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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园投资者的困惑和出路
——山东省威海市大果园经营情况见闻

2020-07-20清扬

中国果业信息 2020年6期
关键词:维纳斯富士黄金

文|图 清扬

【导读】既要面对传统农户低成本地无序竞争,又要面对各类社会资本疯狂地追逐挤压,投资果品生产这件事情越来越像一个下去容易爬出极艰的“坑”。威海作为山东重要的水果产区,一直是社会各界投资建园扩张水果生产的热土,无论是成百上千亩的大农场,还是几亩几十亩的小农户,他们都曾经历或正在经历投资兴业的种种困惑与迷茫,有的深陷“坑”底苦苦挣扎,有的几经挫折终于爬出“坑”外。一路走来,他们大都感悟颇多,对如何避免陷“坑”太久有着一些独到见解。

从4月10日到4月26日,我在胶东半岛的果园逛了足足半个月,从几千亩到几亩,从苹果、桃、梨到草莓,从工商资本到普通老百姓,让我对这个中国果业的重要产区有了一个比较全面地认识。而最让我感叹的是,被秦始皇称作“天之尽头”的山东省威海市,聚集了大量工商资本投资建设“现代化果园”,大的有几千亩,小的也有几百亩。然而,这些具有坚实经济实力和政策保障的农业企业却普遍存在经营上的困难,因品种、技术、人工、资金、管理和市场等诸多问题,大果园都很难盈利。本文以苹果种植为主线,通过不同角色的人物讲述,来探讨该区域果园投资者的困惑与出路。

1

黄松绝对是被“情怀”拖下“坑”的。

他的“情怀”除了对土地的热爱、对家乡的回报,还有对“做大做强”的执着。短短5年时间,他的农场就从最初想做的300亩(20 hm2)扩大到3 000亩(200 hm2),并起 名“五十 一 号农场”,这不仅是纪念他自己51岁开始做农业,更寄托着他想当行业老大的“野心”——“5”谐音“吾”,即“我”;“1”即“一”,“第一”,“老大”;“51”就是“我是老大”。

不过,这个名字倒是很好记,就跟他的品牌“黄胖子”一样,都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当时我是想拿出3 000万元建个农场,修身养性,自己再留一些钱养老。”黄松说出了他的初心之后,随即话锋一转:“当时计划第四年开始持平,第五年开始有效益。结果到去年(第五年),不但没持平,还得往里填钱,把我用来养老的钱也投进去了。幸亏我有防水材料(生产与销售)这块老本行的利润支撑着,还能活下来。”

站在农场的最高处,黄松感慨万分。他指着望不到边际的苹果园对我讲述了他这几年走过的弯路:“第一,建园整地就犯了错。我当时是一亩地用了12方(吨)的有机肥,挖定植沟的时候挖得特别深,挖了1.5 m,然后把有机肥放下去。而我种的又是矮化自根砧苗木,根系很浅,根本吃不上(肥)。”

“第二个弯路是苗木。苗木不单纯是品种的问题,还有砧木的问题。不同砧木的矮化效果完全不一样,当时我们根本不懂,有苗就栽,过了四五年很多问题就表现出来了。还有品种,我从去年开始就把‘富士’大面积地改接成‘维纳斯黄金’,这之前的四五年算是白忙活了,还得从头再来。”黄松痛心地说。

我放眼望去,园子里还能看到成片的苹果树被锯掉,只留下一截木桩,木桩上缠着塑料薄膜,包裹着正在萌芽的枝条,想必那就是黄松所说的“维纳斯黄金”。“为什么要改接?”我问道。

“这个问题我们父子俩争吵了很久。”黄松指着身边的儿子黄琳青说。父子俩长得很像,身形和相貌都像。2017年,鉴于对水果销售模式的迷茫,黄松经过多次做思想工作,终于说动在威海市市区开珠宝店的儿子回来担起苹果销售的大任。

“改品种是谁先提出来的?”我追问道。

“他提出来的,当时我不想改。”黄松应道:“树长这么粗了锯掉,我心疼啊!所以我们就吵。但是我很开心,因为这种吵,不是我们父子俩为了感情吵,而是为了事业在吵。吵到最后,还是我让步了,销售引导生产,他能从市场来判断品种的趋势。”

“你用什么理由来说服你父亲的?”我问黄琳青。在这之前,我跟他有过一次交流,发现他对市场很敏锐。

“我很看好这个单品。”黄琳青先介绍了这两年他在市场上的摸索。2018年走传统的批发渠道,2019年设计了“黄富士”(富士苹果套袋不摘袋)、“野苹果”(富士苹果不套袋)和“维纳斯黄金”三大系列,每个系列又分线上和线下,线上产品又分6、9、12个装,一共有十几个产品。经过一年的营销,他发现“黄富士”的渠道已经有大佬占领,而“野苹果”要面对云南、新疆等产区的低价竞争,只有“维纳斯黄金”还存在行业链的位置空档。“大佬不愿意做,小辈有价格壁垒,如果我能把这个位置占住了……”

