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顾宁看齐

文/凉顾

图/青由

顾宁说，他习惯了温和的行事作风，所以看起来对情感淡淡的，但那并不代表他不喜欢。顾宁还说，今年过年，一起回家吧。

一

赵橙再见到顾宁的时候，她正在打一场篮球赛，A 大要在内部选拔几个优秀的女球员代表学校去和隔壁大学打比赛，她原本不想参加，但学校规定每个学院都得出几个人，而这件事又刚好落在赵橙闺蜜小白的头上，为了让小白能交差，赵橙才勉为其难地报了名。

为了感激她，小白说要去找个外援帮她培训，一定让她脱颖而出，赵橙内心不以为然，私心里觉得她找不到什么人，便由着她去，可没想到，她真把人找来了。

小白到球场的时候，赵橙正好以一个漂亮的三分结束了比赛，小白比她还高兴，挤上前来给她递了一瓶水，压抑着激动说道：“厉害啊，橙橙，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个技术。”

赵橙来不及说话，便被她连拖带拽地往球场外带，“我跟你说啊，赵橙，我在老乡群里吆喝了很久，才给你找来这么一个外援，你千万不要辜负我。”

赵橙无奈地看着她，“小白，我真不需要……”

话还没说完，两人便从人群里挤了出去，然后，赵橙就看见了顾宁。

他穿得很休闲，站得笔挺，自赵橙出现后，眼睛便一直认真地盯着她。赵橙早该想到，他们那一届考来这个城市的人很少，其中还要篮球技术过硬的，除了顾宁也没别人了。

赵橙发着愣，突然，只感觉一片阴影覆盖着自己，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便对上了顾宁专注的眼神。

好久不见，他说。

二

赵橙十五岁那年，父母终于结束了自己在外漂泊的半生，用十几年的积蓄在县城里买了一套房子。那一年刚好是初三，家里人都认为是初升高的关键一年，他们火速买好房子办好转学手续，便将赵橙转到了县里的重点初中。

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跟父母住也好，到更好的学校也好，都是大人们觉得正常的事情，所以没人问过赵橙的意见，没人问她是否愿意离开居住了十多年的老家，问她是否愿意离开老家的好朋友，问她能否快速适应和父母居住在一起的生活。

可是从那时候开始，赵橙便已经是一个不大能轻易对别人说出“不”字的人，在搬到城里不久后，父母终于意识到女儿似乎有些异样，有一天，妈妈忐忑地问她是不是不愿意转学，她看着妈妈小心翼翼的神情，良久，她说没有。

赵橙从小就很懂事，她知道如果可以，父母也不愿意缺席她的人生，所有的不适应，她无法对他们说出口，便都只能自己扛下去。

他们搬去的地方是城里某个大厂的职工楼，安顿好的第一天，赵橙的父母便拜访了楼上楼下的几户邻居，那是赵橙第一次见到顾宁，他住在她家楼上。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悠扬的钢琴声传出来，但很快又戛然而止，大人们在寒暄，赵橙便通过门缝看顾宁。

夕阳，钢琴，少年，美好得不像话，赵橙头一次觉得，斑驳的大楼因为一个人有了颜色。

顾宁的父母都是大厂里的职工，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有一群固定的打小熟识的朋友，他们的暑假生活很简单，白天要么不出门，要么早早就三五成群出去玩，傍晚的时候多数会在小区的篮球场打球。赵橙偷偷观察了他们很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参与他们很难。

赵橙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看了好几天的篮球赛，然后买了一个篮球，掐着时间赶到了篮球场练习投篮，以前在农村，她经常玩那种套圈的游戏，所以手很稳，也很准。原本她只是想着看能不能用打球来作为突破口，拉近她与顾宁的关系，可没想到投着投着，却突然发现这种机械的动作能够很有效地缓解她的焦虑。

她沉浸其中，几乎要忘记自己来到篮球场的初衷，直到一个球撞到篮板往身后弹去，她回过头，才发现顾宁已经看了她很久了，赵橙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顾宁帮她捡回了球，笑道：“你是楼下的赵橙吧，我们见过，你记得吗？”

赵橙木讷地点点头，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你会打球吗？”

赵橙又点点头，她看了一眼球场，发现除了他们两个人，就没有别人了，她下意识问道：“今天只有你一个人？”

顾宁一愣，反问道：“今天？”

