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城市边缘寻求一种美

什么样的人爱荒野？为什么它这么令人向往？对于长期生活在城市和现代文明中的人来说，”荒野”的意象似乎具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代表着自由、危险，挣脱束缚，可以让我们片刻地远离现代文明。走进荒野，自主向城市边缘寻求一种美，自然的，野性的，惊心动魄的。

从城市文明中适时的抽离而出，或许也会让我们更加看清自身与外部世界的本质和关系，去接触那些我们从未经历过或者从不知道的生活。

作家、记者。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牛津大学路透新闻研究所客座研究员。曾任职于《南方人物周刊XGQ智族》。出版作品《失落的卫星》<午夜降临前抵达》《沿着季风的方向》，曾获书店文学奖.年度旅行写作奖。另译有《惊异之城》《流动的盛宴》《漫长的告别》等。

刘子超：穿越帕米尔高原

口述：刘子超 摄影：刘子超

大概三十岁以后，旅行更愿意选择去一些人少的地方。我们人模狗样地披上文明的外衣也没多久。我觉得在自然面前，人类这点文明不堪一击。

2018年的夏天，我决定去一趟帕米尔高原。从兰加尔向东，山峦隆起，峡谷幽深，很快就到真正的帕米尔高原。这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地区，每年都要被冰雪封冻数月。只有一些强悍的吉尔吉斯牧民，赶着牲口，在高山牧场之间举家迁移。我要翻越一座山口，穿过无人区，前往布伦库里湖，观察帕米尔高原上最偏远的定居点。

为了这趟行程，我在兰加尔雇了一辆俄产吉普。司机巴霍罗姆是瓦罕人，个头不高，身材单薄。他受过几年教育，也去俄罗斯打过工，如今闲散无事。我以一百美元的价格，说服他送我去布伦库里。进入山区后，随着崎岖的山路向上爬升。阿姆河的另一条支流帕米尔河，从黑色山体的缝隙中钻出来，道路渐渐变成一条淡漠的痕迹。山坡上随处可见滚落的石块，几乎没有植被，也见不到人烟。山谷另一侧的大山同样荒凉，看不到一点生机。驶出峡谷，就进入一片平坦的高原。金光闪闪的帕米尔河就在不远处翻滚，岸边散落着圆石，就像巨人无意间留下的蛋。除此之外，世界如同月球表面一般荒凉。放眼望去，我没有看到任何人类的痕迹。

后来在路上遇到几个英国人，他们准备穿越瓦罕山谷，再沿着帕米尔公路，一路开往杜尚别。巴霍罗姆无法理解那样的旅行，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不远万里地跑到帕米尔高原，还开着车乱跑。他一定也觉得我疯得不可理喻。

我们路过一座孤独的吉尔吉斯帐篷，讨了杯茶喝。巴霍罗姆说，住在这里的吉尔吉斯人很穷，每顿饭只有馕和热茶两样食物。喝完茶后，我们向主人道谢，继续上路。经过海拔4300米的卡尔古什检查站，终于拐上了帕米尔公路，顿时感到自己又回到了文明世界。

一路上，巴霍罗姆建議我应该去阿里秋尔，因为阿里秋尔就在帕米尔公路上。那里有吃有住，是个美妙的地方，而布伦库里一无所有。我毫不妥协。我们拐下帕米尔公路，翻越南阿里秋尔山脉，一头扎进漫漫无人区。果真如巴霍罗姆所言，路况差极了一其实根本没有路，我们就像行驶在永恒的搓衣板上。小吉普上蹿下跳，好似发了失心疯。

到了布伦库里，眼前出现一片孤立的土房子。这是整个帕米尔高原上最偏远的定居点，冬季气温低至零下四十几度。我花二十美元住进了当地一家民宿，“尼索家住宿”，姓人叫尼索。附近有两个高原湖泊，分别是布伦库里湖和更大的雅什库里湖。我想去雅什库里湖看看，可是无法走到湖边。干燥的黄茅草地渐渐被许多小沼泽割裂，一脚踩下去就没过了脚踝。

