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这边(115)
2020-07-23康胜昔
康胜昔
温雨祥:我的象棋排局之路(二)
三
打败肖叔,让我声名大震,我的下一个目标是打败盐矿象棋冠军。父亲带我去找盐矿冠军求指教,冠军婉言拒绝,理由是小孩子要以读书为重。向工友一打听,原来冠军姓刘,人长得一表人才,在部队当兵时,团长乃一棋迷,听战士说刘冠军棋下得好,被团长待为上宾,多次派小车接来下棋。团长有意栽培此人,可是刘冠军鳝鱼脑壳——不开窍,入党、保送军校、提干皆不从,执意要转业回盐矿工作,团长只好作罢。
刘冠军人帅棋高,自然恃才傲物,不可一世。他说我呆头呆脑,反应迟钝,怕学不出来,坏了他的名声。俗话说,事不过三。父亲为人心直口快,一怒之下数落了冠军几句,拂袖而去。得罪冠军,学棋无望,好在盐矿工人俱乐部每晚都有擂台赛,我便每晚前去观摩。看到盐矿好手轮流与刘冠军厮杀,技痒难耐,跃跃欲试,可惜技不如人,无可奈何。不久,一平浪镇中心医院调来一位中医叫张克港,棋高一筹,攻杀犀利,先手仙人指路,后手屏风马抢挺3卒,行棋慢条思理,似他看病把脉一般。听说他是印度尼西亚华侨,在昆明中医学院读书时,云南省冠军沈荣芳让他一马二先。张克港来后,禄丰县冠军让他独霸了数年,盐矿刘冠军只好改称刘亚军。张克港曾代表禄丰县队参加地区象棋比赛,夺得一次全州个人冠军。
一天,盐矿众多高手轮流与张冠军大战,抱着好奇的心理,我趁大人离座时,一屁股坐下想与张冠军学一盘,看看冠军之棋到底高到什么程度。这时,感觉脖子后衣领被一只铁手牢牢抓住,让人透不过气来,大手把我从凳子上轻松提起,似老鹰抓小鸡一般。诧异之中我尚未反应过来是啥回事,只听提我之人大声斥责道:“对面擂主是什么人?楚雄州冠军!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这个位子是你想坐就可以坐的吗?滚出去,趁大叔没有发火之前,不然把你提了丢出去。去去去,去沙堆旁自己撒泡尿,撒尿拌泥巴自己玩去。”在众高手的嘲笑讥讽中,我满脸通红,悻悻然离去。受此人生第一大羞辱,我一边走,一边哭,哭声凄凄惨惨悲悲戚戚,刻骨铭心,永生难忘,我发誓从此不下象棋……
四
受此羞辱,我再也没有到盐矿工人俱乐部看高手下象棋。不知是谁说过这样一段话:有人穷途末路,夕阳西下,却有人崭新起点,旭日东升。人生短暂,不要让自己活得太累,挤不进的世界,不要硬挤,难为了别人,作贱了自己:做不来的事情,不要硬做,换种思路,也会事半功倍:拿不来的东西,不要硬拿,即使暂时得到,也会失去。
1981年7月,我从一平浪盐矿子弟学校高中毕业,高考落榜,心灰意冷,黯然神伤。记得唐代诗人张继落第后写下千古绝唱——《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何去何从,难以抉择。于是随波逐浪,工地打工。干了半年,感觉这不是我需要的生活,更不是我的归宿。于是毅然决然,学校复读,准备高考。当时,高考一条龙,先录大专、中专,后录技校。我的高考分,比中专差一点,比技校分偏高。我文科强,理科弱,为何不考文科呢?此时,我在内心萌发了重读报文科的想法。可是望着含辛茹苦,疲惫不堪,身体每况愈下的母亲,我又羞于开口。
既然技校录取了,就读技校吧,毕业后毕竟包分配.好歹是块香饽饽。待高考录取结束,县财政、税务、工商、公安等政府行政部门蜂拥而至,面向落榜高考生招收干部。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人生就像坐公交车,坐错线路如果发现得早可以下车重坐,要是晚了,那只能付出更多的代价。
