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憾鹳雀楼
2020-07-29任彦钧
提起《语文报》,相信很多读者都不陌生,可能顺手就从书桌里拿出来。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是中学生校园文学蓬勃发展的黄金时代。邱华栋、段华、洪烛、毛梦溪、江小鱼、雷霆、安武林等《语文报》重点中学生作者,因写作特长未参加高考直接保送上了武大、北大、南开、吉大等中国名牌大学,一时传为佳话。许多文学大家提起《语文报》,仍一往情深。
本期我们有幸邀请了“校园文学伯乐”任彦钧老师担任客座主编。任彦钧老师是语文报社总编辑,还担任全国中语会语文名师教研中心主任等职,他心系高考,情怀语文,满腔热忱关注语文教学与考试。
本期客座主编:
笔名任悟,1964年出生于山西芮城。语文报社总编辑、编审,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迄今已有百余篇文学作品、新闻作品和学术论文发表于《人民日报》 《光明日报》 《中国青年报》《中国教育报》《中国新闻出版报》《诗刊》《传媒》等报刊,出版有个人诗文集《闭目而视》《一任我逍遥——左翼为文,右翼是诗》《论语说文——老编辑的小宇宙》。曾参与主编《朦胧诗名篇鉴赏辞典》《中外微型诗鉴赏》《新世纪语文名师教学智慧研究》《新时代中国高考作文改革档案(2020:创意制胜)》等数十种图书。
幼年读王之涣的唐诗绝唱《登鹳雀楼》,不知道与岳阳楼、黄鹤楼、滕王阁并称中国四大名楼的鹳雀楼,离我的故乡并不远;也没想到这首短小精悍、浅显易懂的名诗,居然蕴含着一言难尽的人生哲理。
我的故乡位于山西省西南端的芮城县,北有“白日依山尽”中所指的中条山护卫,南有“黄河入海流”中所指的母亲河滋养。这一山一水在山西、陕西、河南交界处的风陵渡深情拥抱之后,从东往西蜿蜒而来的中条山,便悄然沉没于地平线,而从北往南呼啸而来的黄河,则拐了个浩浩荡荡的弯,一路向东,奔腾到海不复回。
驾车从故乡出发,过了“鸡鸣一声闻三省”的风陵渡,绕中条山望北而行,用不了一个小时即可到达蒲州的鹳雀楼。蒲州现为永济县所辖乡镇之一,古代其地位却要高得多。传说此地就是舜帝的都城蒲坂,从汉朝到清朝,也一直是晋西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甚至有时号称中都,与西都长安、东都洛阳三足鼎立。
鹳雀楼原本坐落于蒲州城西黄河湿地的一座土丘上,最早是北周大将军宇文护所建的军事瞭望台。北周打败北齐一统北方后,它的军事作用消失,于是日趋荒废,时常有鹳雀栖居其间,便被当地百姓取名鹳雀楼,到了大唐盛世,才成了文人雅士登高望远、吟诗作赋之所在。金人和元人在蒲州鏖战之际,鹳雀楼被毁之一炬,明朝隆庆年间,黄河决口倒灌蒲州城,其遗址也被泥沙彻底掩埋。
现在的鹳雀楼,是今人重修的全国最大的仿唐建筑。近年借回乡探亲之便,我曾两次兴冲冲前去造访,两次却都留下深深的遗憾。一次是陪岳母一大家子人上午去的,当时我自告奋勇照顧老人,走到楼下就止步了;另一次是带新婚的儿子、儿媳下午去的,不料到了大门口售票已叫停,只能遥望、遐想一番作罢,小两口心里颇为不爽。
按照有关资料介绍,旧貌换新颜的鹳雀楼,是1997至2002年,在古建筑界泰斗郑孝燮、罗哲文指导,以及著名古建筑专家柴泽俊等主持下,根据清人编纂的《蒲州府志》所附鹳雀楼图谱复建的,而且采用了失传已久的唐代彩画艺术,由古建筑彩绘艺术大师马瑞田担纲设计,堪称古建筑“修旧如旧”的范例。楼体外观四檐三层,内分六层,总高73.9米,总重量58000吨,景区占地总面积33206平方米。只不过由于黄河改道,原址为水利工程所占,新址自东而西迁移了7华里。
前几天与朋友无意之中谈起鹳雀楼,不由再次悠然神往。试想,如果他日能身临其境,有了“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切实体验,对于这首诗,是不是就会有更精妙的感悟呢?
长期以来,关于这首诗的内涵,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人,有着不同的看法。
在家里、在学校,父母和老师讲到《登鹳雀楼》,每每都会从直觉出发概括:前两行写的是一种景色辽阔、气势雄浑的意境,后两行反映出积极向上的精神,道出了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的人生哲理。
然而据报道,有“中国最后一位‘女先生”之称的叶嘉莹教授得知这种讲解,曾拍案而起,她说:“如果我们的古典诗歌,再这样教下去,这个根就要断了!”在历尽沧桑的她看来,该诗有三重境界,其大意是:第一重,是写诗人面对夕阳西下、河水东逝产生了强烈的生命孤独感,希望通过自我提升,以对抗这种孤独感;第二重,是写诗人置身上述特定的苍茫时空,引发了莫名的人世无常感,希望通过自我超脱抵御这种无常感;第三重,是写即使你已经处于理想的层次,已经看到“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这样的美好场景,却还须不断力行、不断上进,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你的人生才能到达一个更高的平台,你的生命意义才能更进一步深化和升华。
在政治家心目中,这首诗的意味则又有所拓展。例如,2009年11月,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温家宝访问埃及时,在倾听了两名埃及男青年用中文吟诵《登鹳雀楼》后,曾从国际合作的角度解释说:“‘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是鼓励人们要有宽阔的视野、高远的志向,不断向上,追求更高的目标。我们发展中埃关系,也要站得高、看得远,不断加强两国的战略合作。”
年过半百的我经过研读大量文献,最近对此也有新的体会:1000多年前,在太阳落山、黄河远遁的那一刻,我们的诗人无疑是感慨万端的,而最终他或许认识到,世界很大,未来很远,要成为一个志向高洁的人,只有不断自我提升、自我超脱,才能在浩瀚的时空中,确立自己生命的最高定位,才能达到中国哲学所谓“天人合一”的最高智慧。
想到这里,我越发期待着再去一趟鹳雀楼,与它面对面、心贴心,以真正领略《登鹳雀楼》的大气象、大境界,从而弥补自己生命里挥之不去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