,那是酉阳最美好的记忆。他记得那个小姑娘,却忘记了她叫米多。

酉阳记得那个家属院,只要他一放学,大门口就会有一小姑娘牵着她妈妈的手,在等待他。看到他后,小姑娘总是兴高采烈。酉阳读高中的时候,他们家就搬了,米多也不住那个院了。但童年和少年的记忆,留在酉阳的心里,也留在米多的心里。

米多是怎么进入到他们公司的,酉阳不记得,他也不需要記得。米多来公司后,一直叫酉阳右先生,酉阳强调是酉不是右,米多总是咧嘴一笑,下次外卖单上还是右先生。

在米多的简介上,酉阳还看到了米多毕业以后去了一家非常不错的公司任职,但没有多久米多就辞职了,来到了他们的公司。这一系列的事情……酉阳又醉了一次,他不明白,既然米多的目的那么明显,为何又不直接告诉他?

酉阳越想越觉得事情离奇,更离奇的事情是酉阳想不起来米多长什么样子。米多来他们公司不到三个月,如果不是米多那张照片,酉阳根本想不起米多这个人。

……

这次算是白来了,这里根本没有人叫米多,酉阳问遍了周围所有能问的人,都说没有听说过米多这个名字。这里是山坳,只有一座正规一点儿的大楼,剩下的就是民居。米多不可能在民居里工作,如果她不在大楼里,她就不在这个地方。

因为昨晚喝高了,酉阳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半。清洗一下,酉阳准备出去透透气。

夕阳西下,酉阳在山间漫步,这里的天空清澈干净,他走上一座小桥,不远处一个姑娘赶一群羊从另一边过来。夕阳的余晖把羊群和姑娘映衬得像一幅画,酉阳很遗憾,那几个搞艺术的家伙跑哪里去了,没有看到这里的美景吗?

酉阳走过小桥,躲到一棵大树后面,他不想让姑娘发现他,怕惊了这样的画面。酉阳看到了姑娘的长发,看到了姑娘手中的羊鞭,唯独没有看到姑娘的面貌。等酉阳从树后走出,想看一下姑娘的面貌时,姑娘已经走远了。

姑娘和羊群远去了,酉阳不知道,赶羊群过去的那个姑娘,就叫米多。

晚霞满天,酉阳第一次发现,天空,原来可以美成这个样子。也是第一次,酉阳知道了右先生英文的表述是Mr Right,翻译成中文是如意郎君。

约会

两个女人,一老一少。她们坐在咖啡店最显眼的位置,老者从容不迫,少者宠辱不惊。老者眼神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魅力,这是少者见她时第一感觉。老者看上去得体,衣着时尚,在她这个年纪,还能如此优雅,可见年轻时的她该多漂亮。

少者捧着咖啡,但没有喝的意思,她大胆地迎接着对面的目光。老者像在欣赏一幅画,始终如一地看着少者,最后由衷地赞叹:“你真美!”

少者略显羞涩,她把目光垂下说:“谢谢!”

停顿大约一分钟,少者才抬起头说:“非常抱歉!那天的事情……”

少者话说得有点磕磕巴巴,那天的事情她显然不愿意提起。老者并不在意这些,这似乎不是她今天来见她的目的。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老者说:“你有多大?”

少者心里一顿,说:“二十岁,我二十岁。”

老者说:“不,你还没有到二十岁,对吧?”

少者有点儿始料不及,她突然笑了,笑得很真实:“他,就是你的丈夫,也问我同一个问题,也说我没有二十岁。”

老者说:“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认识了我的丈夫,噢!不对,那时我比你更小。”老者说起这些,居然有一种羞涩感,她像是沉醉在一种回忆里,那些美好似乎又把她带回了那个时代,她脸上的表情是甜蜜的。

“阿德里安那时是别人的男友,但我们一见倾心,你知道我有多爱他,自从认识了阿德里安,我对其他的男人都失去了兴趣。那时的阿德里安只有二十三岁,他那么健康,那么……你知道的!”

老者把“你知道的”说完,她的眼神里全是爱。少者注视她,一瞬间她忘记了这个世界,忘记了自己是谁。老者的样子那么可亲,有点儿像邻家的奶奶,少者想着,心里又涌出一阵难过。

少者说:“我真的非常抱歉,我不知道他心脏不好的。”

老者说:“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

关于阿德里安的话题,两个女人都不愿意涉及,但又无可避免。

老者的丈夫阿德里安上周二去世了,在一家酒店里,一间算得上是豪华的房间内。老者没有为丈夫感到遗憾,相反她认为丈夫死在最美的时间里,能那样的死去她感觉是一种安慰!

