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博物馆,在建
2020-07-23权蓉
权蓉
我在学生时代延续至今的习惯,有两条,一是练字,一是去博物馆看文物。前者是用来定性的,每天一张字帖写下来,到后来自己喜欢写字,就干脆沿袭了。
后者是高中班主任用来改那时的我们容易脆弱悲伤迷思风气的,意在提升眼界,打破茶杯格局。其實,他就正经讲过一次。谁知至成年后,反倒真成了我打捞自己情绪的一味妙药。
这位班主任,是教历史的。当时“盛夏光年”这词忒火,文科生们更是逮着就不放,着实地为这新词强说愁了一番。终至语文老师忍不住拿着月考作文找班主任告状,说这一个个愁苦成哀怨集中营了。于是我们历史老师忍无可忍,讲了一大节课,将乱用“光年”这个长度单位的我们,瞬间从时光洪流的缝隙里,拉到现世中。
历史老师讲木头,讲黄花梨、紫檀、铁力木、楠木的地位,再讲树化石,树木因突发的剧烈的地质变化,被深埋地下,经过极为苛刻的地质条件形成亿万年前的遗世孤品。讲石器时代,如果身在其间,将一块石头成功做出一把手斧的概率有多大。还讲他喜欢的历史文物,其中一个是人面鱼纹盆,底部有小圆孔。
后来我在陕西历史博物馆见过人面鱼纹盆实物。介绍说,那是新石器时代孩童瓮棺的顶盖——当时小孩夭折,父母把孩子的尸骨放到瓮中,再把这盆扣到瓮上埋葬在房屋附近。为了方便小孩的灵魂自由出入,先民专门在人面鱼纹盆上开了小孔。
老师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们要做有感情的人,别做矫情的人,得有坚韧的心,不能配上脆弱的灵魂。
他还说,他的梦想,是自己建一座博物馆。这个梦想我没想过,但从那之后,倒十分爱去各地的博物馆。要在有限的时间里选择自己去哪些展厅,大致规划每个展厅的时间,在某个展品面前逗留太久,就要承受错过另一些展品的一面之缘。
年纪渐长后,某天在一家闭馆维护的博物馆广场上吹着风,镶嵌的各式玻璃上映出站立的我。看着密密麻麻的倒影像,突然想起老师说过自己建一座博物馆的话。冥冥之间,好像想到点什么。
人生何尝不像是在建一座博物馆?世事纷杂,人生多味。其中一味,是悲伤;当它漫起时,我能不扩大、不隐藏,更不羞愧,亦不攻击地去勇敢接受吗?其中一味,是欢乐;当它来临时,我能不慌张、不夸大,更不虚荣,亦不卑微地去公正接受吗?
还有一味,是平凡。日月寿长、人生苦短,多少的文物珍品,在当时的时序,也不过是普通的一种。
在人生这个博物馆里,任何藏品的所属时间,是紧迫的编年史。时限或规模,得自己有数,若要痴缠执着于某一件藏品上,就得让其变为珍品,不盲目跟风扩张。若执着于人生展厅规模,就得琢磨如何将展品添新添彩,做成效应展览。
甚至还要一直有颗坚韧的觉悟之心——太多藏品,打磨多年后示人,还算不得文物,仅是纪念;抑或算得上你的文物,可对其他人来说,也仅仅是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