天之后，气温骤降。高海拔地区的大气没有任何尘埃，空气清新透明。天空像坠满图钉的幕布，像亿万光年之外还有另一片万家灯火。

尼索说她丈夫有辆小面包，可以送我去阿里秋尔。我们开上帕米尔公路，奔向阿里秋尔。阿里秋尔只是帕米尔公路上的一个补给站，散落着两片土黄色的定居点，路边有为卡车司机而设的旅店和餐馆。我让尼索的丈夫把我放到路边的一个小餐馆，等过路的司机把我捎到六十多公里以外的穆尔加布。

快到中午时，我搭上一辆重型大卡车。司机是塔吉克人，常年跑杜尚别一喀什一线，把中国商品运回塔吉克斯坦。他正在去喀什拉货的路上，答应把我带到穆尔加布。我与司机语言不通，也没法陪司机聊天解闷。幸好，午后一过，帕米尔公路上出现了些许繁忙的迹象。

穆尔加布是进入中国之前的最后一站。我住进了镇上唯一的一家旅馆——帕米尔旅馆。10月下旬开始，穆尔加布就被大雪覆盖，帕米尔旅馆也闭门歇业。夏天时，这里却是帕米尔高原的“新龙门客栈”，汇集了五湖四海的过客。大部分是欧洲人，法国人和德国人居多，几乎都是骑着单车，穿越“丝绸之路”的疯子。在穆尔加布，我去看了那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列宁像，又逛了逛巴扎。我计划走陆路回国。后，在旅馆遇到一个德国人，他也要去中国，我们结伴包车走了同一条路。去往边境的路上完全不见人烟，远处飘着一层淡淡的雾霭，给人一种无限的荒凉感。

在塔吉克口岸办完手续，从边检下山，还要穿过一段十五公里长的无人区。负责安检的士兵拦了一辆卡车，让塔吉克司机把我们捎下去。

虽说是无人区，但中国一侧的公路平坦顺畅，还能看到在山间四处游荡的山羊。我们到了山下，回头眺望，发现中国一侧的帕米尔风光更好，慕士塔格峰拔地而起，壮美异常，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道路是深黑色的柏油路——笔直、平坦、充满超现实感。沿着这条公路，向北走是喀什，向南走是塔什库尔干。

我和德国人握了握手告别，就像两个共享过秘密的陌生人。之后，德国人跨上自行车，向南骑去，而我站在路边，等待任何一辆愿意停下来的汽车，把我带往任何方向。

荒野里有一种天地不仁的浩荡与丰盛

CHIC：印象中去过哪些算是荒野的地方？

刘子超：哈萨克大草原上的核爆试验场、帕尔高原、撒哈拉沙漠

CHIC：它们带给你最直观的冲击力是什么？

刘子超：一种天地不仁的浩荡感与丰盛感。

CHIC：荒野一般象征着自由、危险、远离社会秩序等等，即便那里一无所有，也是令人向往的，你觉得这样的地方吸引你的是？

刘子超：被城市文明圈养太久以后，可以让自己重新变成野兽。

CHIC：荒野之地碰到过的最有意思的事是什么？

刘子超：帕米尔高原上有一家只在夏天营业的“新龙门客栈”，汇聚了五湖四海的朋友，都是骑行“丝绸之路”的人。

CHIC：有没有遇到过一些危险的时刻？描述一段。

劉子超：在哈萨克大草原上的核爆试验场里抛锚了。周围的辐射值还超标……

CHIC：在今天，荒野对人们的意义是什么？

刘子超：明白敬畏与珍惜。

CHIC：说几部喜欢的荒野文学，或影视作品吧。

刘子超：加里·斯奈德《禅定荒野》，顽皮狗《最后生还者》。

荒野气象台：现代人的荒野与内心归属

口述：Andy 摄影：肖宇涵CaliHot

2018年，荒野气象台做过一个选题。当时有一对来自美国的情侣环球旅行，他们放弃了高薪工作，用一年时间穿行三个大洲，不幸的是，到了中东遭遇ISIS袭击。当时网络上有人冷嘲热讽他们，说他们太天真，我们看到这个非常气愤，就想怎么能够把这个政治性很强的内容转化为旅行的内容。这对情侣在博客上记录了一路的骑行生活、旅行细节，我们把这些旅行日记翻译了出来，通过一种简单直观的呈现，还原了整事件的真相。这段旅行虽然有个非常悲剧性的结尾，但是非常值得纪念。它传递的就是一种前往荒野的旅行方式，前往一种你无法掌控的未知生活。

