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罗姆瑟　极夜与极昼

2020-07-31

旅游 2020年7期

关键词：极昼峡湾极光

坐缆车到达山顶，可以俯瞰特罗姆瑟整个城市与峡湾。

上个冬天，我执意要去追一场极光，飞向特罗姆瑟。在这里，我有36个小时的守候时间。原以为缘分到此为止，没想到这个夏天，我又来到了这里，依然是36个小时。

每年这个时候，鲸鱼在此聚集，连追鲸鱼的人也是。

传说，看到鲸鱼甩尾是会有好运的。

极夜是严酷的却也是跳动的

此前一周，我熬过了漫长深沉的极夜，在人烟稀少的小镇抵抗着黑暗与暴风雪，体验着孤独、沉寂乃至抑郁，努力守卫着心里仅存的温暖与微光。到达特罗姆瑟的时候，我简直带着复杂到难以言述的情绪。

看着街道上尚未来得及撤去的圣诞彩灯，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期盼人群的暖。想着过去120小时的等待和最终的无望，想着未来仅剩下的一次追逐极光的机会，我又比任何时候都不敢期待，就像知道期待最终只会落空。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在雪地里走了半个小时，我找到了旅社。晚上10点，工作人员早就下班了，推开大门，公共区域还醒着的旅人们，像主人欢迎客人那样接待着我。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找床，整整花了半个小时，最后才搞明白原来我的床位在街道转角的另一栋楼。这找寻的半个小时，我和陌生人讲的话比过去一周还要多。可他们也给了我另一个叫人心寒的消息：过去三天，这里都没人追到过极光。看预测第二天依然没有，也许该考虑把极光团退了。

就这样放弃了吗？躺在窄窄的床上，我来不及细想就沉沉睡去，迅速得简直像是在努力逃避一个正确的决策一样。想逼我放弃？怎么可能呢。没听过有句话叫“来都来了”吗。

是啊，来都来了，哪怕只有一天时间，我也排了满满的行程：白天看鲸鱼，晚上追极光。看鲸鱼这件事，我当天才真正预订下来。此前一直在犹豫，极夜那么黑，就算有鲸鱼，我在船上能看到吗？要是因为天太黑看不到，钱不是打水漂了？北欧的高消费叫人心颤，也许穷才是犹豫的真正原因。最终转念一想，如果会因为天黑看不到，就不会有这个项目了吧。这个结论的出现让我只觉得好笑，飞快付了钱。

圣诞彩灯尚未散去。

幸好，我来了。

出航四个小时之后，铅蓝色天空晦暗不明，渔船灯光摇曳，海鸥咿咿呀呀地叫着盘旋。这简直是到了鲸鱼窝，也或者是鲸鱼游乐场。我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不管哪个方向，都有虎鲸时不时从水里跳出来，猝不及防地。也偶尔有座头鲸的脊背在水面流畅柔顺划过，或是不小心把尾巴扬起。我站在甲板上，感受到冰冷的风卷着湿气打着脸，手指僵直到与金属栏杆不分彼此，心里一片空白，除了尖叫还是尖叫。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单膝跪在甲板上，看着路过的军舰，才发现已经是返程途中。

我根本说不清发生了什么，除了惊讶还是惊讶，除了赞叹还是赞叹。时间飞快得如同幻境，现在回忆起来，我有时简直怀疑，这真的发生了吗？这种感觉当天还发生了一次，在晚上看到极光的时候。是的，仅仅一天，我看到了鲸鱼，也追到了极光，预测中原本不会到来的极光，成了整年里最华丽耀眼的一晚，我居然就这样遇上了。

那是此生最美的夜空，那种心跳的感觉，我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当天晚上，我们驱车几百公里，追逐极光。我们一次次下车，一次次上车换地方。我们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乃至，感受到了绝望。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它依旧杳无踪迹，就像从未存在过，就像永远不会再来。

终于，在峡湾边上，在月色与雪色的掩映之中，我们遇见了它。终于，还是看到了极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绿色和紫色的极光在整个天空跳舞，像丝缎一样柔滑，像烟花一样绚烂，还有星星满天闪耀。真的是在整个天空，真的是在跳舞。相机被冻到没电，只能仰着头直愣愣地看。可这其实是最好的，这样美的时候，就应该把自己全身心丢进去。

现在回想起来，依旧知道，那是此生最美的夜空，那感动过心跳过的体验，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我仰着头，怔怔地看，竟然流下泪来。我不知道那一刻是过了多久，简直是永恒。我只知那一晚，我竟冻伤了肺而不自知，回来以后得肺炎，咳嗽了整整一个月。

夏日的阳光炽热得像是一种报复。

我們总会说，旅行没有尽头，可那一刻，真的像极了故事的结局。我以为再也不会遇见了，真的就是结局了吗？这样厉害的太阳活动，冥冥中一定留下了什么吧。乐观地想，这是个好运的兆头，我觉得自己是被祝福的。

“所有的结局亦是开端，我们只是当时不知道而已。”米奇·阿尔伯姆在《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里这么说。

它们随时准备起航。

依然渴望极昼不落的太阳

就像我当时完全没想到，我会在半年后又回到这里，特罗姆瑟。时间那么快又那么慢。我要在这里登上前往北极的船。依然是36个小时，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这座城市的样子，在阳光下的样子。

这次迎接我的，是午夜的阳光，热烈得如同在燃烧，与半年前的极光简直一脉相承。当我想起那个极夜，总会同时疑惑，为什么回忆那样充满虚幻呢？直到再次来到这里，我心里才产生一种毫无理由的安定，就像知道，我从未离去。