赵橙心一跳，说漏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的原因，她这话一出，总觉得顾宁看她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那天傍晚，赵橙和顾宁两个人打了一个小时，赵橙没学过，但好在从小在老家撒野长大的，体力好力气大，又有准头，顾宁半打半教，也没有认真当成是比赛，所以也算是打得酣畅淋漓。

打完两个人一起回家，赵橙落后半步悄悄看顾宁，少年用指尖转球，侧脸煞是好看。她正看得出神，顾宁突然回头说道：“开学一块儿去学校吧？你不熟，我可以带着你找教室。”

当时赵橙只觉得顾宁不像想象中那么难接近，但后来赵橙再回想起自己这一路的成长历程，才发现打从一开始，顾宁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姿态，便一直很温柔。

三

因为转学的事情赵橙并不热衷，所以全程都是父母决定的，她直到要开学了才知道自己要插的是哪个班，才知道原来顾宁也在那个班上。整个年级20 个班，二十分之一的概率，让赵橙碰上了，她以为有个还算熟识的人在班上，便不会那么难以融入新的环境。

可很快她就发现，她还是太乐观。整个班级的圈子基本都在两年的相处中定下来了，女生们都各自有着自己的好友圈，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每一个圈子似乎都没有赵橙的位置。

这在赵橙意料之中，也是她焦虑了一整个假期的源头，她早知自己不善言辞，不善交际，但是却又惧怕孤独，所以才会如此抗拒离开舒适圈。

而顾宁这个时候并不能对她的处境起到任何作用，哪怕当时他们做着前后桌。

第一次月考后，赵橙因为成绩好，被任命为地理课代表，当时班主任为了紧抓他们的学习，定下了每天晚自习上课之前，都要进行测验，题目由课代表出，全都是填空题，由每组的小组长改，不及格的就要多留一节课的时间。

学生们从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除了少数几个对留堂无所畏惧的学生，其他人要么好好做题，要么便找组长放水。赵橙自然也被找过几次，他们学着大人模样和赵橙套近乎，却让赵橙受宠若惊。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这个班集体的一员，他们和她商量的样子让她有种错觉，他们之间很熟稔，并且亲近到可以测验放水的地步。

赵橙很珍惜这种感觉，而且似乎别人也在心照不宣地做着这样的事情，她便也在同学求助的时候会心一笑，然后改题的时候放掉一两个题目，让他们刚刚好不至于留校。一来二往，赵橙总算触及了女生圈子的外围，找准了“组织”。

可是她不知道，有些人是会变本加厉的。

那一天的小测验，同组的女生李玲玲交了白卷，她让赵橙在改卷的时候帮忙把答案补齐，这在赵橙看来已经不是放水那么简单了，她做不到。

收卷的时候声音嘈杂，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赵橙和李玲玲之间的僵持，只有顾宁注意到了，当时顾宁是那一组的副组长，他走过来接过赵橙手中的小纸片，和自己手上的汇总。

“赵橙，今天的我来改吧。”

赵橙来不及阻止，顾宁便拿着纸片往回走，她正想松口气，低头却发现李玲玲摆出了哀求的姿态，依旧想让她帮忙。

自习的时候，赵橙依旧在纠结这个问题，正想得出神，她桌子上却多出了一个小纸团。赵橙心里一惊，左右看了看，才偷偷把纸团打开，是顾宁递来的，上面写着，怎么了？

赵橙想了想，下定了决心，回道：没怎么，题目还是我来改吧。

然后她轻轻地踢了踢顾宁的椅子，他便背着手伸过来，把纸团接过去，赵橙看见他有一会儿没反应，然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一次的测验，赵橙没有帮李玲玲补齐答案，如实打上了零分，意料之中，李玲玲不光被留下来了，还被班主任狠狠批评了一顿。

作为代价，李玲玲以及她所在的小圈子，开始视赵橙为空气，赵橙便慌了。尽管她还可以跟随别的女生圈子，可她每每被那几个人无视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恐慌。后面她才明白是为什么，当时的她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没有安全感，任何动静都会让她草木皆兵。

赵橙主动示了好，帮李玲玲不断放水，这件事顾宁是知道的。

后面所有事情都过去以后，赵橙和顾宁回忆起这件事，赵橙戏说她这是在挽回友情，顾宁却不以为然地反问她，“你挽回的是友情吗？”

