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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公子杂记

2020-08-03李浩

当代人 2020年5期
关键词:挚友文学奖作家

孟昭旺是我的挚友。我当然知道“挚友”这个词不能轻用,我知道它所具有的重量——但我在重新思虑之后还是决定把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他的确是我的挚友,为数很少的挚友,我们之间可以做到无话不谈,可以因为一个观点一件事而相互争吵,但更多的是心理上的亲近,灵魂上的亲近。我珍惜这样的亲近,当然也珍惜争吵之后“不放在心上”的宽阔豁达。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和别人发生争吵往往不是因为具体的生活事件,主要集中在文学观念和社会学认知上——我和孟昭旺的几次争吵也基于文学观念,我劝他一定要认真细致地阅读西方文学,不要只止步于本土经验,如果想要达到某种“高端”你必须要有“学贯中西”的能力和想法……记得有一次,和作家张敦、批评家桫椤一起,我重提这个话题,孟昭旺表达的看法相反,他认为我们应当首先认识自己,从自我的文化中汲取,甚至是——他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我现在读你们的书就够了”。现在想起来他是玩笑,但当时竟然让我愤怒,我大约在甩出自己的观点的时候还甩出了重话。好在孟昭旺并不计较。他不计较我的壞脾气,当然他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心里装事的人,也不是那种不容异见的人——不过他的大度和温和还是让我感动,我知道许多人受不了我的坏脾气,尽管多数的人不会当面反驳我。

之所以成为挚友,大约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之间都是敞开的,坦诚的首要条件是不隐藏也不必隐藏,哪怕其中的话可能似乎“伤人”,不那么好听。

是的,我和孟昭旺是文友,这是我们关系中最让我俩亲近的一层,至少在我这里,是。他的小说写得非常不错,是我最为欣赏的河北青年作家之一。之所以会甩重话,是因为我对他的文字极为高看,我觉得他如果在其中投入更多精力并且深入钻研一下西方文学的话会成为一位了不得的作家,我特别不希望他“小富即安”,特别不希望他止于一个小高度就停顿下来……是的,在我心里愿意把他归入到好作家的行列中。孟昭旺的小说写得不多,但质量一直甚佳,有着良好的、让人可亲的生活质地,阅读他的小说会生出“身临其境”的在场感,进而是“感同身受”的共有感。另外一点,他的小说本质上是诗的,有较为浑厚的诗性,有韵致有气息,有艺术的美感和诗性的跳跃,阅读他的小说你可以将它当成诗来读。更重要的一点是,孟昭旺的小说往往会唤起我们对生活的追问,他写日常、记忆和成长,让我们在跟随小说中的主人公一起经历一起感吁的同时会不自禁地想一下,生活如此。生活非如此不可?有没有更好的可能?小说中的那个人,那几个人,如果我处在这样的生活和境遇中,如何能将他们从那样的命运里“解救”出来?等等,等等。我想我还必须要提到,孟昭旺的小说是有光的,它叙述的故事再有疼痛再有悲剧性,也始终有一层光的透入。这里面,本质上是悲悯和爱的存在。

尽管他总用谦逊和调侃的方式宣称“外国人的名字记不住,多数读不进去”“你们去研究他们吧,我从你们身上得到就行啦,你们站到巨人肩膀上我就站你们肩膀上去”,但这并不意味孟昭旺真的排斥阅读、排斥国外的文学,不是,他的阅读从来都是认真而丰富的,我们在一起谈论最多的也是文学,他对于作家们的了解偶尔还会让我感觉惊讶和叹服。我们曾在一起写过一篇同题小说,《会飞的父亲》,这个题目是从诗人、小说家左小词的微电影“借来的”,先后有几个作家一起来写,而孟昭旺的那篇《会飞的父亲》让我感触颇深。

在写作中,他对同道的“好”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以说孟昭旺几乎没有忌妒心,尤其是对同龄人。他能欣赏别人的好,能够不断赞誉别人的好,能够反复推荐别人的好——说实话这并不容易,很不容易。孟昭旺和老作家们关系好,和同龄的作家们关系更好。有几次作协开会,晚上孟昭旺打电话给我:浩哥,过来喝酒,兄弟姐妹们都在。还真是都在,他们和孟昭旺之间的亲密甚至让我都忌妒。他向我推荐过梅驿的小说,推荐过清寒,推荐过……最最让我记住的是他对张敦的推荐,“他的小说写得真不错,我在河北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写作。你看看,你看看。”他塞给我张敦的几篇小说的打印稿,“他这个人就是低调,不太愿意和别人联系。他比我写得强多了,我的小说你都看,你就更应当看他的了。”我在孟昭旺的“逼迫”下读了张敦的小说并在他的“逼迫”下给出看法:是的,张敦的小说不错,值得期待。后来张敦真的越写越好,后来我和张敦也成为了好朋友。

