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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渡长河

2020-08-06许棠七

南风 2020年4期
关键词:陈晨松子唱歌

文/许棠七

图/阿邓晨明

“西风涤荡,白露朝霞,而他穿越人海,为你捧来朝朝暮暮……”

静谧的录音棚内,男生的歌声深沉婉转,低眉敛眼间,透露着一股淡淡的温柔。他将写词人的浪漫情怀,寄托在这首歌里,字字句句,都是少年心事。

(一)

沈渊写的新歌发行的那天,正逢冬至。

寒风簌簌,莫孜然抱着书走出图书馆,手机上忽而传来一阵消息,沉寂了许久的高中班群,竟破天荒地热闹起来。

“沈渊出新词了!”

“还是给陶陶写的!!”

“啊啊啊啊,他好像更火了……”

沈渊是她们的高中同学,如今越来越火,大家也都与有荣焉。

莫孜然滑动着手机屏幕,犹豫着点开了对话框里那首歌——《冬至》。

音乐如流水潺潺,伴随着温柔动听的女声……莫孜然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歌词上。

“而这人间山海漫漫,抵不过你眉间一缕惊鸿……”她轻声念着歌词,嘴边露出一抹笑意。

还真是沈渊的风格啊,诗意又浪漫。

寒风伴着歌声飘荡在耳畔,她裹着帽子朝宿舍楼走去,忽而在大门口撞到一个欣长的身影。

那个人站在路灯旁,一身风衣微微敞开,衣尾在风中摇曳。

莫孜然一怔,以为自己花了眼。

他也看见了她,俊逸的脸上绽开一抹笑,然后,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朝她走来。

她忽而慌了神。下意识地取下一边耳机,才听见他喊了一句:“莫孜然。”

她还傻愣着,对他的到来始料未及。沈渊低低地笑了一声,站定,语气轻昵:“怎么?不认识我了?”

大学之后他们就没见过,如今他怎么会来?

寒风凛冽,吹得她一个激灵,疑问尚未问出口,眼前这人竟自顾自地接过她手中的耳机,凑过来跟着听。

听到耳机里熟悉的旋律,沈渊眼底浮现出一抹深深的笑意:“你不是说永远都不听我写的歌吗?”

莫孜然一怔,模糊着吐出一句话:“不小心点到的……”

倏然,耳机里的旋律切换,又是循环着那首《冬至》。

“噗嗤……”沈渊好笑地看她,眉眼浸染了一层柔意。

炙热的气息扑洒在她脸上,她脸忽而一热,低下头不看他。沈渊却又凑近了些,目光灼灼:“所以,莫孜然,你是不是忘不了我啊。”

“简直没皮没脸!”莫孜然狠狠地瞪向他。而这人依旧肆无忌惮的笑着,十分洒脱的样子。无端地,她就想起了那一年,曾有人这样评价沈渊:他就像是一只闲云野鹤,风姿卓越啊。

(二)

那时候,沈渊是整个高中部的风云人物。而他之所以名声大噪,源于一首歌。

他跟朋友们好玩制作出来的音乐,恰好与当时一部大火的电视剧片尾曲撞名。那会儿音乐软件上没有片尾曲的版权,所以粉丝们搜到的就是沈渊写的《惊蛰》。

“大家都被《惊蛰》的词曲所折服,很快便将它推上了热门,同学们发现后,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更何况,他学习成绩又好,长得又帅,又有才华!简直就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啊!”

下课时分,同桌陈晨慷慨激昂地讲述着沈渊的成名史,莫孜然却对此嗤之以鼻:“停!本少女不承认这个梦中情人哈。”

陈晨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人家沈渊还不稀罕你呢。”

莫孜然慢悠悠地戴上耳机,随着旋律哼唱:“我更不稀罕他。”

而陈晨却很稀罕,她对莫孜然这幅不屑的态度十分不满:“哼!你别唱啦!一点都没有沈渊写的歌好听。”

莫孜然一听这话,也不高兴了。从小到大,人人都夸她唱歌好听,她也对自己的歌声格外自信,认为自己是有唱歌天赋的。

她瞪了瞪陈晨:“谁说的?”