赵橙就沉默了，不是的，她挽回的只是她那一点单薄的安全感，但那时的她又能怎么办呢？她不是顾宁，她无法做到强大而自信，对这一点微弱关系的断裂毫不在意。

四

20 岁看15 岁是不一样的，而在每个年龄段遭遇的困惑也的的确确在困扰着当时不成熟的自己，长大后的赵橙不以为然的许多事，在15 岁的她看来都是生命中的大事。

为了更方便地通过测验，李玲玲她们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让赵橙提前准备好那一天的测验题，然后直接把题目给她们。

她们把赵橙堵在楼梯间，名义上是在拜托她，但实际上却给了赵橙很大的压力，但赵橙心里明白，她不能答应这个要求。

李玲玲说道：“赵橙，课代表，橙子，我们都知道你人最好了，就帮一下我们吧。”

赵橙不说话，她确实在班里一直维持着“老好人”的形象，可这不代表着她没有底线。

最后是顾宁帮她解了围。

赵橙不知道顾宁是刚好路过，还是已经在那里听了很久，总之在赵橙沉默得几人都开始尴尬的时候，顾宁适时地从楼梯角走过来，自然地说道：“赵橙，你原来在这里，期中考的卷子改好了，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拿。”

顾宁在场，李玲玲几个人也不好再提这个话题，那个年纪的女生，总还是下意识在男生面前想有所保留，于是便不甘愿地散了。

赵橙心不在焉地跟着顾宁走，走了好久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去老师办公室的方向，她疑惑地看着顾宁。

顾宁说道：“老师没叫你，我们绕一圈再回去，免得她们又堵上你。”

赵橙心里感激，但笑得实在是勉强。

顾宁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赵橙，你有什么想法？”

赵橙反应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顾宁是在问关于是否要帮助李玲玲她们作弊的事情，她摇摇头，实在是毫无头绪。

顾宁认真地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还是忍下了。赵橙茫然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会解决的。”

他们一路走，眼看着距离上课只有一分钟，才往教学楼的方向赶，路上的学生们也都小跑着，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顾宁似乎是有意放慢了脚步，在楼梯拐角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赵橙想着事，便撞了上去。

她揉着自己的头，紧接着她便听见顾宁说，“赵橙，转学对于你来说，很不容易吧。”

赵橙手一顿，眼眶骤然间就湿润了。她总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顾宁的，是初次见面被他弹琴的样子惊艳的时候，还是他不动声色帮她解围的时候，但也许正确答案是他发现了她不为人知的脆弱的时候。

顾宁身上有一种超越年纪的成熟，这让他温柔细致，但又有自己做事的准则，而这一切多么让人心动。

当天晚上没有地理的测验，让赵橙暂时有了喘息的机会，她想着是不是应该问问其他几个课代表是否也遇到了这种情况，但却始终下不了决心开口。

下晚自习后，父母都等着她，但多年的分别到底使他们之间存在着生疏，哪怕赵橙尽可能与他们亲昵，也总显得不够。

她把自己关进房间，妈妈小心翼翼地给她端进来宵夜，赵橙很想说不用，但实在开不了口。没过多久，妈妈又一次敲响了门，这一次站在门外的还有顾宁。

顾宁抢在她妈妈之前解释道：“我作业忘记带了，明天要检查，我们一起做吧？”

其实赵橙已经做完了，顾宁到她这儿只能抄答案，可她什么都没说。还好，顾宁也不是真的来抄作业的。等赵橙妈妈走后，顾宁便从包里拿出一个MP3，将一边耳机放在赵橙耳朵里，她闭着眼睛听，也不知道这是谁的歌，但听着听着便觉得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

顾宁跟着歌曲哼唱，“要坚强，要自信，要相信明天会更好。”

嗯，明天会更好。

五

期中考试的成绩里，赵橙的地理并不拔尖，班上有好几个接近满分的同学，但她只有70 多分，趁此机会，赵橙以自己想要专心学习为由向班主任提出不想当课代表了。班主任自然是让她慎重考虑，但赵橙已经决定好了。

说实话，她没有胆识直接拒绝李玲玲她们，毕竟她依旧做不到那么洒脱，她需要朋友，需要被接纳。

班主任在班上宣布这个事情的时候，赵橙注意到李玲玲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顾宁也看见了，不知道为什么，赵橙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天是周五，他们不用上晚自习，赵橙收拾好东西后，顾宁拉了她一把。

“你今天骑自行车来的吧？”

赵橙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还是老实点头。

“载我一起回去，我自行车爆胎了。”

