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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女卡车司机的“隐性”生活

2020-07-22

时代邮刊 2020年13期
关键词:卡车司机女司机玉兰

在人们的日常经验中,所见卡车司机基本上都是男性,女性卡车司机少之又少。无论从全球的范围还是从历史的脉络来看,卡车司机都是一个男性化的传统蓝领工作。这些进入公路货运业的女性,怎么当上了卡车司机,又在经历着怎样的生活?

2020年5月6日传化慈善基金会公益研究院发布的《中国卡车司机调查报告NO.3》显示,总数约3000万的卡车司机群体中,女性卡车司机仅占4.2%,超过百万,但不为人知。

“很少很少”

女性、卡车司机,是郭容利身上两个明显的特征。32岁的郭容利驾驶一辆4.2米长的高栏卡车,她个子不高,有些壮实,每天的工作是“在成都四环外画圈”——从工厂集聚的郫都区拉货,上绕城高速,抵达物流集散地新都区,挨个发货到福建、山东、云南,然后回程。

郭容利最常待的地方是物流园。无论白天黑夜,这里都很嘈杂,小型的高栏车、厢车、平板车、大挂车来来往往,从车窗看进去,驾驶室里基本都是男性,偶尔有女性坐在副驾驶位,“那是卡嫂”,郭容利说,她们是陪着丈夫跑车的妻子,负责两人在车上的饮食起居,也找货、对接货主、安排线路,很少开车。

“肚子到这儿,(距离方向盘)一个拳头。”郭容利坐在驾驶室里比画,怀孕8个月时,她还在这条路上跑车。2020年5月16日中午12点多,高速入口堵车,郭容利看着前后两头的货车都在一寸一寸地往前挪,货车上的货物琳琅满目,从母婴用品、食品到钢条,甚至还有血液透析仪。“全国人民的吃喝拉撒都在这车上!”郭容利喊道。无论在哪儿,郭容利的嗓门都大得很。她性子爽朗,也很热心。在朋友眼里,郭容利具备成为卡车司机的特点——“豪爽”“女汉子”,大家遇上什么事都喜欢找她帮忙。

郭容利有五六个女性卡车司机朋友,也听说过其他的女司机,但说起来终究是“很少”。

郭容利的朋友邓翠花也是一名女卡车司机。今年43岁的邓翠花驾驶一辆6.8米长的厢式货车,在物流港里还开了一家茶馆。茶馆主要招待往来物流港的司机们,他们在十字路口“摆车”——货车摆成一列,等货主上门。其间,司机们在茶馆或路边打牌。据邓翠花介绍,跑哪里的司机都有,“有跑成都市内城配的、四川省内专线的,也有到西藏,到新疆远途的”。茶馆中的六张麻将桌前常常坐满了人,但打牌的、围观的司机皆为清一色的男性,谈到是否认识女性卡车司机,他们齐刷刷地望向邓翠花,“她开大车的”,“很少,很少”。

少的原因,《中国卡车司机调查报告NO.3》总结了几个层面,一方面,社会大众对“女司机”有刻板印象;另一方面,“无论是驾驶培训学校、厂商组织,还是货运劳动力市场,都对女性卡车司机的职业资质、职业等级、个人能力持怀疑态度。”最终导致女性进入卡车司机行业存在一定困难。

意外闯入

在缺乏就业渠道的现实下,女性进入货运行业,某种意义上像是一种意外闯入。女性卡车司机的领路人大多来自家庭内部,父亲、兄长、亲友或是丈夫,“几乎全部是男性”。

郭容利一家就是“卡车世家”,父亲、姐夫都曾踏入卡车货运行业。母亲常年跟车,也是家里三四辆车的“调配员”,负责安排货源、线路以及收支结算。2008年,货运行业很红火,父亲喊郭容利入行。当时她刚生了孩子,尚在哺乳期内。学车时,母亲带着孩子坐在场边等,学成后,郭容利买了辆3.3米长的轻卡。入行头几个月,父亲带着郭容利逐个拜访合作厂家,“这是我家的”。母亲跟车,给她指路,帮忙带孩子。66岁的父亲一直帮着照看车辆,负责保养维修,在郭容利忙不过来时还会帮忙出车。

据全国总工会统计,“全国从事道路货物运输的个体经营业户约占91.5%,可以说,是‘一家一户一辆车’的‘小业主’,托起了公路货运这个‘大行业’”。

山东滕州的女卡车司机殷允霞也生在“货运之家”,她有29年卡车驾龄,父亲、哥哥、老公都开卡车。1991年,殷允霞开始上路,“跟着哥哥跑嘛”。那时候“没有女的开大车”,殷允霞原来开过农用车、三轮车,学得很快,没觉得有什么难。1994年,她拿到了驾驶证B照,一年后,她和父亲、哥哥到上海开环卫车,生意也是互相照顾帮忙。2016年5月,她买下13米长的半挂车,主要跑上海—山东专线的长途,单程20多小时。

卡车司机

邓翠花由丈夫带入行。丈夫先买了三米多的微货车,一年后,邓翠花也买了一辆,夫妻搭档,彼此扶持。2007年,丈夫报名增驾B类驾照,结果没时间去学,邓翠花顶替了这一名额。她至今记得教练的严厉。一个方向打错,教练甩手一巴掌打在邓翠花手上,教练指甲长,一下把邓翠花的手割破了。驾校教练一般是男性,常常对“女司机”抱有偏见,在教学中处处渗透着这种偏见。