陈晨鼓着嘴:“不信你自己去听呗。”

于是,这个晚上莫孜然特意去搜了沈渊写的歌,弹出的窗口便是大火的《惊蛰》。

开头的旋律真的很抓耳,更让人惊艳的是歌词:今朝借我一身风骨,熬过稚嫩年华的风刀霜剑,披身走马闯人间,惊雷乍起,回首见惊蛰。

窗外有风呼过,莫孜然怔坐在台灯下,整个人仿佛也随之陷入那江湖快意恩仇之中。

她不得不承认,沈渊的确有才。

故而,她也开始默默关注着沈渊。而两人变得有交集是在那天,她放学途经一个老CD 店,隔着玻璃瞥到了一个身影。

暮色之间,少年站在CD 架前,垂首间露出半边俊逸的侧脸。

现如今还会有人来买唱片吗?

莫孜然疑惑着悄悄溜进店内,假模假样地挑选着CD,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沈渊身上。

过了一会儿,沈渊总算挑选出一张唱片,他走到柜台前结账,店主看了看唱片说:“你眼光好,选了我珍藏很久的一张古典乐啊。”

沈渊笑了笑:“对,是我听古典乐的入门碟……”

莫孜然竖起耳朵偷听两人的谈话,暗叹沈渊的确是个音乐发烧友。

直到沈渊踏出门,她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夕阳西下,女生猫着身子鬼鬼祟祟地跟在男生身后,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自己也太猥琐了吧?莫孜然不禁扯了扯衣领,试图遮住自己的脸。怎料一个走神,赫然就撞上一个胸膛。鼻尖细细麻麻的疼痛传来,她摸着鼻子抬头,就撞上一双天然风韵的眼。

他皱着眉:“刚刚你也在唱片店,你一直跟着我?”

“啊?”她暗叫糟糕,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眼神躲闪着落在他手中的CD 上:“这是店里最后一张古典乐,我也很喜欢!我就想……你能不能转手卖给我?”

这一刻,她恨不得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你是说《奶妈碟》吗?”

“是的!”她顺口应下,却是一脸懵然。

沈渊心下了然,故作高深地问:“可以,不过你知道为什么称它为《奶妈碟》吗?”

莫孜然一怔,奶妈碟?什么奇奇怪怪的名称,顾名思义的话——“是写奶妈的吧?”

望着女生满眼天真的模样,沈渊忍不住低笑了一声,他微微挑眉,半是玩味:“可能,你还不懂音乐。”

那模样,简直轻蔑极了。

(三)

莫孜然觉着沈渊就是个自大狂!

午饭的时候,她在食堂大声地控诉沈渊:“居然说我不懂音乐!”

“太可气了!”她狠狠地扒着碗里的饭。

陈晨听着她的描述,自动脑补出一番画面:“哇,我觉得他说这话时,那种睥睨的态度,一定特酷!”

莫孜然瞅着她一脸花痴样,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她白了陈晨一眼:“沈渊会写词了不起啊,我唱歌还比他好听呢。”

话音落地,周遭喧闹的环境骤然安静,对面几双眼睛烁烁望过来,隔着饭桌都能感受到那群女生的杀气。

那一刻,莫孜然拿筷子的手都软了。

她实在是低估了沈渊的影响力,没过几天,她在食堂大言不惭的话就落到了沈渊的耳中。而她也没想到,那人竟这么小肚鸡肠。

这天她值日,离开的时候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路经校道的时候远远看见了一个身影,沈渊坐在草坪上,对着本子正在思索着什么。

“还真是冤家路窄。”莫孜然嘟囔着,加快了脚步。

倏然,一个声音唤住她:“是高二三班的莫孜然吗?”

她转过身,冷着脸:“有事吗?”

沈渊却笑了,继而悠悠站起来,迈着长腿朝她走来。

待近了,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听说,你对我很不满?”他也是有几分才气,当然也颇为清高。

夕阳的光束里,莫孜然觉得这人全身上下,乃至发梢末端都散发着自负的气息。

她不屑一笑,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啊,你凭什么以一己之见来说别人不懂音乐?”

