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从周:以园为家,以曲托命
2020-07-27王悦阳周苏宁
王悦阳?周苏宁
青布中装,满头华发,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这是著名学者陈从周先生给人留下的印象。身为我国著名古建筑园林艺术学家、哲学社会科学大师、同济大学教授,陈先生一生著作等身,桃李满天下,无论是园林、诗词、书画,还是昆曲、散文……他都有着很高的造诣。
陈从周曾说,中国园林是文人園,实基于“文”。这位并非科班出身的园林大家,将文学书画与园林融会贯通,走出一条饱含中国人文情怀的园林之路。正如著名建筑大师贝聿铭为《陈从周传》序言中写的那样:“从周对中国园林如痴如醉,造诣高深……从周对中国园林之理解肌擘理分、博大精深,非凡人所能及……”
倜傥公子,一路杂学,造诣精深
陈从周先生原名郁文,字从周,晚年斋号梓室,自称梓翁,祖籍浙江绍兴。他1918年出生在杭州城北的青莎镇,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父亲是位生意经营得不错的商人,在临近京杭大运河的地方造了栋住宅。宅子雅致得很,里面还有个不大的园林。
园子里有山,有石,有花,有木,陈从周爱花草的感情便是从小在这里培养起来的。
10岁时,陈从周被送去美国人创办的教会小学读书。母亲担心洋学堂的学问不够,又请了当地的老秀才每天来教古诗文。每天清晨,还会亲自督促他临帖练习书法,使得陈从周从小接受全面的中西合璧式教育。
中学时代的陈从周,特别喜欢读李清照的词,为了解李清照的身世,又去读了李清照父亲李格非的《洛阳名园记》。这份研究北宋私家园林景观的重要文献,加深了他对园林的感情。
1938年,陈从周考入杭州的之江大学,主修中文和历史。来看看他令人称羡的老师名单:
哲学史家、大书法家王蘧常,一代词宗夏承焘,书法家、哲学家、政治家马叙伦,大名鼎鼎的学者任铭善、徐昂等等。
跟着这些大师,陈从周读尽杂书,沉醉书画,还自己钻研园林和古建筑,自学成才。
从之江大学毕业到1952年进入同济大学教建筑的十年里,陈从周前前后后在各类学校里教过各种门类的学科,他在中学里教国文、史地、图画、生物,在大专学校教美术史,教育史等等。
1951年,著名的建筑学家陈植邀请他去之江大学上海分部的建筑系。
此外,他还是张大千的入室高徒,送人字画不收钱。
陈从周从小习画,1946年,到上海的圣约翰大学教书之后,通过大金石家方介堪介绍,在上海女画家李秋君的家中拜见了慕名已久的张大千。张大千看了陈从周的一幅山水习作,随即收了他做自己的入室弟子。
1948年,陈从周在上海办画展,张大千看完作品后,提笔写下“门人陈从周画展”,这七个大字足见张大千对这位爱徒的重视和赞赏。
平日里陈从周闲着就会画画,画花鸟兰竹的水墨小品,随手送给周围的朋友,甚至刚认识的陌生人。陈从周的学生阮仪三说起了他亲身经历过的一件趣事。
一次他与陈从周去扬州开会,住在扬州宾馆里面,一天没什么事情,陈从周就在宾馆里画画。宾馆里的服务员小姑娘瞧见了这一幕,在陈从周旁边说闲话:“陈先生画一张画,画两笔就画出来了,这种不值钱吧!?”
陈从周听了,也不生气,取来纸,画上兰花,盖了个章,对围观的人群说,“你们拿去对面看看值不值钱?”