“卡位!”我迅速想起这个词。

“对!”黄琳青应道:“一个行业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出现空位的,现在出现了,就要把握机会。其实你只要在一个单品的供应链上卡好位,就能产生巨大的价值。”

在这之前,黄松跟我讲过威海做苹果基地的大佬们这几年交了大量学费之后所形成的共识:只要不是红的就可以上。“维纳斯黄金”也好,“王林”也好,“明月”也好,哪怕是不去袋的“黄富士”,都要比传统的“红富士”更有“钱”途。相比这个观点,黄琳青源自市场观察的行业链单品卡位明显要精准得多。

这也是黄松最后听从儿子的建议,把“富士”改为“维纳斯黄金”的核心理由。

经过两年的改造,“五十一号农场”的“维纳斯黄金”已从最初的300亩(20 hm2)扩大到1 500亩(100 hm2),并计划打造成国内最大的“维纳斯黄金”生产基地。

“有没有担心其他人跟风种植之后的市场问题?”我问黄松。这是在中国搞种植业最头痛的事情,但凡某个品种取得比较理想的效益,都会引起疯狂的跟风种植,这几年的热门品种“阳光玫瑰”“沃柑”“红美人”无不如此。

“三五年内我认为‘维纳斯黄金’还是供不应求的,价格会非常好。即便三五年之后,种植面积扩大了,它的价格依然会比‘富士’高,而且那个时候我们的品牌应该做起来了,五年之后是卖品牌了。”黄松这个观点倒跟我之前在莱阳市跟刘克增(莱阳诚丰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长)聊到“秋月”梨的发展前途时的观点是一致的,先是品种红利期,品种红利期过后,要靠品质和品牌来延续品种的效益。

我又问黄琳青:“从市场的角度分析,你觉得‘维纳斯黄金’为什么能火起来?接下去还能火多久?”

“根据我对市场的观察,现在我们说的消费升级,不仅是消费端的升级,而是整个销售端的升级,不仅像‘百果园’这样的水果店需要非常好、非常有特色、能区别于普通超市的水果,就连批发市场档口的老板也在升级,尤其是新一辈的人也愿意去尝试新品。‘维纳斯黄金’能火起来首先得益于它的差异性,它的颜色、甜度和香气都与传统的‘富士’有明显的区别。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它本身的品质,如果它不是那么好吃,也火不起来。”黄琳青解释道:“所以按照我的判断,‘维纳斯黄金’至少能火10年,等大家都吃到了,觉得这个品种很一般了,价格就会回归,但是这个品种不会被淘汰掉。”

“实际上不仅是苹果中的‘维纳斯黄金’,还有葡萄中的‘阳光玫瑰’,石榴中的‘突尼斯软籽石榴’等,这两年类似的单品突然兴旺起来,价格都挺高的,你觉得是什么原因?”我干脆深挖这个话题。

“这是一种消费升级的表现。”黄琳青分析道:“目前市场的消费主力已经从你们这个年龄段(‘70’后),过渡到我们这个年龄段(‘90’后),而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更愿意去尝试新鲜事物。就像你说的198元一串的葡萄,我觉得我爸是不会去买的,这个事情只会发生在我们这个年龄段身上,发生在一线城市的小年轻身上,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现在无论是B端(电商行业的专业术语,Business的缩写,指商户,有别于C端,Customer的缩写,即消费者),还是档口端,以及一件代发的手机微商,都愿意去尝试一些有卖点的东西,只要好吃、有特色,这些产品就更能产生溢价。”

“你们觉得‘丑梨’(学名‘盘克汉姆’,西洋梨的一种)会不会火?”我瞅见桌子上还摆着几个“丑梨”,这也是威海的特色水果。

“会!”黄琳青回答得非常爽快。

“我认为不会。”还没等黄琳青说出理由,黄松就说:“一个单品会不会火,关键看它本身的价值,现在像韩国的‘秋月’,还有其他品种,我吃着都不错。而‘丑梨’必须要存放一段时间才能吃,不放没法吃,放久了开始烂,所以我认为‘丑梨’的市场不会太大。”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如果我不在,这父子俩就这个话题估计又要吵上一阵子了。我笑了笑,对黄琳青说:“说说你的正方观点。”

“我是站在销售端看,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尝试这种没见过的、口感还挺特别的产品。‘丑梨’外表长得丑,很有特色,而且口感也很惊艳,跟它的外表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个跟‘丑桔’是很像的。单凭这一点,我觉得这个品种就能火。”

“你爸说的后熟问题怎么解决呢?”这其实也是我的担心。

“这个环节是可以通过营销宣传来解决的。”黄琳青说:“现在的自媒体,包括网红带货,很容易去引导客户的。而且这个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点,在过去的年代可能不好,但在现在这个年代,它会带来一种体验感,一种仪式感,因为你吃还要有一种正确的吃法,一般人还不会吃,就像喝葡萄酒一样。所以,我觉得随着时代的变化,以前被传统消费者忽视的产品没准会火起来,只要这个东西确实好吃。”