“音乐形式千万种,凭一种就可以否定爱音乐的人?你也太狭隘了吧?”

找到了出气口,她索性将近来的郁结一股脑地吐露出来。

沈渊没想到她这么伶牙利嘴,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却也不甘愿被她难住:“那么,你喜欢什么音乐,说来听听?”

莫孜然张了张嘴,被他问住了:“我……不懂什么专业的说辞,我就爱唱歌,我就欣赏音乐!”

沈渊乘胜追击:“那你唱给我来听听。”

“你说唱就唱啊?”

“那行,你要什么条件?”他环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莫孜然灵机一动,久埋在心中的一个愿望冒了出来:“如果你觉得我唱的好听,就专门写一首歌给我唱。”

沈渊也是洒脱,含着笑点了点头。

烟霞与暮色交融的傍晚,女生浅浅的低吟:“有谁不是/少年热诚/孑然一身/爱一个人……”

开头是很温柔的旋律,莫孜然低眉敛眼间婉转着一缕温柔,她的声色很好听,空灵悠荡。晚风徐徐,暮色渐渐沉寂,沈渊的心身仿佛都沉浸在这样温柔的声色里。

只是下一刻——

“我也算万种风情/实非良人/谁能……”她一个高音没把控好,气息不稳,骤而破音了。

沈渊没忍住,噗嗤一声,又笑了。

莫孜然红了脸,尴尬地直跺脚:“呀!不准笑!”

这模样跟邻居家那只讨宠的猫似的。沈渊佯装咳了两声,止住笑意,随后一本正经的道:“要不,你还是回去练练吧?”

(四)

又一次在沈渊面前丢脸,导致莫孜然好一阵不敢面对他。

两人的班级离着不远,有时候她在走廊上碰见他,就连忙躲得远远的。陈晨拉着她问原因,莫孜然就一个劲的嘟囔:“远离克星,远离克星……”

虽说沈渊那该死的耻笑对莫孜然打击很大,但同时也激励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去找音乐老师讨教唱歌训练气息的问题。

这一日,莫孜然又去音乐室练歌,好巧不巧地,就撞上了沈渊。他大喇喇地背靠在椅子上,面前摆了一个本子,正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下意识地转头走,便被叫住了:“莫孜然——”

沈渊拿着本子起身:“你在这儿唱,我要走了。”

直到那抹欣长的身影消失,莫孜然就连忙关上门,“咳咳”了两声,清了清嗓。

音乐老师说她常常只用喉咙发声,导致唱歌气息难以把控,这些时间她也掌握了一些方法。

空旷的音乐室内,莫孜然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念着:“东门过大桥,大桥底下一树枣……”

数完枣后,她又将舌头伸出来,快速有力的呼气吸气,那样子跟个狗喘气一样。

对于这个方法,莫孜然原本是拒绝的,为了不丢人,她才常常跑到没人的音乐室里练。只是她没想到,此时此刻,窗外正有一个人在注视她滑稽的样子。

她忽而有感应似的转头,便看见了窗外那张忍俊不禁的面孔。

这一刻,愤怒与羞耻感接踵而来,莫孜然一个箭步将门拧开,气冲冲地喊道:“沈渊!你居然偷看我!”

沈渊拿着本子连连摆手:“不是,我笔丢里边了……”说着说着,又憋不住笑了。

莫孜然觉得这人跟自己有仇,哪一次没有耻笑过她?

她也是来气了,冲上去夺过沈渊手中的本子,砸向他的胸口:“叫你笑!还笑!”

她比他矮了一个头,连着砸了几下,手腕很快就被他擒住了:“好了,别闹,这是我的歌词本。”

暮色浓稠,少年嗓音温柔,手腕上传来一阵温润的触感,莫孜然触电般地收回手,耳根发烫地垂下了眼。

沈渊好笑地踏进教室拿笔,出来时,莫孜然还站在原地揣着歌词本发呆,厚纸本上上百页的歌词,最新的一张上面写着《白露》二字。

“嘿!还觉得丢人呢?”来人双手揣进口袋里,挑了挑慵懒的眉眼:“看在你这么委屈的份上,我就纡尊降贵,以后来指导你练气息好了。”