街对面开了一家文物商店,另一个服务员小伙子拿着画就奔了过去,没多一会儿,他跑回来了,手里攥着用画换来的50块钱,那时候大学教师们的月工资只有60块。
实际上这小姑娘不懂,陈先生画写意画,看上去随便,实际功夫深。
以园为家,走出一条人文情怀的园林之路
1952年,陈从周来到同济大学建筑系任教,成为同济大学建筑系建筑历史学科和教研室创立人之一。1956年,陈从周先生在同济大学完成了《苏州园林》的研究,具有划时代的开创性意义,为他后来成为古建筑古园林专家奠定了基础。改革开放初期,他集数十年研究成果之大成,发表了《说园》系列文章,成为重要的园林理论文献,被翻译成十多种文字在全球发行。
陈从周先生不仅对于古建筑、古园林理论有着深入的研究、独到的见解,还提倡历史建筑保护与修复。他还参与了大量实际工程的设计建造,如设计修复了上海的豫园、苏州的拙政园等著名的园林,设计建造了云南的楠园、杭州的西湖郭庄等大量园林建筑,并把苏州网师园以“明轩”的形式移建到了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成为将中国园林艺术推向世界之现代第一人。
陈从周先生的博学多艺也形成了独特的治学风格,他给同济大学建筑系研究生指定的阅读书目涵盖四书五经到明清笔记。他在培养学生方面耗费了大量心血,在同济大学执教时期,每年的暑期实践他都亲自带学生到苏州、扬州、泰州、如皋一带进行测绘,把他认为有价值的古建筑和园林都做了测绘,保存园林建筑的布局、用料、图案、诗文等珍贵信息。陈先生在同济执教半生,为国家培养了大量优秀的专业人才,也带出了一批致力于文化遗产保护的专家学者。
陈从周曾说,中国园林是文人园,实基于“文”。这位并非科班出身的园林大家,将文学书画与园林融会贯通,走出一条饱含中国人文情怀的园林之路。正如著名建筑大师贝聿铭为《陈从周传》序言中写的那样:“从周对中国园林如痴如醉,造诣高深……从周对中国园林之理解肌擘理分、博大精深,非凡人所能及。从周著书多卷,其所著《说园》为中国园林之经典著作而享誉世界,并以此弘扬中国文化之精髓,功绩无量。”
的确,《说园》是陈从周一生对中国园林研究、实践的结晶,奠定了他在中国园林史上的地位,也奠定了他“现代中国园林之父”的地位,是明代计成《园冶》之后,一部真正的中国园林学经典之作。诚如他于《说园》(五)之末段中所云:“园林言虚实,为学亦若是。余写《说园》,连续五章,虽洋洋万言,至此江郎才尽矣。半生湖海,踏遍名园,成此空论,亦自实中得之。”由此可窥陈从周一生之学术研究尽倾《说园》中。难怪叶圣陶先生认为《说园》:“熔哲、文、美术于一炉,臻此高境,钦悦无量。”
说起对中国园林艺术的概括与总结,陈从周一言以蔽之——“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对此,他解释道:“中国园林是由建筑、山水、花木等组合而成的一个综合艺术品,富有诗情画意。叠山理水要造成‘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境界。山与水的关系究竟如何呢?简言之,模山范水,用局部之景而非缩小,处理原则悉符画本。”对此,他又以传统绘画艺术理论作注解,认为“远山无脚,远树无根,远舟无身(只见帆),这是画理,亦造园之理。园林的每个观赏点,看来皆一幅幅不同的画,要深远而有层次”。也就是说,营造园林,要如同画中国画那样,大胆落墨,小心收拾,要如同书法艺术那样,讲究宽处可容走马,密处难以藏针。所谓“不经意之处,要格外经意”。