来到楚雄技工学校后,下棋的时间更多了。我先找同班或同级同学较量,后找上届的学友切磋。一个月战罢,打遍学校无敌手。忽然有一天无意之中有个同学告诉我,听说教机械基础的王海泉老师是位象棋高手,不久前代表楚雄地区队参加省锦标赛,并获得团体冠军,个人也获得第七名的好成绩。真是:九言劝醒迷途仕,一语惊醒梦中人。傍晚时分,我伫立于教工宿舍大楼前,犹豫不决,举目远眺,天空和大地仿佛连在一起,夕阳正慢慢被大地蚕食,余晖处渐渐聚集了一些祥云,五彩斑斓,美丽如画。不一会儿,几缕祥云缠在夕阳身上,把夕阳一点点往下拉,云霞渐渐失去了五彩光芒。
仰望苍穹,踌躇不前,我暗骂自己,还犹豫什么呢?于是大步流星奔到王老师家门前,举起右手,“咚咚咚”叩了三下。一會儿门开了,“你找谁?”我自报家门:“王老师,我叫温雨祥,来自一平浪盐矿,我是制糖班的学生,你刚教我们机械基础,所以不认识我。听同学们说,你是象棋高手,因此,冒昧打扰你一下,我想跟你学两盘。”
王老师,二十七八岁,中等个子,体型偏瘦,瓜子脸,笑起来和蔼可亲,丝毫没有名手的架子。“进来!进来吧!”待象棋摆好,王老师面带微笑说:“我先让你一马,下两盘看看你的功夫如何?”我连忙回答:“好的,好的,王老师!”一会儿,三盘棋结束,一胜两负。虽说我被让一马,但赢了高手一局,心中像拾到金元宝似的喜形于色。这时,王老师发问道:“小温,你读过象棋谱吗?”
“没有。”
“你跟谁学的棋?”
“我爹教的,平时看大人下,学得一招半式。”
“一平浪盐矿棋下得好的人很多,你认识他们吗?跟他们下过棋吗?对了,一平浪镇中心卫生院的张克港医生你认识吗?棋走得很好,后手3卒屏风马更是镇山法宝,残棋功夫老到,喝酒也厉害。”
我如实回答道:“盐矿的几大高手不屑于与我这类初学棋的娃娃过招,我全认识他们,他们一个都不认识我。在盐矿工人俱乐部,我见过张克港医生下棋,盐矿几大高手每晚与他车轮大战,被他杀得一败涂地。后来不见张医生来下棋,他说帮别人的棋练高了,他一点进步也没有。”
“呵呵,这个张医生有点意思。好吧,今晚我还要备课,明天这个时候你来。”
我高兴地与王老师挥手道别。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五
第二天,我如约而至。王老师语重心长地说:“昨天,我为什么敢让你一马,皆因你掌握的象棋基础知识差,应知应会一知半解。话又说回来,你仅仅看别人下棋就能有这水平也很不错了。棋谚曰:开局是基础,中局是关键,残局见功夫。就开中残而言,首先练残局,其次练布局,最后练中局。练残棋,推荐古谱《适情雅趣》,未读过此谱之人,如能举一反三,可长一马之棋,而棋中高手如能细心揣摩,精益求精,可以兼收并蓄,相得益彰。棋艺的提高没有捷径可以走,只有勤学苦练,日积月累,不断总结,不断摸索,总之,象棋易学难精,妙着神机自巧生。”我心里暗道:厉害,醍醐灌顶!到底是当老师出身的,上课或是讲棋一套一套的。
这时候,王老师摆好象棋,演示了顺炮直车对横车、顺炮横车对直车、中炮对屏风马挺3、7卒布局的主要变化,我全神贯注地听着,不知不觉间,几个小时过去了。临走时,王老师递给我《中国象棋谱一二卷》,并叮嘱道:“你先拿回去好好看看,两个月后,再来找我。”
转眼之间,两月已到。客套几句,摆棋厮杀。还是让一马,三盘战罢,两胜一和。王老师夸奖道:“看不出来,你悟性很高。让你二先,下两盘试试。”两战皆败,棋被困得动弹不得,但我感觉棋长了。这时,王老师摆好了一个实用残局:单马擒孤士。“小温,你来解解看看。”我解了一会儿,对方的孤士怎么就是擒不到手。王老师趁热打铁说:“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棋子在什么位置,最后都会走成这个盘面,正确着法只七步便可擒士获胜。你别小看这个残局,省赛上有的名手在自然限着40回合内擒不到士,最后被裁判判和。你看好,如此这般。”一边说.一边演变给我看。就这样,这个学期一边读书,一边学棋。每次下完棋,王老师帮我复盘,指出攻守得失,让我必须养成复盘的好习惯,而且跟王老师还学会了盲棋。