(五)

按照莫孜然的脾气,原本是该直接拒绝沈渊,也好斩斩他的锐气。

可沈渊这人虽说自大,却也是有着自大的资本。所以,莫孜然还是乖乖顺从了。

此后,两人时常会在放学后相约去足球场,沈渊抱着本子写歌,她就对着草坪练歌,彼此的关系也日渐亲近起来。

也是那时候莫孜然发现,沈渊写的歌趁势火起来也不无道理,他写的一字一句,甚至都到了咬文嚼字的地步。

这段时间他写了十首词,都被自己亲手砍掉了。

莫孜然练完跑步唱歌后,便见他坐在台阶上,不耐烦地抓着头发。

她走过去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歌词本,赫然可见上面硕大的一个叉。她读了读,歌词依旧别具一格。

“挺好的歌词啊,怎么又否决了?”她问。

沈渊泄气地往后仰了仰:“这段时间总达不到理想的状态,觉得自己好像江郎才尽了。”

“是你要求太高了吧。”她坐了下来。

沈渊抬了抬眼皮:“不高,只想这首歌每一句最后一个字都是ang 为结尾。”

这要求还不高啊?

莫孜然微微咂舌:“你是魔鬼吗?”

他叹了口气:“我只想每首歌都注入灵魂而已。”

暮色四合,少年满脸忧愁地望着黯淡的天色,显露出流畅好看的下颌线。

月亮冒出了半张优雅的脸,莫孜然偏过头,恰好能捕捉到他眼底的星光潋滟。她的心微微一动,也跟着泄气般叹了口气:“唉,我说沈渊——”

她指了指头顶的月亮:“你这种白月光好歹也要时不时黯淡一回,让我们旁边的星星都明媚一次吧?”

晚风习习,吹起女生的额发,沈渊看了看她皱眉的样子,莫名地就笑了。

他挑着眉:“好啊,等你气息练稳定了,我就专门给你写首歌。”

“真的吗?”她还以为上回他只是随口答应的。

“嗯,我再教你一个练气息的方法吧。”沈渊说着撑坐起来。

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用手按在你肚脐眼上面的一点点,在你唱歌的时候,有意识地用那个地方去发力。”

“是这样的吗?”莫孜然学着将手按在肚脐眼的部位,眨着眼问。

“不是。”沈渊忽而凑过来,将她的手掰开,用食指和中指抵在她肚脐眼上面一点,低着眉道:“是这儿,知道了吗?”

对方忽而没了应答。

他疑惑着抬眼,恰好对上了莫孜然呆滞的脸,她微微张着嘴,眼底露出一抹羞涩。

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少女皮肤炙热的温度,沈渊这才反应过来,脸一热,连忙缩回了手:“不好意思。”

空气骤然安静,良久,噗嗤一声,莫孜然笑了。

她将头凑过去,仔细观摩着他脸上的红晕,嗔道:“我都没害羞,你脸红个什么呀。”

女生的声色软糯,像是夏末初秋里一抹温柔晚风。

他的心慌乱着,也仍是傲娇的反驳:“哪有。”

这一刻,月光躲进云层,星光潋滟满天。

(六)

当莫孜然练气息初见成效的时候,沈渊决定带她去见识一下录歌的过程。

他交友甚广,交了一群玩音乐的朋友。

周末,在去录音室的公交车上,莫孜然好奇地问他:“你都怎么认识这些人的呀?”

城市的街道随着车行缓缓后退,沈渊将手肘放在窗户边,微风吹乱他的额发:“网络缘分一线牵,大家都爱音乐,索性就聚在一块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偏了偏头说:“今儿你运气好,碰到了松子录歌。”

“松子?”她疑惑,这是一个十分耳熟的名字。

沈渊露出一抹笑意,眼睛里神采奕奕:“我很欣赏她,你见到了就知道了。”

能够让沈渊十分欣赏的人,一定有过人之处吧?

莫孜然思索了一路,到了录音室后,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一个身影上。

一群男生里坐着一个女孩子,她穿着露肩的薄毛衫,看见他们,圆圆的眼睛里露出一抹欣喜:“沈渊!”