对于园林与中国画之间的关系,陈从周感触尤多。1982年1月,陈从周撰写《园林与山水画》,全文仅千余字,却将园林与山水画之间的关系阐述得淋漓尽致。他认为,“画讲究经营位置,造园言布局,叠山求文理,画石讲皴法。山水画重脉络气势,园林尤重此端,前者坐观,后者入游。所谓立体画本,而晦明风雨,四时朝夕,其变化之多,更多于画本。至范山模水,各有所自。苏州环秀山庄假山,其笔意兼宋元诸家之长,变化之多,丘壑之妙,足称叠山典范,我曾誉为如诗中之李杜。而诸时代叠山之嬗变,亦如画之风格紧密相关。清乾隆时假山之硕秀,一如当时之画,而同光间之碎弱,又复一如画风,故不究一时代之画,难言同时期之假山也。”这一番言论,触类旁通,兼收并蓄,极为准确而传神,既可一窥先生的造园艺术追求,对于其文字之通、达、雅、逸,也可谓一览无遗,令人叹服。
此外,著名的“园有静观、动观之分”的观点,也极为精彩。陈先生认为小园以静观为主,动观为辅。“小园若斗室之悬一二名画,宜静观。大园则如美术展览会之集大成,宜动观。”同时,先生认为华丽之园难简,雅淡之园难深。简以救俗,深以补淡,笔简意浓,画少气壮。对于营造园林,他认为,“须割爱者能忍痛,须添补者无吝色。”即如作画,下笔千钧,反复推敲,从而达到最佳艺术效果。正所谓“看山如玩册页,游山如展手卷”。园林设计有一定之观赏路线,陈从周认为,这观赏路线就像中国画的起承转合,手卷之有引首、卷本、拖尾,有其不可颠倒之整体性。以先生所亲身参与设计的豫园东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明轩”等园林,自当感觉所言不虚,这是他一生研究园林,兼习中国画、诗词与戏曲艺术所获得的高深体悟。
以曲托命,两袖清风自得其乐
陈从周在很多领域造诣精深,独树一幟。在年轻时代,他曾刻苦钻研过诗词,又从一代大师张大千先生习画,30岁就在沪上首开画展。他的书画强调神韵意境,讲究笔墨情趣,看似逸笔草草,随意挥洒,却意境深邃、韵永味长,充满着浓厚的书卷气息。陈先生最擅长兰花、竹石,笔墨清丽儒雅,惜墨如金而格调高雅。他主张画一定要雅,所谓“宁俗人不解,不欲燕支画牡丹也”,他欣赏“石涛之雅健,板桥之清拔”的意境,追求“空灵重拙”和“平淡蕴藉”的天趣,在当今的中国画坛上传统笔墨能达到如此高度的,恐怕是凤毛麟角了。
同时,陈从周还是非常著名的作家,其散文语句隽永,清新明快,令人难忘。无论是《说园》系列,还是《园林美与昆曲美》,乃至怀念梁思成等师友的小品散文,无不有着明人笔记的清新雅趣与耐人咀嚼的无尽韵味。冯其庸先生就曾称他的文章“如晚明小品,清丽有深味,不可草草读过;又如诗词,文中皆诗情画意也,更不可草草读过”。
而陈从周首次在文坛崭露头角,却并非是散文,而是一部令人刮目相看的《徐志摩年谱》。陈从周的这一生里,还有一个绕不过去的民国大人物——徐志摩。
童年时期,陈从周在自家的花厅中瞥见过徐志摩的一个背影,这是他这一生中唯一一次见到徐志摩。到了十多岁读书的年纪,徐志摩的诗文深深影响了他。
更巧合的是,陈从周与徐志摩有着两层亲戚关系,徐志摩的父亲是陈从周嫂子的叔叔,而陈从周的妻子蒋定,是徐志摩的表妹。虽然陈从周比徐志摩小22岁,但陈从周对徐志摩一向崇拜。加之徐志摩因飞机失事身亡的遭遇,令陈从周十分痛惜,于是他萌生出为徐志摩立传的心愿。他说过:“从前我爱读清初的纳兰容若(性德)和黄仲则(景仁)的作品,总觉得这两个天才作家死得太早,当时的人忽略了好好地记载他俩的事迹,以致后人了解不深,一想起就要不快。我编这本书的动机就是单凭这一点感情作用。”
