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去看芭蕉（组诗）

唐允

斧头上的情感

有些过去的情感留在斧头上

像灰尘一样

某天刚从外地回来的我用那把斧头劈柴做饭

父亲在旁轻声说：“你只给我买了东西，

那你妈呢？”

我忽然流下泪来。大山中的暮色降落

我们三个人的那顿晚餐

我记得。六十瓦的灯泡太亮了

我们变形的影子贴在墙上默默划动

我们吃了很多

但桌上的饭菜不可能吃完

它们被留到下一餐

下一餐吃不完也没有倒掉

有一天自然就不见了

有一天我在屋子的某个角落

看见这把斧头，身上落满尘埃

不如去看芭蕉

我獨自走进园子边缘的芭蕉林

找到吐出最黄的芭蕉的那株

将它放倒

不然过不多久就会烂了

之后我在空了一点的林中陪几年前的我们

默默站一会儿

晚年的证词

父亲最好的朋友来看他了

我帮拿烟和茶

他去做菜

然后他们聊了一晚

早上我再次惊讶地发现他们是两个

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儿

十几年和二十年前的那两个人呢

那时他们的话真精彩呀

我能默默地听上四五个钟头

以为自己也已可以

自如地看待人世

如今我不忍听

怕听出他们笑话的是一整个我

更怕听出他们愤怒的

恰是他们自己

我不想这么早就听到

晚年的证词

傍 晚

傍晚，走下陡峭的小街，

我想，我们能看得明白的，无非月亮，

我们能够亲近的，无非是山野的寂静

——我们能够找到的信任与爱，也都是孤孤

单单的

立在它们旁边，被遗忘多时。

小 城

在中午，小城跳起

如一只闹钟

我坐在它对面，既不能品尝动物性的痛苦

也不能微笑，每一个走过的人

都不会改变我的命运

尽管我相信他们

做了他们该做的事情

尽管因此我觉得轻松

并且绝望。走出办公室

看到秀丽而严密的远山，树林

我仍然为之惊讶

——当一万方的蓝色在天空飘荡，太阳偏移

我还是和我永不能理解的事物

生活在一起。

郊 外

堤坝，散落的石子，波浪

有各不相同的寒冷，光和重量

以及——

浑然不知的体积。走在其中

在某一刻

会忍不住哭泣

——终究，我们是为另一个人

爱过它们;

终究，另一个人只能留下这些极为简朴的道路。

齿 痕

这本书被老鼠啃过

那一定是在深夜

我睡着时。

不知它觉得味道如何——

现在，我看着这些齿痕

还有四周

被我用旧的东西

不禁悲从中来

这本书，我带了十年

那个人，我绝望地爱了七年

却从未真正地知道

我为何绝望。

现在，直到现在，阳光倾洒

我躺在床上，大汗淋漓

还是不能明白

却早已接受这世界所能给我的一切

——离我最近的

是一排齿痕

景 物

此刻，椿木的叶子和几只鸟儿

被轻风吹向一旁

靠近溪流，母亲的悲伤淡了

早年和她一起浣洗衣裳的水流，再不可见

最后一次听到她流泪的那块岩石，也被我带走

在心中，它已破碎

无名。如我怀念的其他事物，令人绝望

在空气中

我们所爱过的，接近死亡

阳光照射时，恰如黄金，不可真正享用

这正是我们能一起活下去的原因

→ 唐 允 80后，原就读于广西民族大学，现在广西田林县工作。大学时喜欢上文字，此后偶有所作，有少量诗作发表在《星星》《诗刊》等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