但真正工作中,“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女的,就怎么样”,女卡车司机宋玉兰说,“车还是那样的型号,需要那样的驾驶技术。”宋玉兰驾驶17.5米长的平板挂车,往来于山东和新疆之间,主要运输蔬菜瓜果。2018年,全国总工会联合交通运输部、公安部推出“十大最美货车司机”,宋玉兰是获奖者中唯一的女性。

蔬菜瓜果运输赶时间,1400多公里的路程,要在24小时内送到,两人轮流开车,中途不能停,吃喝睡都在车上。5月14日,宋玉兰刚完成新疆哈密至山东潍坊的回程运输,午夜12点到家。4个小时后,她起床赶去山东寿光的各个蔬菜大棚装货。

这车货一直装到第二天下午5点多,总载重14吨。宋玉兰和一个“姐们”搭档,两人带着家里的煎饼出发,中途轮换,各自只在车上睡了4.5个小时。24小时后,她们抵达湖南怀化。货主告诉她,场内的货还没卖完,让她们在外边等着。宋玉兰气坏了,“路上的时候一直打电话催,让快点快点”,现在只能睡在外面,还要守着货。

近几年,货车生意不好做,行业里贷款买车门槛低,加上货运网络平台的冲击,运价极低,“现在乌鲁木齐到山东420元一吨,以前得五六百元一吨”。2019年,宋玉兰从开自己家的车改为给人开车。雇主有20多辆车,相当于小型物流公司,但货运订单和聘请的司机都是流动的。

而短途运货还要求司机帮忙装卸货。郭容利的车里随时放着一件围裙,搬货时穿上。一次,郭容利给一家调料食品厂送货,临走前,对方的工作人员跑出来,说要加上一批货。那趟货要送三家,补货的那家在货柜最里头,很麻烦。但郭容利没说什么,麻利地爬上3米高的货物,开始搬运。

实际上,女司机与男司机无异,该干的活一样都不少,盖篷布,搬货物,应对装卸工的刁难、交警的处罚,晚上防备偷油贼,“都得做”。

女性身份

一次,宋玉兰和搭档从陕西神木县运煤至成都,途经“吴堡高速”。这段高速公路出了名的难走,上下坡坡度特别大。她们在服务区休整,好几个男司机跑过来围观,感慨“你们能走这条高速啊”,临别还嘱咐,“路上注意安全啊”。说起这件事,宋玉兰大笑起来,“同情弱者嘛”。20多年来,类似的情形她见惯了。

因为是女性,殷允霞还受到过交警“照顾”。当时因违章被一个老交警拦下。交警看到她很意外,“我快退休了,第一次见女司机开这么大的半挂车”。看着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殷允霞,老交警没有罚款,也没有记分,劝告她要注意安全,殷允霞感慨不已。

女性到底适不适合货运,其实行业里贴了太多不适合的标签——胆量、体力、技术不行,跑长途不方便,还有很现实的“小事”。比如说,女司机赶货的时候上厕所就很难,“男的可以在路边小便,女的能吗?”

但女卡车司机们还有更多独特体会。二女儿才2个月大,郭容利就带着她上车运货,现在孩子2岁多,常年跟着郭容利出车,已经非常熟悉出车流程。一次车刚开出物流港,突然下起雨来,孩子指着旁边的货车说,“妈妈它没有盖雨布,我们盖了吗?”“操心得很”,郭容利咯咯地笑。

另一些意识到性别差异的感受是尴尬的。比如和男司机搭档。“驾驶室这么点空间,天天跟陌生男人待在一起,挂的内衣什么的,都很尴尬。”殷允霞说,许多女司机只能自己一个人上路。有时,这种尴尬是难以忍受的细节。宋玉兰说,有一次她在驾驶位后的卧铺休息,男司机到点叫她起床,不是说话喊,而是伸手“摩挲”她。“这个时候没说的,起来就狠狠地揍他,不然下次更厉害。”

性别学者李思磐认为,这种尴尬是一种环境型的性骚扰,“越是男性主导的行业就越容易发生,因为其男性气质得到了更多肯定和支持,包括合理化对女性的贬低和骚扰”。

打破障碍

宋玉兰找过女司机搭档,“一直在找”,但是女司机数量少,很难遇到“胆大的”。宋玉兰的困扰,在一定程度上正在演变为制度性障碍:物流公司和快递公司很少让女性跑长途。一位物流公司的经理说,女性卡车司机应聘的少,组成合适的搭档很难,和男性司机搭档又有诸多问题。“不如‘一刀切’,只让女卡车司机驾驶短途班车,减少沟通成本与管理成本。”

不让开长途是一种“性别化、等级制的分工”,这种分工让女性在职业等级上处于边缘化、较为底层的位置,失去了职业的更多发展可能性和向上流动的机会。为此,《中国卡车司机调查报告NO.3》中建议,应该从社会舆论和市场的制度化着手,从招聘制度与用人制度等多个方面,给予女性更多的入职机会。

眼下疫情缓和,宋玉兰再度忙碌起来。她爱美,出发前、卸货后,凡是能洗澡拾掇的时候,她都会给自己化上淡妆。一旦上了路,又是另一番景象。宋玉兰拍下行车视频,自我调侃道,“这就是出车的模样,谁还能认出我来。”尤其盖篷布封车以后,“热出一身汗”,“脏得不行”。

平常日子里,邓翠花守着茶馆,招呼客人,煮热水、泡茶、包抄手,陪着打一会儿麻将。可货主一来电话,她马上答应跑货。她喜欢开卡车,“又能看风景又能把钱挣了,多好。”她最喜欢的是甘孜的大草原,辽阔、美。

女卡车司机很少抱怨工作苦,时间久了,她们会对卡车产生感情。这种感情也来自于“职业精神”,一种内在的、有意识的自我证明,希望打破人们对女卡车司机的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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