我走遍了整个城市每一条街道，和每一只狗狗打招呼，坐在海边看飞鸟一看就是两个小时。海港里停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船，黑色的橡皮冲锋艇粗犷，传统木质小帆船古朴雅致，还有现代的小游艇，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芒。在特罗姆瑟，拥有一艘小船也许某种程度上就像拥有一辆车一样自然和日常，可另一方面，它们大约也拓展着人类足迹疆域。毕竟，大海上可比公路要自由多了。

可以在这里呆坐一整天，他们也是这么干的。

它們随时准备起航。

我用镜头追踪了它一个小时，好想和它一样飞翔呀。

我坐在码头，看着船家擦拭心爱的小船，仔仔细细地，专注得像迷醉于情人眼眸。而后一个个出海，水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诉说着无限可能。我走过跨越峡湾的大桥，感受着每当车辆开过时桥体轻微的震颤，耳边掠着峡湾间高处的风，阳光真使人迷醉。我在北极大教堂里听了一场巴赫的音乐会。北极大教堂拥有着非常现代化的造型，是北欧风格建筑的典型，也是特罗姆瑟的地标性建筑。可这里的夏日音乐会，则日常又随意，三三两两的听众随意坐着，高处的小型乐队自顾演奏，开始和结束都仿佛无人在意。

我坐在北极大教堂前，还看了一场婚礼。盛装的宾客早早到场，聚在教堂门口。女士们穿着礼服，戴着优雅的宽沿礼帽;男士们穿着三件套西装，胸口插着鲜花，甚至有男士穿着及膝的复古长袜。哪怕是孩童们也是规规矩矩戴着礼帽的盛装造型，却又不规不矩地追逐打闹。等了许久，新娘终于出现了。她带着巨大的鹿角形状冠冕，简单的白色丝质婚纱垂坠勾勒出肌肉线条，晒成小麦色的肌肤充满着力量感。她从转角大踏步走来，又飞快消失在教堂。她真像鹿，热情，有生命力。我爱极了这夏日的北欧新娘。我和宾客们一起笑一起闹，甚至一起坐缆车上了教堂边的山。他们在山顶举行婚宴，我则一不小心走到了雪线以上，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她美得如同一头鹿，是我心目中的北欧新娘了。

一不小心就走到了雪线以上。

这还远远不够。我从不知道，原来一天有这么长，原来白天可以这么长。我贪婪地大把挥霍着时间，享受着极昼无尽的光。就像一切的美好，都和光在一起。就像时光永无止境。也但愿时光永无止境，我们还有未来可以期待再度重逢。

认识一座城与认识一个人也许没什么区别，总要在不同的时光，不同的情境之下见过，都喜欢都欣喜，才是真正的喜欢。

特罗姆瑟这座城，见过了极夜与极昼，我依然念念不忘，大约便是真的爱了。

山顶永远不会让人失望的，在这里你可以俯瞰整个城市。

等着婚宴开始的宾客们。

无论夜与昼唯有食物不可辜负

不管是极夜还是极昼，特罗姆瑟永远不会缺少的，是美好的食物。虽然，它们也昂贵。

可当人深陷入永恒的黑夜，除了食物还有什么能够温暖脾胃抚慰人心。当人遇见满溢的不灭的光，除了食物还有什么能更好地宣泄心里的热情。我像个永不满足的妖怪，不停地吃各种食物。

在寒冷极夜里最先遇见的温暖食物是鱼舌头。为什么鱼舌头可以用来当一道主菜呢？当我看到餐厅里挂着巨大的深海鱼头骨装饰品，就打消了这个疑问。鱼舌头炸着吃，油滋滋地不小心烫伤了我的舌头。

没有能够到访萨米人的村落，也没坐上萨米人的驯鹿雪橇，却不想在餐厅吃上了驯鹿里脊肉，细嫩带着轻微的奶香，配上高纬度特有的酸酸的小红莓酱最相宜。

螃蟹、甜虾和青口，高纬度海水中的它们是最鲜甜。

生蚝充满了海水的咸湿气。

北极大教堂是特罗姆瑟的标志性建筑。

冬天的甜品是热热的布丁配上焦糖或是舒芙蕾，当然也要加上高纬度的莓果，吃到最后一口也要酸甜暖人。

夏日里则适合吃各种冷拼盘。冷域海水里的生物真好吃。青口肥厚饱满，生蚝充满着海水的咸湿，甜虾抱着满腹的虾籽，螃蟹巨大到让人一口下去便深深体会到满足感。还有各种腌肉拼盘，这是高纬度人民长久以来赖以生存的基础，食物储藏的宝藏。白色的烟熏比目鱼，红宝石色的驯鹿肉干，还有意想不到的黑色的鲸鱼肉干。夏天的甜品则是各种口味的冰淇淋，寒冷的高纬度地区呀，一定要乘着夏日狠狠把冰品吃个够。

特罗姆瑟是好吃的，可这种好吃与我们所习惯的城市生活中，那样物质生活丰富的极大化的好吃不同，它更像是一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好吃。哪怕它是高度发达的北欧，是现代化的城市，也改变不了高纬度地区食物匮乏之下，长久形成的味觉倾向与饮食习惯。它是一种古朴的好吃，是听从了身体本能的好吃：冬天吃热，夏天吃冷的，就这么简单。

也許人和食物的关系本该如此，人和自然的关系也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