“我是从阿德里安的一封邮件里找到你的联系方式的,我只想见见你,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对于少者来说,并不知道,她只知道阿德里安是一个老男人,上周二和她有过一次特殊约会,尽管他比一般老男人精神干练,但在她眼里依然没有魅力可言。在此之前他们是否有过类似的约会,或许有,或许没有,她不记得。但,少者不得不承认,阿德里安是一个好男人,因为他对她从来不多要求。

老者说:“能和我一起去那家酒店吗?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地方。”

少者说:“当然可以。”

老者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是大面额的:“这是你的价格吧!”老者把纸币轻轻放在桌上,她的动作依然优雅。

过往

她买了一束花,黄色的小玫瑰。卖花的女孩说,黄色的玫瑰花语并不好,是表示绝交。她淡淡一笑,只说自己用的,不送人。

她喜欢黄色,尤其是自然的黄色,暖心。

对于色彩的喜欢,她自己也觉得挺奇怪的。有一段她喜欢紫色,那种高冷使人着迷;还有一段她对红色情有独钟,觉得红色鲜艳喜庆;后来她又痴迷灰色;黄色是她最近才喜欢的颜色。

望着黄色的小玫瑰,一朵一朵煞是喜人。因为花语的意思是绝交,看着黄黄的小玫瑰,她还是想起了A朋友。

如果说绝交,她和A朋友算是绝交吧。在最初的那些时间里,她们……她在心里笑了。

不记得因为什么事她和A朋友翻了脸,她们有一两个星期没有说话,看着A朋友在眼前走来走去,她总是故意把脸扭向一边,装作视而不见,可心里清楚地记得她们已经有多少天没有搭腔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总是会有一位热心的伙伴出现,跑到她面前说:“让你俩说话吧!”自然,这个伙伴的决定已经得到了A朋友的默许。

在那伴有蝉鸣的操场,也或许是刚长出新叶的树下,总之那一天她和A朋友站到了一起。伙伴说你先叫她一声。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然后叫出她的名字。彼此相互叫了名字算是和解了,事实上她和A朋友根本想不起因为什么事情闹着不说话。

当然,有时A朋友也会计较,说上一次是我先叫的你,这一次就该你先叫我了。因为彼此心里想和对方说话,即使出现这样的小问题,也不妨碍她们和解,不管是她还是A朋友都会做出让步的。

空气里淡淡的花香,让她又一次在心里笑了,她现在分辨不出,她是更喜欢小黄色的小玫瑰,还是那些黄色的小雏菊。

每次闹不愉快,A朋友和她都不记得内容,只记得和解后的那种愉快。A朋友总是有很多话要说,甚至不避讳地讲“那时我俩还不说话”,A朋友把“不说话”时期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翻阅一遍,很快她们又开始形影不离。有时她们会把那个帮她和A朋友和解的伙伴晾到一边,伙伴会很不忿地发牢骚。

过一段,A朋友或者是她,和那个帮她们和解的女孩有了不愉快,也用同样的方法和解。

记得一次,A朋友家里来了客人,拿的糖或者水果,自己总是不舍得吃完,偷偷藏到书包里,留给她吃。还有一次,A朋友生病了,没有来学校,下课的时候A朋友在院墙外喊她。听到A朋友的声音她是那么高兴。不能来上课的A朋友,却能约着她在那个墙根下玩。为了不让老师发现,A朋友翻墙过来,再翻墙过去,虽然艰难,但还不忘给她带个小青瓜。

那时她们在学校不是为了学习,而是为了见面玩。A朋友不想上课,不想让老师知道自己的病已经好了,所以,翻墙来又翻墙走,而她,也绝对不会告诉老师这些。

……

后来她们长大了,开始有了男朋友,在情感的路程上她走得很曲折,A朋友也一样,也走了很长的弯路。她知道A朋友第一次遇见的那个男孩并不适合她,A朋友也知道她第一次遇到的那个男孩也不适合她,可是她们都义无反顾。

再后来,A朋友开了公司,她们渐渐地疏远了,A朋友的烦心事不想再说给她听了,她也一样。她们都懂得了一个词叫“自我消化”。偶尔,A朋友会说找某人办事真难,但A朋友的公司还是做起来了。A朋友的交际圈比她广了,也比她杂了。A朋友开始用两部手机,有时A朋友会说那些王八蛋真难搞!那些王八蛋心太黑!那些王八蛋真能……

A朋友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名牌。她劝她不要那样,A朋友怪她幼稚。

她接触的男友,出去消费都是对方的事情。A朋友不这样,别人第一次請吃饭,第二次A朋友就会回请别人,要是别人坚持付账,A朋友就会买一个不菲的礼物送给对方。A朋友说现在的男人……

慢慢地,她们的性格开始偏离,A朋友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而她却总是糊里糊涂。A朋友的公司做得越来越大,所接触的人也越来越广。她们一个月或是两个月也不见一次,偶有见面的机会,也找不到共同的话题。