大伙闻声,纷纷回头。

当中有个胖胖的男生,脸上露出暧昧的表情:“哟,还带妹子来了?”

沈渊知道他想说什么,“嘁”了一声:“女同学,莫孜然。”

“有首歌怎么唱来着,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同学。”又一个抱着Bass 的男生打趣道。

“哎哎哎,说什么呢,没看到我在这儿啊?”女孩显然不开心了,踢了踢他们二人的椅子。

胖胖的男生又笑:“哟,正主不高兴了。”

莫孜然一怔,对这一幕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她抬眼看了看沈渊,见他正低笑着说:“都没个正经。”

随后,他拉出一把椅子,将莫孜然安置坐下。

那个女孩子转过头对莫孜然笑:“沈渊的同学就是我的同学,你好呀,我是松子。”

原来这就是松子啊。

莫孜然暗叹着,目光落在松子眼角的一滴泪痣上,豁然想起了什么,她微微讶然:“你就是那个唱民谣的松子?”

她记得,有个小有名气的民谣歌手,就是叫松子。莫孜然听过她好几首歌,歌曲封面就是她的模样。

松子也不谦虚,得意地点头:“没错,就是我哟。”

“好了,别炫耀了,快进去录歌吧。”沈渊拍了拍松子的脑袋。

松子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却还是听话地起了身。

沈渊笑了笑,长腿一动,坐在了松子的位置上。

莫孜然看着眼前亲昵自然的二人,心底莫名涌上一股失落。忽而,耳朵上突然多了一副耳麦,她才回过神。

沈渊说:“录歌的流程很长,我们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搭好乐器了,现在是在配唱。”

莫孜然懵懂地点了点头,此刻,录音棚里的松子已经开唱了。

那真的是非常好听的女音,随着音乐,回环转折。旋律一连三转,松子都应对自如。

而眼前的沈渊,正闭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随着歌声扣动着,已然沉浸其中。

音乐声有些悲伤,连带着莫孜然的心也变得难过了。

她垂了垂眼,忽而明白了沈渊当初对她的轻蔑,毕竟听过像松子这么好听的歌声,她那些自以为是的天赋真的不算什么。

(七)

那天松子单独录完后,沈渊也跟着走进了录音棚。

两人相视一笑,他凑近话筒,微微阖眼,长睫微颤,嗓音深沉隽永。

莫孜然从来没想过沈渊唱歌这么好听,她讶然,问:“沈渊还会唱歌?”

胖胖的男生边拨弄着设备边点头:“这人傲娇,说是自己写的词比唱的歌更好。”

抱着Bass 的男生跟着应答:“可不是还有个原因,他说只给重要的人唱歌。”

胖胖的男生疑惑:“这你也知道?”

之后,那两人说的话莫孜然也没仔细听了,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录音棚的二人身上,两人的合唱十分默契,歌声也搭配得巧妙自如。

她的心狠狠地缩了一下,泛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酸涩,再也没了听歌的心情。

那天回去的时候已近深夜,两人坐着末班车回家。

一路上,莫孜然都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她没有与他贫嘴的兴趣,头抵着车窗,不耐烦地说了句:“不稀罕。”

沈渊自讨无趣,抿着嘴望向车窗外的霓灯。

莫孜然又后悔了,低着眼去觑他,昏暗的车灯笼罩着少年俊逸的侧脸,他不说话时,的确颇有风姿的样子。

很难不让人心动啊。

所以,这一瞬,她问出了一路来的心事:“你唱歌也好听,怎么不常唱?”

沈渊挑了挑眉:“因为我写的词比唱的歌更好啊,当然是专攻最优秀的一点了。”

这样自以为是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既猖狂又洒脱。

她失落地“哦”了一声,所以,另一个原因也是真的咯?