已经说到了喝酒,那我也必须承认孟昭旺是我的酒友,尽管我的酒量很差很差,但一旦孟昭旺在,我似乎就会变得能喝一点儿,比平时要强一些。关键是他能劝酒,他会用真诚来打动你,他会先“奋不顾身”地先干为敬,像我这种极其看重面子也极其看重朋友面子的人当然就……孟公子好酒,他喜欢朋友,喜欢和朋友们一起喝上两杯,也喜欢那种海阔天空的热烈氛围,他待人的真诚和实在在饮酒的时候也能表现得淋漓。在我印象中孟昭旺喝酒从不耍赖,他绝不甘于落在人后,然而我却没有见他醉倒过。我知道我这样说他肯定不承认,他会说我当然醉过,而且是第一次和你喝酒就醉了——他说的是作协年终的会餐,他调入作协还不太久,是我们两个人第一次喝酒,那次我们俩相谈甚欢也都喝了很多,然而我能清晰记得喝醉的是王志新,对孟昭旺的所谓的醉毫无印象。

大约是那场酒后我们熟络了起来,也正是那场酒,我知道孟昭旺是我的乡党,都是沧州人。当时我在《长城》杂志工作,他偶尔会找我聊天,谈会儿文学,如果下班了他就会问,喝两口?叫上志新,或者某某。多数时候我会与他一拍即合——其实我真不是好酒的人,但和孟昭旺一起,我就变得愿意,甚至很愿意。之后我调离河北作协,到河北师大文学院工作,偶尔回作协一定会去孟昭旺孟公子那一趟,也一定会提前十几分钟通知:“没事吧?喝场酒?”多数时候还是一拍即合。有两次我准备去作协,打上车,给孟昭旺打电话,然而他不在,去作协的兴味也就变得索然,于是,中途改变了行程。是的,对我来说喝酒可能并不是重要的事,但和孟昭旺一起喝变得很重要。他在,我就有了许多的愿意,至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种投缘吧。

其实我还可以说,孟昭旺写材料也是一把好手,他极为熟稔公文的格式方法,并能在规则的范围内进行自己的添置和拓展——我也曾写过十几年的公文和新闻报道,他的这一才能是我服气的,我服气的是他的两套思维和其中的转换能力,我也相信写材料的这支笔对他的小说写作有着可能的、有裨益的影响,至少我希望如此。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写公文,如果个人调整得好的话,真的是能裨益小说写作的,它能让我们理解和感受另一种思维,不能完全以个人的好恶来行事的“整体性”思维,同时它也会为我们在小说中塑造某一群体人员提供着可信的生活材料,这一点同样值得重视。

我还可以说,孟昭旺有着极好的人缘儿,他善于和所有的人热络起来,善于为所有的人提供帮助——而所有的热络和提供又都是出自于真诚和直率,出自于他的热心。当然孟公子也有嘴尖牙利——不,不是这个词,他偶尔会抖抖机灵,嘴上占点便宜,用这样的方式有意地引火烧身,然后有意脸皮厚厚地憨笑——这也是一种飞快热络起来的方式,我甚至极为羡慕他的这一才能。我还可以说,孟昭旺是机敏的,但似乎从不动什么心思完成自己的计划,他习惯于乐呵呵地承受,习惯等待水到渠成……

孟昭旺是我的挚友,关于他我还可以说许多许多,写到这里,我竟然对他有些“想念”,想约出来喝场小酒。尤其是,所有的朋友都已疏于相见的时候。

(李浩,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著有小说集《谁生来是刺客》《侧面的镜子》《蓝试纸》《将军的部队》《父亲,镜子和树》《变形魔术师》《消失在镜子后面的妻子》,长篇小说《如归旅店》《镜子里的父亲》,评论集《在我头顶的星辰》《阅读颂,虚构颂》,诗集《果壳里的国王》等,共计20余部。曾获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蒲松龄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孙犁文学奖等。)

编辑:耿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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