学棋这段时间,我没有耽误学习,成绩列前几名,棋力也长了。此后,每个星期天,王老师便骑单车带我进城与楚雄各地高手切磋,回来帮我复盘研究。一有空,我就打谱,读棋书,解残局。经过半年多刻苦学习,加之与各地棋手的切磋交流,眼界开阔了,再与老师对阵,老师只能让我长先了。
暑假,我兴致勃勃地回到家乡一平浪盐矿。有一天傍晚时分,我早早地等候在盐矿工人俱乐部大门前,只见盐矿几大象棋高手鱼贯而来。昔日从不正眼看我的高手分外热情,让我受宠若惊。原来,我拜名手王海泉老师为师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地区各县。人就是这样,趋炎附势。第一个向我发出挑战的是让我撒尿拌泥巴之人,几年前的羞辱浮现眼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闲话少叙,我先声夺人摆上中炮,对方还是多年前的老路子,反宫马抢挺7卒。红方车过河抢占卒林,黑方不知是计,马跳河口,谁知红方妙手送七兵,黑方傻眼了,如以卒去兵,红平炮瞄马;补象,红则平车捉双。思考良久,黑方无奈吃兵,红炮平七瞄马,黑只能委曲求全走马退象位。我跳起边马,平出左车后,挥炮打马再炮镇中宫,形成铁门栓,对手败下阵来。随后几大高手被我三下五除二砍瓜切菜一般轻松斩于马下。围观的棋迷,里三层外三层,让人透不过气来。看棋的老者似有不服,大声吼道:“州冠军张克港来否?”见无人回应,扯开公鸡嗓子又吼道:“刘冠军……刘显荣来否?张士贵的马——关键时候去拉屎。今天你不出头教训一下这小子,你这盐矿冠军就别当了。”
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此人我認识,资深棋迷,盐矿工会宣传干部,难怪口若悬河。刘冠军从人缝里钻出来,嘴里似老和尚念经道:“杀鸡焉用宰牛刀,你们几个下了一辈子棋,一个小娃娃都收拾不了,非得老夫披挂上阵,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见识一下刘氏地趟刀法。”结果三盘过后,刘冠军全部落败,脸红一阵白一阵,烟左一根又一根。老者见状,眨眨三角眼,捋一捋山羊胡,摇头晃脑地说:“小伙子,明晚还在这里,老夫亲自去搬张大帅张克港,敢应战否?”
“敢!”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扬眉剑出鞘,了却龌龊事。第二天傍晚,我与张克港大战两局,各胜一局,平分秋色。布局、中局我皆占优,只是残局让张克港扭转颓势扳回。由此,我认识到自己的残棋功夫尚欠火候。
技校毕业后,全班被分配到元谋糖厂工作,因工厂离县城较远,下棋不便,但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也就是了。不久,楚雄地区举行全州象棋比赛,我代表元谋队出征,结果载誉而归:团体第三名,个人第六名。比赛归来,县里举行全县象棋比赛,我夺得个人第一名,当年19岁。父亲知道后,连翘大拇指,一跺脚,一咬牙,奖励我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说是以后我进城下棋方便些。心远地自偏,我渴望棋艺进一步提高,渴望参加省级比赛,可是美好的想法却被残酷的现实摧残得遍体鳞伤——省赛被封杀,我陷入无以言状的痛苦之中……
(待续)
编辑/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