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归途是星与火的远征
2020-07-29刘斌
1
那年,我高考失利,本以为与本科无缘,谁料最后关头,被一所偏远山区的二本学校救赎。但录取专业不再是当初斩钉截铁填报的新闻学,而是被调剂到了中文系。自此,儿时仰望的那颗记者之星寂然陨灭,未来四年,只能在卷帙浩繁中,空叹半江瑟瑟半江红。
怀揣着不甘与骄傲,我独自踏上了迢迢的求学路。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心跳和闹钟一般,震得我一刻也不能合眼。下车,老旧的教学楼迎面而来,我沸腾的热血瞬间冷成了冰柱。
九月,南方的树木依旧苍翠欲滴,而我的世界早已落叶萧萧。
我们宿舍在八楼,没有电梯,我只能硬生生地把两个半人高的大箱子拖上去。汗水湿透了衣衫,每一滴似乎都是我当初填志愿时脑子里进的水。狭小的宿舍里挤着六个人,水泥地,老式的床桌,没有空调,每天都会有不知名的虫子跑出来吓人一跳。
悲伤从不会孤军奋战,当你被一件事情打落下马时,还会有铺天盖地的忧愁正踏破铁骑赶来。破旧的图书馆、拥挤的食堂、枯燥的专业课……我整晚整晚地失眠,在被现实扇了一巴掌后,才体会到什么是未曾命名的痛苦和失之交臂的悔恨。
那段时间,我时常坐在天台看月色。偌大的夜幕,月亮很小,梦很多。在这动人的银河里,我只是一颗不会发光的星星。
转眼秋风乍起,吹走任何一片荫蔽。这座灯火中熟睡的老城,竟美得像梦境。我的体内也住着一个梦境,在那里,我曾戴着记者证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即使白昼的庸碌使它沉睡,可一到深夜,它便会苏醒。我越是逃离,却越是靠近;我越是背过脸,却看得越清晰。
我开始让自己忙起来,除了去隔壁新闻班蹭课外,我还一口气报名了院通讯社、校记者团,并在当地一家报社实习。我的体内仿佛装了电动小马达,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奔跑。
2
很快,冬天就来了,白昼渐短,夜晚越来越漫长。
校记者团除了老师外,还有二十多名学生记者,校园里发生的大事件毫无意外都是老师亲自上阵,真正留给新人的机会少得可怜。再加上是非新闻专业出身,我并不擅长编写通讯和评论,有时好不容易抢到一个名额,火急火燎地赶去现场拍照、记录、整理,熬夜赶的稿件却常因为质量不过关而被退回,只能硬着头皮多次修改。
期末,学校召开高层年度总结大会。同去的师兄因事离开,只留下我一个人进行采访工作。第一次挑大梁,我的掌心不自觉地溢满了汗。会议上,让人难以预料的一幕发生了,轮到几位领导作汇报时,一张口,竟是满腔地道的湖南话,这让来自外省的我只觉星球乱撞,失去了所有的思绪轨迹。不自觉间,笔记本被捏到变形,我火速拿出手机,按下录音键。会议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事后,我握紧发烫的手机,长长舒了口气。
走出教学楼,黄昏已经谢幕,光明正以一种极端的方式从天空坠落。大雪纷纷扬扬地压下来,没有人,也没有鸟,万物都闭上了双眼,我走在空茫茫的雪地上,一种寂静如此完整。
我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回寝室,刚准备推门,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刘斌其实好胜心挺强的,每天参加那么多活动有意义吗?”“每天背着单反跑来跑去,真把自己当新闻专业的学生了。”……身上的落雪融化了,一滴,两滴,在地上蔓延成复杂的纹路,我背过身,面朝窗口,吹够了冷风。
屋内传来煮火锅的浓香、此起彼伏的欢笑、肉丸子在锅底扑腾的咕噜声……那个冬夜格外热闹,热闹到会让人误以为连眼泪都是暖的。
第二天,我在一位本地师兄的帮助下,花了一整天,将音频整理成文档发到了老师的邮箱。路上,碰巧遇见有人在分发新一期的报纸。昨天的会议被贴上头版头条,作者却另有其人。老师解释道,昨天,一位参会的领导直接发来了发言稿,当晚就已被排版。雨越下越大,裙子被泥水溅得污浊不堪,我蹲在地上,突然失声大笑起来……
那年的冬天对我比以往都要苛刻,可我也时常在这样的季节想明白,人生总有艰难的时刻,春天也从来没有迟到过。
3
大二下学期,我和师姐办了一个校园公众号“风雨湖”。
湘西的七月,热气将山口封得严严实实,近四十摄氏度的高温下,住在山底的我们,每天都带着新人东奔西跑地拉赞助、找素材,忙得鞋底子拍打着后脑勺,脚片子仿佛踩着火炭。
我变成了内蒙古绵羊群里那只领头的山羊,不仅要懂得如何引领羊群去水草肥美的地方觅食,还要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将绵羊们领回家。
在巨大的压力下,我越来越熟练,再也没有第一次挑大梁时的忐忑与不安。白天,我窝在图书馆,翻阅Ponyter、Coverjunkie(西方媒体网站)、《纽约时报》等,模仿优秀稿件的寫作方式,我有一个笔记本,里面写满了几十篇新闻报道的导语风格;晚上,我关在寝室,自学做公众号。我的床头摆放着大量的传播史书籍,有的书壳都被翻掉了半张,以至旁人随便问一句麦克卢汉、拉斯韦尔、拉扎斯菲尔德等人的经典名言,我都能快速说出是出自哪一本书。
我的梦是一颗泡腾片,被现实压得小小的,可一遇水,立马就会扩散开来。后来,我成了班上第一个拿到国家奖学金的人;发表了很多文章,在校博物馆办了两场新书分享会;考取了心仪大学的新闻系研究生;公众号有上万的订阅量,每条推送阅读量都是2000多;校毕业晚会上,我一个人负责整场采访。我站在体育馆最高处拍晚会全景,镜头里,无数个手机的手电筒汇成灯光的海洋,我伸出双手,星空落在我的手掌上。
里尔克说:“一个人只有在第二故乡,才能承受自己灵魂的强度和承载力。”在湖南的四年时光像瓶里的玻璃珠,一轻轻回忆,就叮当作响:母校是少数民族学校,在这里,我每天都可以领略到瑰丽的民俗风情;风雨湖秀水旖旎,垂柳依依,一下雨,就古风荡漾……我的大学,当然经不起世俗的柴米油盐、功利计较,因为她是青春里,最美的初恋。
世上没有那么多英雄主义,也没有足够的空间安放你稚嫩的梦想。无数次的失去、痛苦就像一场场重感冒,以无法预料的方式袭来,可追梦的意义也正在于此:不断提醒自己要拥有去选择生活的能力,有多大本事就去闯多远的天涯。
追梦,是岁月在为人生加冕,是生活留给我们唯一的主动权。愿我们的起始是风与雨的兼程,归途是星与火的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