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精九九的白披风

末晓

傍晚时分，玫瑰色的彩霞层层叠叠铺向山谷。山谷的草地上长满了蒲公英，她们骄傲地举着花梗，满心期待着晚风。

当晚风来临时，她们将扬起白色的小伞，飞到墨色的夜空下、蓝色的大海上、活泼的溪流旁。总之，飞到她们心之所向的地方。

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的山上，山精九九已经系好了白色披风，向她们走来。就像突如其来的一场噩梦，披风瞬间罩住了整个山坡。等蒲公英们再次睁开眼睛时，山精九九已经站在她们面前。

“以后你们就是山精九九的蒲公英了，你们都得听我的。”

蒲公英们没有说话，沮丧地收起白色小伞，默默低下了头。

山精九九跨过一条河，这条河从此就有了新的名字——山精九九的河。河里跳跃的鱼、滚动的鹅卵石，河边盛开的花，都是山精九九的。

山精九九跃过一座森林，这座森林从此就叫山精九九的森林。森林里奔跑的鹿、飞翔的鸟、鸣叫的蛐蛐，都是山精九九的。

山精九九总是这样，只要她喜欢的，就用白色披风画个圈，那个地方就成了她的。

这很不公平，但所有人都惧怕山精九九。山精九九的白披风里装满了秘密，装着每个人的秘密。他们心里的秘密，谁也不想告诉，可是偏偏山精九九能把每个人的秘密都摘下来，放在她的白披风里。沉甸甸的白披风将她的脖子勒出一道道红印。

回家时，山精九九路过一条乡间小路。黄澄澄的小路蜿蜒盘旋着跑向远方。女孩落落从早到晚坐在大树下，眼神跳跃在小路的尽头。

“这条小路是我的，山精九九的。你为什么总是看着它？”

女孩落落不理山精九九，依旧默默看着远方。山精九九把头埋进白披风，里里外外寻摸了三圈，可是里面没有女孩落落的秘密。

山精九九把耳朵竖得直直的，拖着白披风绕着女孩落落走了一圈又一圈。女孩落落的心里藏着一个秘密，如水晶般闪闪发光，可是这秘密包裹得严严实实，山精九九看不懂。没有女孩落落的秘密，山精九九就没有办法让她成为山精九九的落落。

整整一个晚上，山精九九翻来覆去睡不着，女孩落落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第二天，山精九九哪儿也没有去，从早到晚坐在女孩落落的身旁，和她一起眺望着小路。山精九九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揭开女孩落落的秘密。

朝霞在天上聚了又散开。一群麻雀在小路边觅食，近了又远。赶集的人三三两两，说着话，噙着笑，去了又回。

女孩落落清澈的眼睛，明了又暗，暗了又亮，最后又暗成一片灰烬。

山精九九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安安静静地坐一整天。她刚刚成为小山精时，也像落落这样眼神明亮、清澈。她每天坚定地坐在山口，等待着小伙伴们来找她玩。可是，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谁来。整座山里，没有谁愿意和妖精成为朋友。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陪伴山精九九的，只有自己的影子。再后来，山精九九有了这件妈妈留下的白披风，她想要谁成为朋友，谁就是她的朋友。

直到天黑，女孩落落失望地咬了咬嘴唇，对山精九九说：“山精九九，谢谢你陪着我。”

山精九九害羞地站在原地，心扑通扑通地跳。有多久了，没有人对她说过“谢谢”。

晚上，山精九九没有离开，她顶着满天的星星，偷偷趴在女孩落落的房顶上。屋里，落落年迈的姥姥在打呼噜，呼噜声忽大忽小，忽近忽远。女孩落落蜷缩在被子里，像只小猫咪。她的脸蛋上挂着眼泪，小声地呢喃：“妈妈，妈妈，你怎么还不回来？”

原来是因为想妈妈呀。可是山精九九没有妈妈。

第三天，下雨了。雨点很大，雷声很大。山精九九和女孩落落在白披风下面躲着雨，一起痴望着路的尽头。

“山精九九，你知道吗？妈妈工作很忙，一年只能回来三五次。”

一年能见妈妈三五次，多幸福呀，山精九九只有白披风。

第四天，天气不好不坏。山精九九和女孩落落一起坐在树上，路的尽头更远了。

“山精九九，妈妈说她会回来的，她会说话算话吗？”

所有的妈妈都会说话算话的，就像妈妈说好的，每天都来山精九九的梦里。

第五天，起风了。微风从田野吹到池塘，掀起层层波澜，女孩落落的心里荡漾着整条小路。

“山精九九，妈妈也会想我吗？”

一个月过去了，又是晴朗的一天，白花花的阳光晃得人眼睛疼，小路依旧蜿蜒曲折，让人看不到希望。女孩落落轻轻拥抱着山精九九说：“山精九九，不等了，妈妈不会回来了。但是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

山精九九的白色披风里有许许多多的秘密，山精九九圈过许许多多的地方，有过许许多多的朋友，可是没有谁像女孩落落一样，给过她一个拥抱。妈妈去世后，再也没有谁给过山精九九拥抱。

傍晚时分，山精九九再次来到蒲公英山谷。她坐在蒲公英旁，低头问：“你们是山精九九的蒲公英吗？你们是我的朋友吗？”

蒲公英们愣了愣，有的点头，有的摇头，最后都整齐地点点头。

山精九九默默地把压在肩头的白披风解了下来，平平整整地铺在地上。白披风里的秘密一个个飞了出來，默不作声地挥舞着透明的翅膀，飞向自己的主人。

细细的晚风拿回了秘密，尝试着飞到蒲公英山谷。蒲公英们开心地举起了白色小伞，亲吻着山精九九与她告别。她们随着风，晃晃悠悠地开启了旅行。

看着漫山遍野飞舞的蒲公英，山精九九的心里荡漾着层层波澜，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滋味吧。白披风没有了秘密，变得又轻又柔，就像妈妈的拥抱。

山精九九轻松地跑到村里，拉上女孩落落，像一阵风绕过了群山，来到落落妈妈所在的城市。

山精九九静静地趴在窗户上向里望去。狭小的房间里，落落妈妈疲惫地坐在昏黄的台灯下，望着那张作废的火车票，用笔在纸上一遍遍写着：“落落，落落，对不起……”

落落妈妈的心里也藏着一个水晶般的秘密，那是思念和爱。

就像山精九九的白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