赵橙看着顾宁澄澈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往李玲玲的座位上看了一眼，那里已经没人了，他们出校门的一路上，也没遇见她。

赵橙这是第一次骑自行车载人，还是个男孩子，没一会便喘得满头大汗，顾宁悠闲地坐在后座上，给她加油，赵橙不干了。

她停下自行车，回头看顾宁，“你自行车真的爆胎了？”

顾宁但笑不语。

也许是因为暂时解决了李玲玲的事，赵橙心情难得明朗，便和顾宁杠上了，“要么你载我，要么你回去骑你爆胎的自行车，要么我们就都别走了。”

他们停在一座跨江的桥上，风吹过来，凉飕飕的，赵橙厚重的刘海硬是被吹掀了过去，顾宁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就妥协了，直接从后座挪到前面。

赵橙得意了。

顾宁问道：“赵橙，你到这儿以后出去逛过吗？”

赵橙摇摇头，她到现在为止去过的地方也就小区里的篮球场了。

顾宁想了想，回头冲她狡黠一笑，“我们去个好地方。”

当年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所以游戏厅特别受欢迎，这种游戏厅多数开在超市，每到周末都会人满为患，赵橙老家没有这个，偶尔跟着爷爷奶奶进城里会远远地看一眼，有点昏暗的灯光，被放得很大声的流行乐，还有穿梭其间各色各样的人，那么新奇。

顾宁带她去的游戏厅人没有那么多，他兑了几个币，直接往投篮的机器那边走。赵橙全程跟着他，假装自己是个没脑子的机器人。

顾宁也终于找到空子和她解释为什么今天要和她一起走。关于李玲玲的事情，顾宁没有多说，只是含糊其辞地表示这是个不大好惹的女孩子，虽然不至于因为赵橙没有答应帮她们作弊就对她怎么样，但顾宁还是觉得要谨慎。

赵橙一边听一边投篮，大多数都中了，但还是比顾宁的命中率差一点。

顾宁见她没说话，斟酌着说道：“其实你没必要怕她们，就算直接拒绝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赵橙知道他误会了，以为她是在担心李玲玲报复，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比如告诉顾宁她只是太没有安全感了，比如她一直都在想着怎么讨好这个世界，可她不想在顾宁面前表现自己的软弱。

她回复道：“少年，你看起来很有故事啊。”

赵橙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顾宁却认真地点点头，“以前我也遇到过这种事，妥协作用不大，还是要自己坚强。”

顾宁说得轻描淡写，但赵橙却知道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赵橙又去兑了几个币，顾宁惊讶地看着她，“不回去？”

赵橙投了几个漂亮的球，摇摇头，说道：“不回去，向你看齐。”

向顾宁看齐，学会坚强，学会自信。

六

赵橙一直都没有想过，为什么顾宁会一次两次地帮她，一开始她不在乎，她只想着能够在小区拥有一个朋友，后来因为别的事烦恼，来不及想，再后来，她私心里觉得是因为顾宁喜欢她。

因为这个认知，她一直在向顾宁看齐，从初中跨越到高中，她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变得外向，变得坚强，不再因为没有安全感而风声鹤唳失去自我和原则。而且这次和中途转班不一样，高中学校有很多同学都和她来自同一个初中，这种认知也让她有了很大的安全感。

她一直都是觉得有成效的。

高一，元旦晚会提前一个月便开始筹备，赵橙听说顾宁会作为学生代表为选送的节目打分，便按捺不住冲动也和班主任报了名，他们班报名的一共只有两个人，最后决定让赵橙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出一个合唱。

赵橙其实心里有些发怵，她原以为报名的人会很多，大家一起出个小品什么的，可没想到居然只有两个人报名，那个女生从小便学唱歌，但赵橙不是，她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她想着顾宁说过的，要自信。

赵橙声线不错，两人选的歌难度不大，刚好也适合赵橙，原本预选是不用穿得太正式的，但赵橙想着顾宁会看，便和同学商量穿礼服，大不了唱完就把棉衣穿上。

当天赵橙不可遏制地有点紧张，可看见顾宁在台下淡笑着看着她，心突然就定了，只是她没想到，出状况的会是她的搭档。

她一开口，赵橙就知道不对了，她起的调太高了，比平时她们练习的高出两个调不止，赵橙心里一沉，这样唱到中间的时候，她们肯定会唱不上去。

但赵橙只能跟着这个调唱，祈祷她的嗓子能抗得住高音。

赵橙心里很慌，人在慌的情况下要保持水平本来就不容易，她极力想要做好，但最糟糕的结果还是出现了，她破音了，尖锐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出去，格外刺耳，她看见台下好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毛，她看向顾宁，顾宁眼底全都是担心。

