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正在经历的生活（10首）

王若冰

忽然间出现的一些疑虑

一个孤独的影子落到黑夜的悬崖上时

会不会有一朵突如其来的浪花

还要夺走和我一样只身远行的灯火

一天的日子即将过完的时候，树梢上

仅有的一丝迟疑不绝的光晕还能不能

将我堆满体内的灰尘和阴影打扫干净

在我迟早都要走完的路尽头

除了一个灯枯油干的灯台

还会不会有一棵

我一生都没有侍弄好的树木

最好是柳树或椿树

为我早已远离的春天作伴

为我渴望再延续一点的来生招魂

薄暮即景

插花、描绘，于朝南的窗口

瞭望或者阅读。这些悬挂高楼之巅的场景

被秋风抚摸的河水吹送着、摇曳着

似一截旧梦，或一扇被梦幻掀动着的窗帘

被薄暮压低的云朵，在炊烟上面

等待云雀回家的翅膀

临河而居的苇草在愈见沉重的屋檐下

呼唤一朵油灯一样朴素而温馨的凌霄花

己亥年霜降

我向一片俯冲而下的雪花

索要一截炭火的温暖时

一个背着石头上山的人

还在纷飞的落叶中

与被秋风催赶着从山顶

走向山下的暮色对视

崆峒山上的雾

我不想把世事弄得过于清楚

所以无须看清这满山的树木

石径上的人影和神秘的石洞里

隐居者来不及隐匿的痕迹

树叶上、石阶上

走来走去的雨雾

像我正在经历的生活

忽高忽低，忽左即右

我渴望穿过密集树叶的雨珠

是一串串闪光的珍珠

将一团团清凉和温润

洒落在我焦渴的内心

然而我的双手伸向高处之际

团团浓雾却迅疾躲到了我的身后

远和近，得和失，顿悟与迷失

仿佛我一生的幸福和爱情

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在这满山的大雾和微雨散去之前

我还渴望有一场大雨落下来

这样的话，我内心的尘埃，人世间的落叶

就会被崆峒山上的大雾打扫得干干净净

雨  天

寂寞的生活不仅属于我

蛰居屋檐下的麻雀

也将翅膀收拢起来

看我把一封旧信装进信封

把一本旧书拿起

又放进尘埃中

比我描写过的忧伤

还要暗淡的光线下面

大地上奔跑的雨滴

是和我一样

被苦难伤害过的人

回家时拥抱着的泪珠

太白积雪

这里不需要温暖、热情和繁荣

有了这一泓湖水

有这一座山

有这漫山遍野

不开花，不结果

也不诵经念佛的石头

和六月辭别人间

九月拥抱人世的积雪

我就拥有了

不生不灭的前世和今生

在上板寺

这一刻，我不想表达

只想背靠一块

从太白山之巅

来到人间的巨石

看一片白云在山谷间

飘起，又落下

最大的寂静

在大爷海周围

那些匍匐在天空下的

巨石和苔藓

是我此刻所能想象的

唯一事物

而上板寺一带

一片红叶端坐秋风上面

如一位踽踽独行的僧人

它傲视沉浮的脚步

让月光向上

灯光朝下

油菜花：虚幻的繁荣

此刻，我只想这遍地金黄

不要被风吹走

也不要被雨淋湿

我只想这翻山越岭的暗香

能够如我怀念多年的箴言

穿过一张铺展在东汉年间

薄如蝉翼的麻纸

把爱、幸福和春天

书写得更具体一点

我的日子，不需要那么多黄金照耀

也不需要太多的黑暗

让我藏而不露的孤寂

比一叶花瓣落地的声音更加沉重

在这遍地金黄的夜晚

只要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光亮

一只手的温暖，一朵

飞过秦岭又飞过汉江的云

我就能够挽留住这即将从南方

奔走北方的馨香

让我随波逐流的日子

不至于在这虚幻的繁荣里耽搁得太久

在浣花溪追忆杜甫

我不是第一个在雨滴追赶浪花的浣花溪

凝望白茅，遥望故乡山水明月的人

我也不是被理想和世俗的灯焰

熏黑黄昏和白昼的那个人

秋葵要赶在暮色越过篱笆之前

把炉膛点燃，把秋风送走

我渴望一只古老的月亮从秦州上空升起

陪我聆听一位诗人叹息中踽踽南行的足音

微雨停息，弯曲的幽径让我躲开云影遮蔽

瞭望到被一座茅屋、一潭清溪推向高处的天空

却不能让我徘徊在追寻和回忆路上的诗句

把脚下的路走得更直一些，更亮堂一些

北石窟寺

这样的荒芜和寂静

更适宜安放一个人的灵魂

北魏或者更早

泾河浪花送来的经卷

被星光黯淡的洞窟里

喃喃的低音念诵着

仿佛世界的呼唤

又仿佛内心的呻吟

在平凉五月的麦浪上

我看不见北石窟寺

古老烛光上商人、士卒

和流放者举足不前的泪痕

却能想象一行垂柳

离开春天之际

我要将生活放在低处

把灵魂放到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