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印象(组章)
2020-07-26毕传高
毕传高
我的村庄
我住在村庄的心脏,聆听着她的心跳和欢腾。
山是她的日历。根在地底下拔节,是春分。身体的绿,由浅入深,是夏至。然后,叶儿黄了,树儿白了,就翻过了秋分和冬至。
能够翻动日历的,是炊烟。炊烟与风搭讪,锅碗瓢盆跟着起哄。稻谷也掺合,笑成一粒米的幸福。
乡村的爱情,被干柴烈火煮熟。放入油盐酱醋,尝一尝,有人说甜;有人说苦。
老 屋
可不可以,背起老屋,让它和我一起远行?
可不可以,唱一首歌,让草色的音乐抚慰它咽下的伤痛?
多少故事,在老屋里作古;多少时光,幻化成泥泞的土路;甚至父亲的训斥、母亲的爱抚、姐弟的戏耍,都定格成儿时的童真和记忆的花束。
总会有月光如水的时候,我沿着一个时代逆行,那些陌生的乡亲,那些依稀的风景,都像老屋:沉默,有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
有时候,我拷问自己:还有多少老屋被遗失在风里,还有多少故事,被淹没于风雪之中,只在一个莺飞草长的日子,探出它们苍白的头颅。
香 椿
许多年以后,只有一坡香椿在提醒着我:伴一缕春天的風,就可以远行。
它舒展的叶片,期待阳光的照耀,像久违的故人,有如火的热情。
我从香椿旁走过,听见它内心拔节的声音,一股向上的力量,源于大地深处。
它们一棵一棵毗邻而居,像旧时的乡亲,在月色下攀谈、微笑,彼此祝福。
如果远行,可折一片叶子,让淡淡的芳香不离左右。
如果久居,可以坐在树下,说一段心事给它听——多少平凡的日子,甚至悲欢荣辱,都可以化作清风,消逝于荒野,无影无踪。
沉默的犁铧
它总是被遗忘在陋室的一角,总是在三月,被父亲唤醒。
翻看犁铧的履历,它的一生,只忠实于大地,用锋利的头颅,亲吻泥土。
只是春光易逝,一声响鞭,就成过客。
沿着时间的指向,一地落花,仿若从前,沉默的犁铧在夜色下入定,像那些罪孽深重的人,躲在寂寥的一角思过。
我常常赞美这些沉默的事物,哪怕被掩埋的杂草,哪怕被遗弃的螺号,哪怕一截锈迹斑斑的时光,都像沉默的犁铧,等待一个人,轻拍它蒙尘的肩膀。
乡间的油菜花
这些年,玫瑰的价格涨得离奇。茉莉花摇摆着入住歌舞厅。菊花也衣着光鲜,被请进了高楼豪宅。桃花更是四处招摇,众目睽睽之下,暧昧,泛滥成灾。
只有油菜花,还在乡下。守着最后的圣洁,把月光下的村庄,紧紧地搂在怀中。轻轻地一声梦呓,唤来露珠无数。
油菜花,我那乡间最小的阿妹,总在阳春时节,嘟噜着小嘴,与湛蓝湛蓝的天空,对视。一拨一拨的城里人,被一只蜜蜂牵引,抱着小狗,举着相机,争相与油菜花合影。咔嚓,惊醒一地乡愁。
我徜徉在油菜花海里,一边欣赏蝴蝶跳舞,蜜蜂唱歌,一边想着我的小阿妹。心事,也芳香。
炊烟袅娜着腰肢,升腾。我听到,灶火哔哔剥剥,映红了母亲的脸庞。生活的油,在锅里噼啪作响。
站在故乡的土地上,吸一口眩目的黄,幸福无限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