她们勉强唱完了整首歌曲，赵橙知道没戏了。

顾宁冲她比了个口型，来找我。

顾宁还得继续看节目，打分，赵橙只能去后台等着结果，搭档脸色煞白，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因为心情，不一会儿她便小声地哭泣起来，后台似乎有个女生认识她，搀扶着把她带出去了，后台也因为她的离开而变得宁静。

全部节目结束后，结果马上便出来了，赵橙的节目理所当然地被刷了下去。她不敢出去，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很狼狈，这样的一面被喜欢的人看见，总是会觉得难堪。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后台坐了多久，直到冻得受不住，才裹紧了棉袄走出去，会场里人都散了，几个学生在清理现场，评委座位上的打分表还没有收，赵橙颤颤巍巍地走到顾宁的位置上，拿起表看，她的节目那一栏被打了一个叉。

赵橙理不清自己是什么滋味。班主任找来时，她还站在座位旁边发愣。

“赵橙，你在这里干什么，找你半天了。”

赵橙不动声色地把表放下，解释道：“肚子疼，就多坐了会儿，现在没事了。”

说话间，她的搭档紧跟着进来了，班主任看见她，脸色有点不自在，可话却是对着赵橙说的，“是这样，学校觉得出一个歌曲节目还是有必要的，但是考虑到专业性的问题，所以……老师想问问你的意见。”

班主任的意思就是让她的搭档去唱歌，但考虑到这次节目是搭档出了错，而不是赵橙，所以便意思意思来问问赵橙的意见。赵橙当然想说不公平，这个念头在脑子里打转，她看着老师和搭档殷切的目光，却怎么都不能洒脱地说出口。可她应该有怨气的，这是她合理的正常的情绪。

但最后赵橙说，“我没意见啊，都可以。”

虽然班主任会理解她的心情，但也许也会觉得她是一个特别没有班级荣誉感的人，搭档出了错正是心情敏感的时候，如果她拒绝说不定就会招致怨恨，大方一点就不一样了……这些想法一个个在赵橙脑海里遛弯，最终她妥协了。

她后悔自己要穿着礼服找罪受，这会儿全身上下，从内到外，她都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赵橙到了初中才知道有个名词叫做留守儿童，专门形容她们这种人，没有安全感，敏感又脆弱，这些特质表现在赵橙身上，就变成了讨好型人格，这样的自己，糟糕透了。

七

元旦节，学校放了三天假，赵橙的父母专门请假一天，在家陪女儿，这些年他们似乎是想要弥补赵橙，如果不遗余力地对她好，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父母都会想办法满足。

妈妈看出赵橙心情不好，便哄着她想要给她去买衣服，赵橙说不需要，她又提出带她去玩游乐场，可赵橙早已经过了去游乐场的年纪。

她终于控制不住大吼道：“我都说了不需要，别说了！”

话一出口，空气有一瞬间的冷凝，赵橙看着妈妈错愕的神情，突然有点后悔，但她妈妈很快就调整了心情，笑道：“没事，橙橙，不想去就不去。”

赵橙嗫嚅着嘴唇，这些年的委屈突然就爆发了，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她的父母也一直都在讨好着她，但这不是青春和家庭该有的样子。

赵橙夺门而出，直接往楼上走，可都到了顾宁家门口，她却退缩了，那天节目选完后，赵橙没有去找顾宁，后面几天也一直在躲着他。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先下楼去公卫洗了一把脸，然后给顾宁发了个信息，约在篮球场见。顾宁很快就小跑着过来了。

赵橙心里憋着一口气，没给时间让顾宁说话便劈头盖脸地问道：“你那天为什么给我打叉？”

顾宁从来没见过赵橙这个样子，眼眶通红，神情看上去也十分激动，他下意识放缓了声音，“选节目，所以得按照实际情况来。”

赵橙那天特别不想做一个懂事的孩子，她咄咄逼人道：“你明知道其他人也会打叉，至少给我一个赞同让我有个心理安慰啊！”

顾宁皱着眉头看她，似乎在思考赵橙经历了什么，良久，他说道：“我们改天再谈。”

赵橙却不想让他躲，冲动之下，她委屈道：“你是我的安全感啊……”