出生在互联网这一代的年轻人，对整个世界的好奇心是前所未有的。他们有更便利的条件去接触全球性的话题和议题。现代文明其实是人对美好生活的想象，并且把它建造了出崃，提供了更方便和便捷的生活。现在说到荒野，我觉得有一种怀旧情绪。现在走进荒野的人，大部分都是观光旅行的方式，我们这一代人，真的很难享受到那种极致的体验。因为你必须要抛弃掉很多东西，在那样的自然环境下，花钱是不能买到东西的，而且真的会承担一些生命安全的风险。

我是一个更喜欢去没有人的地方旅行的人。小时候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山里度过的，当时要放羊嘛，把羊群赶到深山老林里去，自己在旁边玩，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实在太害怕了。即便到现在，还是能回味那种感觉。当人的身体直接去跟大山、森林对话，你看到的那些东西和图片、视频、电影里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那种风的声音、鸟叫的声音……有置身荒野之中，你才会真正感受到一种神秘主义的氛围。

有一年和朋友去了梅里雪山，在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我们去了很多冰川这样的地方。整个地区无论地理环境、人文环境，都与我们的现代生活相差太远了。早上起来开始头疼，是最基本的高原反应。看到当地人的生活方式，你会想要去理解他们为什么这样，其实是很难理解的生活方式，比如他们的生死观、对雪山的敬畏，在那种环境下，自然实在太强势了。

去到那边的人都要回答自己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去，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会发现，旅行并不仅仅是享受，也可以是纯粹地去看一看你不知道的景色、不知道的东西是什么样的。

荒野气象台

身处城市之中，却决心“走出办公室”，荒野气象台飞向全球各地，探索世界的万千气象，与读者分享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旅行灵感，提供另一种观察世界的角度和观点。

荒野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真的是一种符号，一种心灵的归属，对未知世界的想象。它同时也可能代表了一些更环保的、可持续的生活观念。对荒野气象台来说，意义也是在这。走进荒野，它提倡的也是一种自给自足的原始生活方式，非消耗性生存的方式。我们经常说到的一句话，新生活是你即将前往的荒野。

走进荒野最好还是一个人去

CHIC：印象中去过哪些算是荒野的地方？荒野气象台：梅里雪山，加拿大东海岸新斯科舍省（Nova Scotia）的一个森林公园，在哈利法克斯（Halifax）。那个森林公园没人，石头都是几亿年前的，湖水清澈见底，非常平静，满足一个人对荒野的全部想象。说实话我觉得挺无聊的，但当地很多人会去划船、露营。那种体验很奇妙，走进荒野最好还是一个人去，感官也会更敏锐。

CHIC：旅行的时候会下意识的选择去人少的地方吗？

荒野气象台：每个人都会吧，大家不都在吐槽中国人口太多。我想去人少的地方，但是能去的都是人多的地方。

CHIC：荒野之地碰到过的最有意思的事是什么？

荒野气象台：在一个山里走路，突然听到我爸在叫我，回头看，一个人也没有。但他的声音太清晰了，我就想我爸是不是躲起来了，发现没有一个人。我撒腿就开始跑，运动会都没有跑得那么快，跑到有人的地方，也许是有什么山神在叫我……象太深了。

CHIC：说几部喜欢的荒野文学，或影视作品吧。

荒野气象台：《迷失Z城》，这部电影最好的一点在于这个人是为了功利出发的，他探索荒野的动机非常不单纯，但是在一次次前往那片土地的过程中，和原始部落产生了交流，和欧洲殖民文化非常不一样，影片的价值观是非常好的，也是对当年地理大发现时代的一个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