陈从周对传统文化的热爱,还体现在他对传统戏曲,尤其是昆剧的酷好上。他不是一般的昆剧迷,而是把园林与昆剧联系起来并触类旁通,在教学、著作和绘画中,都能有独特见解的专家。他称这两者的关系为“园林昆曲姐妹行”,之所以有这个看法,和他从小看昆曲、学昆曲的熏陶有关系。他回忆:在童年时就听过俞粟庐的唱片《辞朝》及其他清曲,首先“尝到昆曲味”,到了上海第一次观看俞振飞与程砚秋合演的《奇双会》,认为这是“仙景般的享受”。他的昆剧启蒙老师是胡山源,后来与国内的京昆大师、名角如梅兰芳、俞振飞、华文漪、梁谷音等交游深厚。他很早就四处吁请弘扬传统曲艺,华文漪称他是“昆剧保皇党”,他也就老实接下这个封号,认为自己“当之无愧”。在他看来,园林艺术与昆曲,作为民族文化的瑰宝,不仅可以互相阐释,其艺术之美还是相通的。他认为园可以解曲,曲可以悟园,因为自明代中叶后,昆曲盛行于江南,园与曲便有了不可分割的关系,不但曲名与园林有关,而且曲境与园境更互相依存,不分彼此。他指出,昆曲的身段、唱腔、唱词对造园都大有启发。
陈从周与蜚声中外的著名昆剧表演艺术家梁谷音的交往早已传为文坛、梨园的佳话。他自言是梁谷音演唱艺术的知音,他对梁谷音表演中的身段、唱腔等的艺术造诣赞赏得无以复加,甚至声称在写作、绘画以及设计的时候,若没有梁谷音的录音听,脑子就仿佛石头一样。他说东方艺术是慢节奏的,而这慢节奏对文化人有着微妙的作用。梁谷音谦虚地称他为师兄,因为陈从周向沈传芷学习昆曲比梁谷音早得多。1988年,梁谷音获得全国戏剧“梅花奖”,陈从周以“画梁软语,梅谷清音”相赠,并刻在一块端州产的梅花砚上。
晚年,陈从周在丧妻失子的创痛中,受命主持上海豫园东部的重建。他花费两年时间,从设计到施工如同导演一样一一过问,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园林与昆曲,成为这位晚年遭遇悲痛的老人最后的心灵慰藉,为此,他请人刻了一方印章,名曰:“以园为家,以曲托命”,很能看出彼时老人的心境。而豫园“谷音涧”的取名,也与昆曲有关。某天,梁谷音与陈从周正在涧前品评,梁谷音忽然引喉一唱,嫣然一笑,陈从周顿如佛家悟道,这假山的“芳名”就出来了。众人对“谷音涧”的取名无不称妙,又公推陈从周将这三个字刻在涧边石上,这一带有戏剧性的巧遇与奇缘成就了豫园一个重要的风景点。事后,他还感慨地说:“有诗有画更添情,脉脉山泉出谷音,莫说老来清味减,名园犹作费心人。豫园留下了谷音涧,也算是昆曲与园林的佳话吧!”
他把中国园林盖进了纽约的博物馆
1956年《苏州园林》出版,这是中国近代历史上第一本全面研究苏州园林的著作。不同于枯燥的学术性的书,陈从周在每一个园林、每一个景的照片下,都附了一句宋词,画面和文字相当贴切,意境十足。
那时候的苏州正处于搞生产的阶段,很少有人去关心这些古园林的遗产价值,陈从周挖掘到了苏州园林的美。他还仿照古人的“桂林山水甲天下” ,来了个“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
1956年《苏州园林》出版后,陈从周分别出版《扬州园林》(1983年)《说园》(1984年),这些研究成果成为后来园林研究、修复、重建的宝贵历史资料。记录下苏州园林的美是一层功夫,陈从周还花费了更多的功夫在修复苏州的这些园林,拙政园、网师园、环秀山庄……
修拙政园的时候有个有意思的故事。在苏州的街头,陈从周看见了一块洗衣的搓板,他一眼认出这件雕花木板是一件有价值的老艺术品,交涉之后救下这件艺术品,在修复拙政园的时候,装饰在了苏州的古戏台上。
陈从周还是建筑大师贝聿铭眼中的“一代宗师”。贝聿铭是做现代建筑的大师,二十世纪70年代末,他曾托人见到了陈从周,陈便带他去逛扬州、苏州,看老民居,游园林,听昆曲。
在学生阮仪三的记忆中,有一次两位大师共游苏州留园:
“陈先生带贝先生逛到五峰仙馆后面的一连串七个小花园时,边走边示意,每个小院子有什么功能,适合什么人使用,怎么连接,怎么变幻景致。结果走过去了这些路,贝先生执意回头再把这串儿花园走一遍,还对陈先生说,今天你跟我说了,我才体会到中国园林的精妙!”
