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2020-07-26李清
李清
我家离方畈中学有十几里路。每天早晨天未亮我就得起床,点燃煤油灯,借着豆粒般朦胧摇曳的灯火,我匆匆忙忙地炒一碗头天晚上的剩饭,几乎是倒进嘴里,然后提着昨晚母亲为我准备好的中餐,一溜烟儿地往学校赶。因山路崎岖遥远,上学迟到便成了家常便饭。自然,每天散学,我也从不敢在路途中贪玩,可即便如此,总还是要摸两三里黑路才能到家。
最怕的还是下雨的天气,外面电闪雷鸣,雨稀里哗啦地往下落。我迟疑地靠在门边,不敢迈出半步。“雨大,戴个斗笠去。”父亲睡在床上吩咐我。我拿着斗笠犹豫不決,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地闯进风雨之中。
风雨很大,我让米容儿走前面。米容儿是我的堂妹,三父的宝贝女儿,经常和我一起上学。记得那天她穿着一双红色的胶靴,打着一把黄色的帆布伞,这种伞跟现在的伞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但在那时却是我心中最美的物件。天大亮了,上学的途中陆陆续续地有农民穿着蓑戴着笠,走在田间地头。我戴着斗笠,走在米容儿后面,极其自卑,感觉我俩就像是生活在不同阶层,不同时代的人,我家和三父家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从此以后,不管雨有多大,风有多狂,我都不肯戴斗笠上学了。
这种虚荣和倔强让我的身体吃了不少的苦头。上学途中遇雨,淋透全身,坐在教室里,一整天都无法焐干。我自己心里清楚,等于坐了一天水牢。散学途中再遇到雨,全身又一次浇湿透。回到家,天黑漆漆的,母亲急急忙忙地在灶头后面生一堆火,帮我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下,几至一丝不挂。火堆后面围一圈靠椅,母亲就将我的湿衣服搭在椅背上。我站在火堆旁,火越烧越旺,热度几乎要渗透我冻得发紫的肌肤,身体感觉不再那么梆硬了。“你这样身体迟早会垮,该有一把伞啊!”母亲说这句话时,没敢看我,扭过头去看后面那排热气腾腾的“旗帜”。
那天以后,拥有一把伞,就成了我最大的心愿。我不知道那时一把伞需要多少钱,初中毕业了,我还没有得到它。我只知道,父亲从春天忙到夏天,从夏天累到秋天,从秋天苦到冬天,一年下来,只有二十块钱的劳动价值。
后来我做了老师,当了班主任,每次放假,学生走了,我都会把散落在教室内外的雨伞,收拾到讲台上,锁好门才离开。我知道,我永远解不开心中那个结。时间一长,我收留了十几把无人认领的,五颜六色的雨伞。有时下雨,没带伞的学生都可以在我这儿领取一把。看着他们打着雨伞,一齐蹦蹦跳跳地走进风雨,我的心中就会涌起一种莫名的温暖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