莫孜然为此怅然了一段时间,那时的她,尚未理清自己内心的情愫。感情真正显露的时候是那天,沈渊拉着她说要去获取灵感。

他带她回了家,打开了珍藏的黑胶唱片机,将《奶妈碟》放了进去。唱片缓缓转动,干净甜美的音乐旋律如风飘荡在房间。

沈渊说:“这张唱片全名叫做《La Fille Mal Gardee 》正式翻译是《园丁的女儿》。”

他想起初识莫孜然时的场景,笑了笑:“之所以叫奶妈碟,更多是因为它喂大一代发烧友,是引领我们走入古典音乐圣地的奶妈。”

难怪当初她听了这个唱片名一头雾水。

莫孜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就是在耍我。”

“谁让你跟踪我。”

她哼了一声,倚着椅子坐下,目光被桌上的歌词本吸引了过去:“你都写的差不多的呀?”

“嗯,《白露》完成了。”

她读了读歌词,有些期待地问:“那谁来唱呢?”

沈渊却卖起了关子:“最好的词当然要配最好的歌声了。”

她翻着本子的手一顿,心下了然,除了松子还能有谁呢?

可沈渊是答应了要给自己写一首歌的呀,但自己的水准远远达不到的吧。再问的话,无疑是自取其辱了。

一时之间,自卑感来得太猛烈,她将本子合上,莫名地来了脾气:“满首都是风花雪月,真没劲。”

(八)

也许是骤然发觉了内心难以言明的情愫,又或是自尊心作祟,莫孜然忽然刻意地疏远了沈渊。

沈渊不明白她没由来的冷漠,特意跑来问她缘由。那是放学的时候,他将她拦截在教室门口,眉目冷峻:“我哪儿得罪你了?”

莫孜然心里还别扭着,又不愿承认自己单相思的事实,觉得显得自己太羞耻。于是她满不在乎地扯了个谎:“之前接近你,是喜欢你写的歌词。”

“可最近我在追一个原创歌手,他写的词都很有深度……”她知道他的痛点,也轻易地就惹怒了他。

沈渊皱着眉打断她:“你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有几分傲气的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质问:“我的词没他写的好?”

莫孜然张了张嘴,不知该解释什么,可一想到那首《白露》里暧昧的歌词,她就觉得不痛快。干脆闭着眼嚷嚷:“对呀!所以我见异思迁了。”这话也不知是在指自己还是暗示他。

这一喊,不少同学纷纷将目光投过来。

这下她又恼又羞,甩掉他的手:“你松手!”

沈渊这下脸色更黑了,几乎咬着牙说:“好,那你以后别再听我的歌了。”

一句话,间离了彼此的关系,莫孜然也当了真,决定再也不听他写的歌。

年少时都爱意气用事,两个人为此赌气,都不肯退让一步,有时两人在走廊上偶然撞见,也都要故作冷漠地擦肩而过,似乎这样,才能保留自己的颜面。

可好几次莫孜然都会偷偷回头去看他的身影,她心知是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却又矫情的认为,自己先动了心,就成了失败者。

索性干脆将他推得远远地,洒脱一些也好过恬不知耻。

而随着高三的来临,莫孜然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沈渊也忙着作词写歌,自然而然地,两人更少了交集。

直到临近高考的一个夜晚,莫孜然在台灯下刷题,手机上忽而收到了沈渊的信息。

他一连串分享了好几首歌:《寒露》、《霜降》、《立冬》。

对话框上,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可过了好久,他却只发来寥寥几字:我写的新歌。

莫孜然不懂他的意思,点进了一首歌进去,跳跃在眼前的是松子和沈渊的名字。

果然,他写的歌都是给松子唱的。

昏黄的灯光下,她嘴边挂上一丝嘲讽似的笑意。她没有听那些首歌,而是匆匆退出了音乐软件。

第二天一天,莫孜然都显得魂不守舍的,午间她跟陈晨从食堂走出来的时候,迎面便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渊正跟一个女生有说有笑的走着,抬头看见她的时候,蓦地噤了声。最终还是他开口问:“你有听我的歌吗?”

她还难过着呢,撇着嘴道:“没兴趣听。”

继而拉着陈晨匆匆离开了,陈晨误以为她是看见了沈渊跟其他女生在一起而生气,愤愤地道:“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莫孜然一顿,松开陈晨的手。要跟松子比的话,她才算是那个新人吧。她才算是真正迟到了一步啊。

她无意去掺合他们的感情,如今,她只希望到此为止,也就及时止损了吧?

