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里的手机战争
2020-08-04李幸
李幸
这是一场持续了40多个小时的采访。
采访是通过QQ进行的,屏幕那头的女孩叫张艺如,她是大连一所学校的高三学生。手机屏幕莹白的光照进眼睛,她双手迅速在QQ里输着字符:“就是我在发消息的时候我妈悄无声息地进来。”
她说的是以前。现在,她边打字边注意门后的动静。门没锁,妈妈随时可能再一次闯进来。
因为疫情,学校一直没有开学。按照教育部要求,“停课不停学”,学校开始上网课,她才有理由要回手机。手机里没有电话卡,软件也很少,钉钉是上课必须用的,QQ是备选方案,她央求母亲,学习累了想聽音乐,这才获准安装网易云音乐。
她给QQ设置了手势解锁,但母亲有时会要求她打开QQ,检查她是否闲聊。为避免被抓住,她偶尔通过网易云音乐私信功能和好友联系。
父母和孩子间,像玩着一场猫鼠游戏,有时候,游戏会升级成一场战争。如同很多家庭发生的故事,张艺如的母亲也觉得手机是洪水猛兽。看到她玩手机,母亲会很生气,有一次,当着她的面把手机砸了。另外一次,母亲还打了她。
猫鼠游戏
唐邵宇是纽约大学二年级的研究生,2018年,他到大连做一个调查项目,认识了刚上高一的张艺如。两人熟悉起来,张艺如会说起和母亲在家里发生的手机战争。
一开始,张艺如只是和妈妈吵架,妈妈会骂她,没收手机,藏起来。张艺如就去找,偷着玩。唐邵宇说,“她先(把手机)翻出来,找到后,她要看手机怎么放,多少电,所有东西都得记非常精准,再把手机拿出来玩。”
参加社会实践时,唐邵宇见过太多这样的学生。青少年网络问题已经不是新鲜事,但现在手机逐渐成为教学辅助工具,很难完全禁止。“学校里辅助学习的材料,尤其这次线上学习,很多需要在手机上实现”,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教授林丹华说。
拥有手机的青少年越来越多,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6月,中国网民规模达8.54亿,互联网普及率超过60%,而占总网民数26.0%的学生已经成为最庞大的网民群体。
手机里,游戏、短视频、小说,建构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娱乐世界,亦有教育机构,搭建了网上学习平台。但娱乐与学习交锋的过程中,前者常能占据上风。自制力差的孩子,深陷其中。一些爱玩游戏的孩子偷了父母的支付密码,买游戏装备。学校一个女孩,偷偷花了父母2万多元,不但自己买,还给同学买。
2018年9月,《儿童网络安全调研报告》显示,27.3%的少年儿童因玩手机与家长产生争执,产生争执比较多的年龄段为初中阶段,初一、初二年级尤为突出。
堵不住的欲望
QQ头像再次闪烁,张艺如终于又上线了。
以前聊天时,张艺如都用分屏,上面是学习内容,下面是聊天软件。听到母亲的脚步,就迅速把上面屏幕拉下来。总有失误的时候,前段时间,母亲再次发现她在打字,觉得她又在聊天,于是过去询问。“好在当时我在问问题”,张艺如说,那一次确实和学习相关,母亲才没说什么。
学习是衡量一切的标准。张艺如成绩中游,但人聪明,稍微努力,也能更好些。唐邵宇说,有一次,期末考试,张艺如进步了30名,“她就跟我说,这回稳了,只要她写完作业就可以跟妈妈申请出去玩了”。结果这个计划还是泡汤了,“跟她妈妈吵架了”。
为了解决青少年手机上瘾问题,2018年8月,教育部等八部门发布《综合防控儿童青少年近视实施方案》,提醒家长有意识地控制孩子特别是学龄前儿童使用电子产品,非学习目的的电子产品使用单次不宜超过15分钟,每天累计不宜超过1小时。
另一方面,“青少年防沉迷模式”也在各网络直播、短视频平台,网络游戏,以及长视频平台纷纷推广开。以抖音和快手为例,“青少年模式”开启后,用户每天使用时长不超过40分钟,而且晚上22点至早上6点无法使用。
问题在于,短视频平台不止一家,游戏不止一款。一位学生说,寒假期间,她的弟弟几乎每天都是睡醒就开始打游戏,凌晨才睡觉。《王者荣耀》的时间到了,还有《和平精英》《崩坏》《我的世界》……对年轻人使用手机时间进行限制是必要的,但显然单靠限制解决不了问题。
孤独一代
最初,父母还允许张艺如用手机,定下了规则:学习时,不能干其他事情,之后可以玩。她答应了。随即,张艺如意识到,自己写作业速度很慢,“一般每天光写作业了,写完就很晚了,没有个人时间”。她开始偷着玩,用书挡着,边写作业边和同学聊天。
“她不打游戏,也不刷抖音,她只聊天,就能聊出瘾来。”唐邵宇说,虽然大连的项目已经结束很久,但两人还是经常闲聊。
接触了很多青少年学生后,唐邵宇发现,很多年轻人不爱用微信,更多用QQ。上面不止有现实中的朋友,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QQ上有个功能叫“扩列”,网上有人吐槽说是“00 后大型交友广场”。唐邵宇说,“现在找一个00后,随便打开他QQ,只要他扩列,一般好友都会有五六百人”。
很多沉迷手机的孩子,都缺少陪伴,“有一种孤独感”。无论是亲情缺失,还是对友情、归属感的需求,如果家庭、学校和社区不能很好地弥补,他们就会转移到手机上,这也是一种转移痛苦和孤独的方法。
有这样一份调查,比较了四类人群,流动儿童、留守儿童、农村的普通儿童、城市儿童,调查发现,相对于其他三类人群,留守儿童的手机成瘾比例最高。
“我当老师有一个很强的体会,家长基本上是决定学生状态的人。”在广东支教的张西说,学校一位二年级学生的母亲在广东佛山打工,这位妈妈常常在朋友圈里发和两个孩子一起吃饭的视频,视频里,她的两个孩子总是一人一个手机玩,隐约能分辨出游戏的声音。
这位母亲一天总是会发十几条朋友圈,“可能一天就是在刷手机”。张西说,她的孩子“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跟他妈妈一样刷手机”。
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