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自己顶多是一名认真的教育工作者

罗洁

2020年5月19日清晨6时57分，著名教育家陶西平先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大师远去，痛彻心扉！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熟悉陶西平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虚怀若谷、谦逊和蔼、平易近人、富有亲和力的老人；一位精神矍铄、思想敏锐、思维敏捷、思路清晰的老师；一位博学儒雅、笔耕不辍、见解独特、造诣深厚的教育大家。

我从事教育工作，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当年这位陶校长手把手教出来的。1983年我大学毕业，是时任北京市第十二中学校长陶西平，亲自把我从丰台区教育局接到了学校，开启了我的教师生涯。后来，我做了班主任，也当了校长；再后来，上任丰台区教委主任、丰台区副区长；再后来，又担任了北京市教委主管基础教育的副主任……我的成长轨迹无不渗透着陶西平先生的心血，我亲身经历并深深地感受到：陶西平的名字与中国教育改革40年紧密相连，他是中国屈指可数的教育实践家、理论家、引领者、领导者。

教育家陶西平，一生致力于推动中国教育事业的发展，在破解当代世界各国教育共同面临的问题与挑战方面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在明确教育目的、促进教育公平、提高教育质量、提升学校管理水平、加强教师队伍建设等诸多方面皆有重要建树。

回忆过往，音容犹在。

★认真的陶校长：引领和推动学校内部管理体制改革

我记得改革开放之初，陶西平先生在北京市第十二中学（以下简称“十二中”）引领和推动学校内部管理体制改革的理论研究与实践探索。他提出以整体优化思想对学校内部管理体制进行整体改革，建立校长负责制、教职工代表大会制和教职工聘任制三位一体的学校内部管理制度。此后，这些经验被北京市委、市政府在全市推广，对后来全国学校管理体制改革发挥了促进作用。

陶校长对于十二中的变革是整体性的改革，不仅体现在办学理念、办学方式、育人方式、管理方式方面，还具体到学生的活动、教师的教学，等等。当年的十二中在陶校长的带领下，校办工厂在全市都大有名气。尽管那个时候刚刚恢复高考，但学校坚持学工学农，师生都定期到加工厂、加工车间、塑料车间、制作车间参加劳动。

十二中“同心同德、兢兢业业、求实创新”的校训，正是陶校长时代提出来的。在我接过“接力棒”当上十二中校长时，秉承了他的办学理念：首先是坚持同心同德，与全体师生一起为了学校高质量、高水平的办学方向努力工作；其次是坚持陶校长提出的“四全”指导思想，即全面育人、全方位育人、全过程育人、全员育人，做到教师教学有特色，学生发展有特长，每个年级、每个班都有自己的特点。

★认真的陶局长：推出众多具有超前和创新意义的“全国率先”

我记得陶西平先生在担任北京市教育局局长期间，主持推动了教育评价研究课题；在北京市研究的基础上，1990年成立了中国教育学会教育评价专业委员会，他担任第一任理事长，并连任15年。陶西平先生主持的关于教育评价的研究是较早将教育评价理论引入中国，并在教育实践中应用和推广的，对全国教育评价研究的启蒙和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他所主编的《教育评价词典》至今仍然是教育评价学习和研究的重要文献。

彼时的陶局长在北京市提出了“三特方针”—学校办学有特色、教师育人有特点、学生发展有特长。他还提出了很多具有超前和创新意义的举措。现在北京基础教育阶段有一个响亮的名片—金帆艺术团，就开启于陶局长时代。他强调要重视艺术教育和劳动教育，由此开启了各个学校的金帆艺术团活动，并设定了金帆奖和银帆奖。

陶西平先生一直特别重视教师队伍建设，他在任北京市教育局局长期间，北京率先在全国实行了特级教师制度；此外还在教师待遇和医疗保障等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如教龄满30年的教师退休以后可以领取100%工资，这就是北京市的一个创举。他说，只有使教师的待遇和社会地位受到全社会尊重，才能吸引更多的优秀人才进入教师队伍，才能够培养更多的优秀人才。他说，教育为本实际上是教师为本。在教师队伍建设中，应尤其重视班主任队伍建设，为了培养优秀班主任教师，在他的推动下，北京市設立了班主任奖励制度—“紫金杯”优秀班主任奖。

陶局长还特别重视，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非常重视农村教育。为了补齐农村、山区教育发展的短板，在他的领导下，北京市专门实施了山区教育工程、农村教育工程，这为北京在全国第一个通过“双基”验收（即“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的验收）奠定了基础。

