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潮那一天, 我爸对我说:恭喜你啊!
2020-07-23陆西尔
陆西尔
前段时间我爸进了趟医院,坐在救护车上,看着这个躺在担架上的男人,我突然在心里问自己:你能接受有一天这个人离你而去吗?
我的脑袋逃避想这个问题,几件小事倒浮现了出来。
想起14岁的某个早晨,我坐在马桶上看着裤子上那一缕淡淡的红痕,叹了口气,心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有一次升旗仪式,同班的一个女生裤子后面被染透了,她低着头快步经过人群,我盯着她的裤子听见旁边有男生在小声地讨论“女生屁股会流血”的事,心里笼罩着一股巨大的羞耻感,甚至还有一点儿恶心。
我喊了我妈,然后在卫生间里又磨蹭了好几分钟才出来,正巧我爸买了豆浆油条回来,我妈便把这事告诉了他。
他搓着手在家里溜达了两圈,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严肃还带着点无措,然后停在我面前笑着说了句:“恭喜你啊,长大了。”
我当时并不理解他为什么祝福我,但这个小小的举动,令我隐约觉得这似乎不是一件坏事。
在此之前,我爸是我最合拍的搭档,经常带我去看山看水看大自然,要不就去书店坐在地上看一下午的书。我们俩要好得很,我经常原地起跳,攀着他的肩膀跳到他背上,勾着他的脖子让他背我回家。
或许是突然有了长大的概念,我不再跟他有这种亲密的互动,某天傍晚我們一起回家,到了楼下单元门,他突然弓着背说:“我背你上去吧!”
“行啊!”我伏在他的后背上,两个人都很僵硬,我像一条没有生命的麻袋吊在他的脖子上,到了三楼他如释重负地放下我,脸上笑得很开心。
那一刻我特别感动,突然意识到,原来女儿们的成长对爸爸们来说也是一种措手不及,曾经抱在怀里背在背上的宝贝,在某一天,他们不再适合以亲密的肢体语言来表达他们的爱。
那是我爸最后一次背我,我痛快地答应了他,让他有了一个充满仪式感的告别。
高三有一次大休,少年送我回家,两个人为了能多走一段路,拐进了我家对面的小区。在离出口还有200米的时候,有个骑着电动车的男人从我身后超车而过,我第一反应是这人长得真像我爸,再一看可不就是我爸嘛。
我小声地对少年说:“完了完了完了,我爸肯定看见我们俩了,你赶紧走吧。”
我爸放好了车子在楼下等我,他不开口我也不说话,他转身要上楼,我一下子怂了抓住他的胳膊说:“爸爸,你别跟我妈说哈!”
我爸一脸铁青地说:“你不能这样,你要自重。”
这事我回想了好几次,他完全可以在街上拆穿我们,把我拽回家打一顿,主动跟我妈讲这件事,但他都没有,他就骑着车慢慢地跟在后面,看着自己的女儿跟一个男生拐进了一个小区,确认他们只是为了多走一段路,便什么都没有做。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但我知道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爱我的处理方式。
从考研的考场走出来以后,我的右胳膊疼得举不起来了,我歪着头跟我妈讲电话。
那段日子太痛苦了,失眠、心慌、一闻到饭味就想吐,每天必须要跟我妈聊几句才能挺过去,那段日子我爸就跟个工具人一样,只有打钱的时候才会聊两句,而且从未主动问过我身体怎么样?进展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等回到宿舍坐下,我爸给我发来了一首他写的诗《女儿,你是我佩服的人》,内容很长,我草草地扫了一遍,眼泪潸潸而下,多日付出的艰辛受到的委屈,一下子都找到了出口。
不得不承认,爸爸这个角色他扮演得很合格,会认真地和我说“对不起”和“谢谢你”;会平等地跟我讨论事情,意见相左的时候,他坚持自己的观点也尊重我的看法;会愿意承认我是他佩服的人,旁观我成长的时候,自己也在继续成长。
打了针输了液之后,他不再发抖,体温心率也恢复了正常。晚上坐在床上,我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了下来,那个问题又冒了出来:你能接受有一天这个人离你而去吗?
想到有一天他会离我而去,我的眼泪又跑了出来,边落泪边给朋友发消息:我今天才有很真实的感受,我没办法接受他们有一天离开我。
朋友说:在这一点上谁都没有办法接受,但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个事实,不过到那个时候,你已经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个世界就是一代代家庭的逝去和传承,我们和父母的家庭终有一天会消失,但我们也会有新的家庭。不要想那么多,就多珍惜现在,多体谅他们。
看到这句话,我掀开被子飞奔下楼趴在我爸旁边,用手指帮他舒展开眉头,抚平了他的抬头纹,他的皮肤比以前软和了不少。
睁开眼不解地问我:“怎么了?”
我笑得特别开心地摇了摇头说:“没事。”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