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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战略学界的失落感从何而来(纵横)

2020-07-22程亚文

环球时报 2020-07-22
关键词:福山世界秩序学界

程亚文

面对美国抗疫过程中的混乱无序以及不断加剧的经济衰退、社会对立与政治撕裂等问题,美国国内一些有识之士最近进行了不少反思。基辛格指出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凭一己之力战胜这种病毒,开展全球合作更加重要;福山认为美国政府一直试图妖魔化中国的做法非常愚蠢;米尔斯海默也提出“如果中美两国真的兵戎相见,那绝对是最大的悲剧”。

在以往的美国政治中,有影响力的专家学者的声音常会被政治人士认真倾听甚至纳入决策,但今天的情况是,双方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学界的“忠言逆耳”很难转化为政府决策了。美国一些政客仍在不遗余力妖魔化中国,美国政府对推动全球合作抗疫依然了无兴趣,过去人们所熟悉的政界与学界互动已在美国隐然不彰。美国战略学界和其他一些精英的失落感难以掩饰。

并非全部因为反智主义

不少人把这种现象的原因归结为美国社会近年来弥漫的反智主义。最近几年民粹主义的出现和“后真相时代”的到来,是对以往精英阶层负责知识生产、大众应声跟随模式的背反,过去那种“看到更高、望得更远”的追求,已被“谁的声音更响”取代。这种新的观念图景,在美国的选举政治中主要表现为“不问政见和事实而只看党派属性”的政治站队现象高度强化。

反智主义不是新现象。美国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夫斯塔特在1962年出版的《美国生活中的反智主义》一书中认为,反智主义主要表现在社会各界知识分子或精英的见解与行为脱离民意,引起人民的不理解或攻击,而人民大众在缺乏权威引导的情况下产生方向迷失、相互斗争和社会对立。

在以往的美国政治生活中,政治、商业和知识精英之间的“旋转门”机制曾对反智主义形成有效对冲,使“有智阶层”主导美国政治议题和实际进程获得了制度保障,但近几年,“旋转门”不仅是生锈,而是连“门”都快没有了。本届美国政府人员构成中有一些是商业精英出身,但从智库、大学里来的很少,政治决策相信直觉甚于理性分析,对从知识精英中吸纳智慧资源缺乏兴趣,以往那些有影响力的人与机构的意见,与当下美国政府的决策,日渐成了并行而不相交的两辆马车。

但专家学者们的意见本身,就没问题吗?早在2014年,福山就曾著文《衰落中的美利坚》,指出利益集团腐蚀败坏政府、民主制度已演变为寻租机制,那是在美国的政治、商业和知识精英“旋转门”还转个不停、智库声音仍能“直达天庭”的时候,按道理说,在一众有智慧的人带领下,美国仍应处在“山巅之城”、三亿多美国人仍在安享“美国梦”才是,何来“政治衰败”?

福山6年前的文章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当前的美国病象实际上沉疴已久,相当程度上与智识阶层对美国的现实情况做了错误估计、对未来方向的引导出现偏差有关。精英群体的“智慧”在以往一些年间并没如想象的那样结出佳果,才会有近些年来反智主义的大潮又起。

当前美国政府的一些反智主义做法,是对已在“病”中的美国的错误治疗方式。但来自美国战略学界和其他精英人士的政治方案,真的就能挽回美国的政治衰败吗?

无论福山、基辛格所倡导的“自由主义世界秩序”,还是米尔斯海默的“大国兴起必引发战争”,延续的都不过是以往美国政治思潮中的常见逻辑,突出表现在对美国的国家目标设定上,仍自觉不自觉以维持美国的全球领导力为目标,并且大多认为全球化不可阻挡。对于当代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应然”和可能的世界秩序会是何种模样,美国战略学界和智识阶层越来越缺乏新的解读和想象,对未来如何优化或重建世界秩序,更是缺乏思想准备。就此来说,他们在某些方面可能还不如目前的美国当政者,后者的做法虽是错误的,但已认识到世界变了,机械地执行以往那套逻辑已经不可为之。

转变思考方向已成当务之急

在激荡的时代潮流面前,活跃于美国思想场域的专家学者们表现出了明显的思维惯性,在知识框架上没有及时更新。战后以来美国的国际关系理论,无论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建构主义还是其他,不约而同都有一个或显明或潜在的服务对象,那就是维持美国主导的霸权秩序。然而新的现实是,这个“共同而有差等”的霸权秩序如今已经不可维系,它并非来源于其他国家对美国的“颠覆”,而是缘于世界的自然流变。

美国一些政客把美国说成国家竞争的“受害者”,完全是在颠倒事实,正如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蒂格利茨所说,经济全球化的规则是美国制定的,并没有谁去强迫美国接受现行的全球化规则。英国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的话当今时刻读来仍显示着睿智:“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常常是由像人口增长或者其他根本性经济因素的长期变动所引起的,但是由于这些变动具有渐进性,所以容易被同时代的人所忽视,而被归罪于统治者的愚蠢或者无神论者的狂热。”

纵观人类历史,一家独大式的全球霸权并非常态,而是偶然。经历20世纪中下叶以来的霸权秩序后,如今的世界进入“常规时代”,多种政治意志之间的竞争不可避免,而如何控制竞争中的不确定性并在此过程中重建全球秩序,需要新的想象,以及新的思考和知识框架。

约瑟夫·奈认为尽管美国在硬实力方面地位相对下降,但可以利用现有的有利于自己的国际秩序,通过外交与合作的政治策略使美国的优势得以延续,据此他认为“美国世纪”还远未结束,在可预见的未来美国仍将是这个世界的主导力量。这种痴迷已不合时宜。当一种巨大的潮流性变化来临时,螳臂挡车是徒劳的。美国对世界秩序主导能力的丧失引起一些人的哀叹和惋惜,但当这种趋势已势不可挡地形成时,强行维护美国的主导地位不仅会是美国的灾难,也将是世界的灾难。

未来若干年间,美国仍将是综合实力排名第一的大国,但对国际秩序来说,它已丧失过去的那种“唯一”性,这就亟需想出新办法来改良或重建世界秩序,美国的知识精英们也有必要朝此方向转变思考方式。▲

(作者是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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