(九)

于是,直到今天,沈渊忽而出现在她面前。

并且,不顾她的反抗,硬将她拉到了这个录音室来。

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莫孜然有些不明所以问他:“你想干吗?”

沈渊推着她走进录音棚“带你来录歌。”

“什么?”

“我给你写的歌。”

她惊讶的抬眸,沈渊挑了挑眉:“我怕我再不说清楚,某人会记恨我一辈子。”

到底什么意思啊?莫孜然满脸疑惑。

看来还有太多的需要解释的了,沈渊想着,拉着她顺势坐下:“前几天我发现了一个微博,那个号是我的黑粉。”

莫孜然的心猛然一咯噔,他嘴角挂着笑,双腿随意的交叉在一起:“也是,到了大学,我写得越多,关注度也越高,当然也有人来黑我。”

他记得,特别是初入大学的一段时间,他的每条微博下都有一个人来黑他,永远都是一句话:一点都不想听你写的歌。

沈渊一直没在意,直到前段时间,翻微博的时候看到了这个黑粉,好笑地就点进了那个头像去看。

“那个微博是个小号,最后一条微博停止更新到2018 年初。”他偏了偏头:“最后一条微博是:沈渊,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他一路翻下去,全都是少女当年的心事。

“而其中唯一带图的,就是你如今就读学校的风景。”

此刻,莫孜然觉得又羞又恼。

的确,初入大学的时候,她始终不甘心,又不敢主动去联系沈渊,才试图用这种方法去吸引他的注意。

她抿了抿唇,还不愿承认:“嗯?然后呢。”

沈渊没有与她周旋的心思,轻轻俯过来,弹了弹她的额头:“莫孜然,你当初究竟有没有听那几首歌啊,我主动向你示好你都不懂啊?”

她愕然。

他干脆掏出手机,一首首开始播。

《寒露》里他写:“情比雾更浓,朝露似我心。”

《霜降》里他写:“一朝秋暮凝结霜,秋暮是你,迷雾亦是你。”

《立冬》里他写:“零星寒灯半轮月,爱你是人间炽热,四方星光聚敛,爱你是星河滚烫。”

一字一句,全都是他的情意。

沈渊拍了拍头:“也怪我,压根没想到你会怀疑我跟松子的关系。我跟松子之间只是好朋友。”

“要不是搜到了你微博,我还真以为你是变了心,喜欢别人的歌去了,又或者,只是对我无心。”

莫孜然愣了愣:“那你说好词要配好的嗓音。”她显然还记仇。

沈渊无奈:“你以为《白露》是要给松子唱的?你怎么就觉得你不是最好嗓音了?”

原来不知何时起,她已然成了他心底最美好的存在了。

“因为我想等高考后,再跟你一起唱《白露》,所以才给你卖关子。没想到,你误会了。”

空荡的录音棚内,他的声音盘旋在她耳边。

莫孜然讶然:“你不是,只唱歌给重要的人听的……那还跟松子唱?”

沈渊蹙了蹙眉,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拜托松子给《白露》作曲,她请我帮忙配了几句音。”

他不由捏了捏眉心:“这误会也太深了。”

年少的心事总是隐秘,一个不问,一个不说,才造成了后来的局面。

莫孜然诧异不已,又好气又好笑:“你们这些作词人都这么矫情吗?我哪能猜得到这么多啊。明明白白说出来会怎样?”害得她白白难过了好久。

她鼓着嘴,看起来委屈极了。

沈渊不由伸出手去戳她的脸:“所以,我现在来找你了啊。”

她却更气了,甩开他的手,冲出去走了几步,又忽而回头:“沈渊,给你个机会,来说喜欢我。”

他扬着唇,笑意渐深,开口唱起了专门为她写的《白露》。

“西风涤荡,白露朝霞,而他穿越人海,为你捧来朝朝暮暮……”

静谧的录音棚内,男生的歌声深沉婉转,低眉敛眼间,透露着一股淡淡的温柔。他将写词人的浪漫情怀,寄托在这首歌里,字字句句,都是少年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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