是的，赵橙花了很长时间去思考喜欢顾宁这件事，顾宁一直都在帮她，有顾宁在，赵橙似乎就有退路，就仿佛抵达了岸边。

赵橙期待着顾宁能够说点什么，让她能够重新拾起自信，能够重新拥有变得坚强的勇气，可顾宁沉默了很久，直到赵橙脸被冻僵，他才说道：“你的安全感不应该是我。”

那一天是赵橙十六年人生中，最悲伤的一天，但讽刺的是，她以顾宁作为源动力去学会坚强，但真正变得坚强强大，却是在和顾宁闹掰以后。

赵橙觉得顾宁不喜欢她，所以才能在她如此需要安慰的时候毫不留情地粉碎她的幻想，高中那后两年，赵橙刻意躲着顾宁，两人的教室本来就不在一栋楼，有心想避开，便真的没有遇见过，只有几次，远远地看见了对方的身影。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后，赵橙从父母口中知道顾宁在隔壁学校，可她想了想，没有去恭喜顾宁，两人在同一城市，也从来没有见过。

要变得多好，她才能拥有再次站在顾宁面前的勇气呢？

八

赵橙走马观花地将过去五年回顾了一遍，又仔细想了想自己和顾宁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回过神，小白早就溜了。

赵橙仿佛又回到了初次见面手足无措的时候，她想着如果和顾宁问好，会不会更尴尬。

她想逃跑，至少让她回去洗个澡，刚打完一场篮球赛，她身上汗涔涔的，似乎都能闻见味，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每次和顾宁见面都是这种样子。

好在顾宁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既没有提出一起吃饭回忆一下过去时光，也没有提出一起看电影培养一下新的感情，他仿佛就是来看一眼，确定需要他当外援的人是谁，然后就完成了此次的任务。

晚上赵橙躺在床上，看着一直安静地躺在好友列表里的顾宁，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空间，顾宁的动态早就停止了，就在这时，她收到一个新的微信好友申请，赵橙隐约知道会是谁，心脏顿时砰砰直跳。

顾宁发来好友申请，顾宁发来消息，明天约个时间打球吧？

赵橙按捺住自己的心脏，回复了一个好。

第二天，赵橙一大早就开始挑选衣服，她可不认为顾宁是真的约她打球，最后她挑了一条白裙，便仙气飘飘地赴约了。只是没想到，顾宁确实是约她打球。

顾宁看她这身装扮，愣了很久。

赵橙不想承认自己的小心思，强行挽尊道：“没看过穿裙子打球？”

顾宁拗不过她，只好配合她的演出。

两人打了十多分钟，赵橙就不行了，她今天虽然没整上高跟鞋，但这双平底鞋确实也是不适合打球，赵橙强行坚持的结果就是把脚扭了。

顾宁把赵橙扶到一旁坐下，想帮她看看脚，赵橙本来有几分不好意思，但顾宁坚持，好在这时候她妈妈打了个电话进来，让气氛有了几分缓和。

这几年过去，赵橙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敏感不安的小女孩了，她旁若无人地和妈妈撒了会儿娇，直到顾宁的轻笑声传出来，才匆匆挂断了电话。

顾宁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他温和的声音才响起，“你这样挺好的。”

赵橙低声道：“哪样啊？”

顾宁抬头看着她，“我一直很想说，当年的话我没说完，你的安全感不应该是我，而是你自己，我希望赵橙，你自己能够信任自己，而不是将虚无缥缈的安全感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这个人是我。”

赵橙眼眶微热，别过头去。

顾宁继续说道：“这几年我看着你一点点变化，我一直在反省是不是我一次次的帮助让你变得更加脆弱，没有我在，你变得更好了，就像现在这样，真的挺好的。”

赵橙终于有勇气和顾宁对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顾宁，直到眼睛变得酸涩，高三的时候走读，每一次她回家，楼道里的灯都亮着，其实那个灯很不合理，最底层是没有开关的，这就导致每次她总要摸黑走一层楼，除非有人事先上到二楼帮她把灯打开，而那一年，每一天都有人帮她按灯。

她知道那是顾宁。

顾宁说，第一次在篮球场看见她投篮，一投一个准，真的很好看。

顾宁说，他习惯了温和的行事作风，所以看起来对情感淡淡的，但那并不代表他不喜欢。

顾宁还说，今年过年，一起回家吧。

赵橙捂着嘴点头，五年时光，她做到了这件事，向顾宁看齐，学会怎样变成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