此外，北京市教育督导制度的建设，也是陶西平先生在全国率先提出的，并且在全国率先成立了北京市教育局的督导室。他到北京市人大后，还坚持倡导将市人大的教育督导和北京市教育局的教育督导与学校教育督导、督政督学相结合，进行联合督导。

在我调到北京市教委工作后，陶西平先生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不管是学前教育还是基础教育，抑或是高中教育、职业教育，都要允许它们有各自的发展特色。他所提出的“大家不同，大家都好”的理念绝不是一种口号，而是贯串于整个教育的工作方针和工作思路，是对我们实际工作的一种具体指导。

★认真的陶先生：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们

我记得“借鉴多元智能理论，开发学生潜能的实践研究”，是中方与美国亚利桑那大学于2000年8月签署的国际合作项目，是国内唯一具有签约授权的多元智能（MI）研究的国际合作项目，它先后被批准为中国教育学会“十五”“十一五”重点课题，陶西平先生是课题总负责人。这项研究参与广泛，在“十一五”期间，又从基础教育研究拓展到职业教育研究，对改变传统的人才观、教育观、学生观、教学观，尊重学生的个性发展，深化素质教育实践发挥了引领和推动作用。

1998年，中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国委员会委托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及随后组建的中国可持续发展教育全国工作委员会，具体执行中国可持续发展教育项目，陶西平先生担任主任。在他的带领下，该委员会进行可持续发展教育的时代特色与能力建设，以及有效推进学校与地区开展可持续发展教育、促进优质教育与深化素质教育、推动将可持续发展教育融入地方与国家教育政策与规划等的研究，在全国近千所中小学中产生了深度推进素质教育的良好效果；同时促进了将“重视可持续发展教育”理念写入《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

我记得从2003年开始，陶西平先生主持由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督导评估中心参与的区域教育现代化的研究，担任课题专家组组长。他们围绕区域教育现代化的途径、区域教育现代化的评价体系等，对全国20个实验区进行了长达十几年的持续跟进研究并完成评估，为我国区域教育现代化的理论研究与实践做出了贡献。

我记得陶西平先生积极参与促进中国民办教育健康发展。他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起草领导小组成员，参与民办教育促进法全部调研、起草和宣传工作；2008年创建中国民办教育协会，担任中国民办教育协会首任会长，进行民办教育的理论与实践、改革与发展研究，并且发起成立中国民办教育协会民办教育研究院，为我国民办教育的健康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我记得教育公平与义务教育均衡发展也是陶西平先生重点研究的方向。他从2009年起参与《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的调研、起草工作，担任国家教育发展战略教育公平组的组长，主持完成两万余字的调研报告。后来他担任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组组长，进行义务教育均衡发展国家试点的调研与指导工作，得到国务院领导的充分肯定并批示进行推广。

我还记得陶西平先生还长期领导与推动我国民间教科文交流活动。他曾担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协会世界联合会荣誉主席，曾任中国教育国际交流协会副会长、亚太地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协会联合会主席等职务，搭建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協会世界联合会主办的“亚欧教育论坛”等重要教育国际交流平台，为推动我国民间教育国际交流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

无论是推动多元智能理论的应用，还是组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协会的相关活动，陶先生都是为了拓宽学校和校长的视野，使他们从仅仅埋头于现实的教学中解放出来。对此，陶西平先生提出了三点希望：第一是培养校长、教师和学生的国际视野；第二是使校长、教师和学生了解和通晓国际规则；第三是培养校长、教师和学生的国际交流能力和国际交往水平，以及参与国际事务的能力和水平。他说，我们这么做是多一种教育形式、多一个教育渠道，让学生能够全方位感受世界、感受社会，从而能够提升和完善自己的素质素养。

斯人已去，这一幕幕场景却如同发生在昨天。

然而，做了这么多的他却曾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自己就是一名教育工作者，顶多算是一名比较认真的教育工作者。

就是这样一位“比较认真”的教育工作者，在教育和研究领域辛勤耕耘65年。他严谨求实、锐意进取、乐于奉献、甘当人梯、扶持后学，为我国教育事业的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他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淡泊名利、博学儒雅、厚德载物，体现了一名模范教育人的优秀品格，展现了一位优秀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风貌。陶西平先生的逝世是中国教育界的巨大损失，也是世界教育界的重大损失。我们要学习、继承和发扬陶西平先生的优秀品格和崇高精神，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不懈奋斗！

先生一路好走！

（本文作者为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北京市教育委员会原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