陈从周设计园林、是在大地上画山水。他看好地形,看好光线,然后脑子里构思画面,哪里是湖水,哪里放假山。
他喜欢画家石涛、八大山人的画,比如石涛的假山叠石很有名,他就用这套东西具体地指导工人哪一块石头应该放哪儿。
他是用画理来造园的,他总会说不懂中国画,就造不好中国园。
除了在豫园里堆山叠石,修复厅堂亭台,陈从周还在豫园东部建成了一座古戏台。他还特地请来了昆曲大师俞振飞,在这座享有“江南园林第一台”美誉的戏台上,表演了昆曲。
自己作为昆曲的痴迷者,陈从周说:“我从曲情、表情、意境、神韵,体会到造园艺术与昆曲艺术之息息相通处。”
1970年代末,美国顶尖的艺术博物馆——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收购了一套中国的明代家具,想建立一个陈列室把家具存放起来。
明代家具要放在中国式的房子里,于是有人建议,这个方面应该请教陈从周。1977年,美国博物馆的专家代表团在上海的锦江饭店,见到了陈从周。
陈从周一看到这批收藏的家具,便指出這些都是画室里使用的家具,柜子是存画用的,桌子是画画用的。他自然地想到了苏州网师园里的一个名为“殿春簃”的小庭院,自己的恩师张大千曾经在那里居住、创作。
陈先生根据大都会博物馆提供的图,确定了以殿春簃为蓝本的建造方案,还给新园子取名为“明轩”。他特意带了美国客人到网师园里去实地考察,指给他们看建筑要怎么造,里面的家具怎么放置,花圃、假山、半亭这些景致又是怎么组合布置的。
为了保证去往美国之后的建造顺利进行,陈从周先在苏州东园的空地上,按照1:1的大小做了一个明轩的实样,之后带着建造团队和整整193箱的构件飘洋过海,在1980年把这个庭院落户在了纽约曼哈顿岛上的大都会博物馆里。
明轩在美国引起了轰动,施工的时候,当时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国务卿基辛格就多次去参观。开幕后,去看的观众更是络绎不绝。
这么一个小小的园林更是引发了全世界造中国古典园林的热潮,之后在美国的波特兰、加拿大的温哥华都纷纷造起中国园林景观。
陈从周先生一生以曲托命。他曾自叙说,我写过一首诗赠梁谷音:林泉何处不宜人,脉脉山泉出谷音,花下忘归犹点笔,曲终似水鬓边清。是用来形容她的唱腔,我比做西湖九溪十八涧的山水,有着清的境界。她是我的同乡,也可说湖山毓秀吧!九溪的水曲折,有隐有显,它的声音,高远者其莫白,绵邈者又若游丝,明秀深幽,正如昆曲一样,不懂的人听来可能刺激性不大,九溪的景似觉平淡也是有些想象。然而景要细寻,曲要静听,本来隐秀两字,理解是不容易的。
陈从周先生一生以园为家。他认为,一个建筑园林工作者,应该从实之外求虚,反过来虚大有助于实。昆剧这个古老的剧种,其产生与当时的园林正是姐妹,无分无离,而细腻曲折,宛转多姿,同出一臼,意境之仿佛尤不可忽视。当时曲师知园,园师懂曲,园中拍曲,曲中寓园。要知雅秀清新则一也。贝聿铭先生的设计,尽管有许多现代构思,而总不脱他中国人的书卷气,这是在他耳濡目染的读书拍曲世家中所涵养成的。他引我为知音,也就是从人不解之处,给我有所见到了。事物贵寻源,在今日各种学问中是值得注意的事。
“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也。”大师已逝,而其学问风范永存。
(摘编自《苏州园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