A朋友总是喜欢关注谁上台了,谁调离了。A朋友关注的这些人距她十万八千里。A朋友觉得她穿着太老土,意识太落后,观点太陈旧。

一次她们在路上偶遇,A朋友滔滔不绝地告诉她另一个朋友的事情,A朋友说她为这个朋友办了什么事,花费了多少钱,问这个朋友要钱,这个朋友却不给。A朋友说要是在路上看到这个朋友,一定会……她看着A朋友气势汹汹的样子,总会想起那次她们用光身上所有的钱,在小餐馆吃饭。当时A朋友身上还有七块钱,她说想吃鸡爪,A朋友毫无犹豫。

昨 夜 小 楼

她和朋友住在同一个筒子楼里,走廊上摆放着各家的碗橱、煤气灶还有煤火炉,早上要排队刷牙洗脸上厕所。每天做饭时,走廊里就会有各式各样的饭菜味道,她和朋友就是在这种味道的伴随下,成为一位少女。她弹琴,朋友画画。

那时真好,她想,那时她和朋友的情感纯得像雪一样,一起上街买衣服,而且还爱买相同的,因为她俩的身高和体重,包括穿的鞋子号码,都是一样的。她们不分彼此,没有秘密。

岁月在静好中度过,她成为了一名音乐老师,朋友开了自己的画室。好多次,她想约朋友出来,但不是因为她的孩子要上美术课,就是因为朋友的孩子要学钢琴。她们彼此忙碌,身上自然生出了烟火气。

今天是朋友约她来这里的,开始的时候她有点不情愿,因为家里的花要请人修剪,孩子还要她陪着看电影,许许多多的事情,又排满了她的一天,但她还是抽时间,因为她也想见见朋友了。

她坐在靠窗户的位子,眼睛不停地往外看,街道上的行人一如既往,有匆匆而过的,也有漫不经心的。她的心情顿感舒畅,日子,何必过得太过在意,抽空坐坐,看一看街上的行人,还是好的。

她耳边似乎又出现那种旋律,优美,自由,舒舒缓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不管看什么,总能找到可欣赏的内容。就在她望着窗外出神的时候,朋友风风火火出现了。

朋友的样子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口红大概早不用了,发型也不像原来那样潮流了,望着对面的朋友,她突然感觉有些许的陌生。

朋友刚坐下来,她发现就连朋友落座的姿势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望着朋友,朋友第一次对着她笑得那么不自然。哦,好久不见!朋友对着她说出了这么一句。受感染,她也开始不自然了,回朋友好久不见!

朋友问她最近在忙什么,有没有给自己开发一个第三地,她知道这是朋友在找话和她说。

从朋友不自然的笑中,她感觉今天她们的会面好像不单纯为了……这让她有点紧张,后悔今天出来。就在她不知该找什么话题和朋友说时,朋友开口问她:“幸福否?”这话让她不知所措,她怕自己回答不好,朋友那边会有挫败感,但让她说不幸福或者幸福,话又有点儿干涩。

朋友看着她,眼睛藏了很多的内容。这还是第一次她见朋友有这样的感觉。

“知道吗?前天……”

没等朋友把话说完,她激灵了一下,就打断了。

“记得过去你不喜欢街道上的行人,看,它是一幅画。”她的声音柔柔软软的,听起来还是乐感十足。

朋友收起了刚才风风火火的表情,很伤感,又带点严肃。她看朋友的样子真像一个受折磨的女人。

她说:“开心点吧!”

朋友瞪大眼睛,不知如何作答。

朋友又说:“原本不打算告诉你的,可那天……你知道我这人心里不藏事的。”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激动。她有点害怕了,朋友今天到底要说什么事情,是关于她的还是关于朋友的?

朋友提起男人的话题,她打断了朋友。她开始讲她最近喜欢的一首曲子,讲那曲调如何自然,如何扣人心弦。朋友的心思显然不在曲子上,因为朋友约她来不是谈论曲子的,是有事情要和她说的。

侍者过来送上她们点的茶。茶有点清苦,她记得朋友是不喝茶的,怎么今天……

朋友又一次说起了男人的话题。她的身子开始抖,她想到了最近老公经常晚归家,她看着朋友的嘴,那嘴又准备说话了。

她提前开口:“记得我们以前……”

朋友又一次被打断,朋友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

她看朋友,眼神中带着平和。朋友像是明白了什么,停顿几秒钟后,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终于转移了话题。

她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了。她们开始谈论音乐和画,也包括画家。

两个女人,两个好朋友,她们又在店里的一角,像當年一样,谈论国际影星,谈论服装流行。

离开的时候她在心里说:谢谢你!

朋友也在心里说: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朋友终于知道,那事说与不说,与她无碍,她只在自己的水面上,看日出日落。

责任编辑林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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