这已是年轻人的天下!我心里不无感叹。所以当黄松最后提到“做农业所必须的两个条件——情怀和充足的资金”时,我加了一点:“还要有一个会营销的好儿子。”

这或许是黄松最后能成功出“坑”的关键。

2

作为威海市果品流通协会会长单位,山东汇润实业集团有限公司投资700万元新引进了一套苹果无损伤检测系统,对苹果从外及内进行分级,喊出的口号是:一样的味道,一样的甜。

“为什么我们要上这套设备?”现任威海市果品流通协会会长、山东汇润实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宫照月介绍道:“我们以前卖苹果和农民相比没有优势,表光(外观)比不过他们,但我们的有机肥下得多,口感好,问题是口感好是看不见的,所以就专门引进了这套设备。像我们的‘黄富士’最低的糖度(可溶性固形物含量)要求要达到14%,然后每增加1个糖度为一个等级,并把糖度标出来,这样我们就能发挥优势,锁定客户。”

“那糖度14%以上的比例有多少?”我其实是担心那部分筛选下来的糖度相对低的苹果怎么办?

宫照月非常自信地说:“我们测了,像‘黄富士’糖度14%以上的,能达到80%以上。”我随手挑了一个,果然很甜,而且肉脆汁多,堪称上品。

2015年,已经干了40年苹果收储工作的宫照月在当地扶持政策的“引诱”下(每667 m2补贴4 000元),在威海市文登区米山镇承包了1 100亩(73.33 hm2)土地,建了800亩(53.33 hm2)的苹果园。“我当时只是想搞个样板园,引导那些有钱的‘小财主’来投资果园,解决我1.2万t的冷库饱和量不足的问题。结果领导们不满意,说我是会长,得带头干,我这才弄了这么大的面积。”

“从现在的情况看,当时投资果园是明智的还是有点冒失的?”我问道。

“冒失。”宫照月几乎是脱口而出:“首先是我的经济实力同我的规模不匹配。当时我们的想法是每亩(667 m2)投1万元,实际上是远远不够的。做现代化果园,必须要有比较雄厚的资金。上1 000亩(66.67 hm2)果园,最好准备3 000万元。如果现在我要上,就会跟着自己的经济实力来做,宁愿面积少一点……”

“你的意思是资本进入农业圈还有‘贪大’的缺点?”这趟我在胶东半岛逛了半个月,发现这种现象十分普遍。

“除了贪大的问题,我还给他分析了几条原因。”威海市果品流通协会原秘书长、现名誉会长阮树兴补充道:“第一条,市场供大于求。我在2015年的时候就提出这个问题,威海这些果园大多数是2015年以后上的,而且是大面积上,整个产业根本没考虑过市场的问题。第二条,品种没选好。当时只考虑砧木与品种之间的亲和力,考虑现代化的种植模式,没考虑到品种。像正宇农场的王炳海为什么那么挣钱,就是因为选了‘维纳斯黄金’。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们原来只考虑现代化种植模式能省工省力,但是没料到老百姓在企业干活会变成‘吃大锅饭’——出工不出力,能懒则懒,这是我们现代化果园生产中最要命的一个问题。”

“老百姓的果园是不计人工成本的。他们可以从早上6点干到晚上6点,再加上工作效率,一个能顶我们3个工人。还有工人的素质低,技术执行能力差,从疏花、疏果到套袋会出现一系列的问题。比如套袋时封口封得不好,雨水进去,形成果锈,原来是一级果的,最后变成三级果了。”宫照月无奈地说。

“现在苹果套袋的成本占整个劳动力成本的比例是多少?”我知道这是大头。

“占一半以上。”阮树兴应道:“套袋不仅是套上袋子这个环节,还有摘袋、转果、垫片、铺反光膜等一系列的后续工作,这些费用加在一块已经达到了所有人工费的60%。虽然说是现代化果园,但这个重要环节是竞争不过老百姓的。只有等老百姓都不种了,退出了果业的历史舞台,我们的老板才能起来。”

“从协会会长的角色,你觉得威海这些现代化果园未来的出路在哪里?”我问宫照月。这段时间我已经察觉到资本进入果园后的困境。

“我觉得前途是很光明的,但必须持之以恒地去做,不能半途而废。”宫照月满含正能量地回答道:“一方面我们要看到老百姓的老果园会越来越少,另一方面我们自己也要调整策略,走高投入高效益的道路。我明年计划再上300亩(20 hm2)果园,6个品种,每个品种50亩地(3.33 hm2),全部是免套袋的品种,这个很关键。”

“从品种选择的角度,现在的市场对‘富士’以外的品种的接受度有没有问题?”我问道。这也是一个大问题,不套袋省了人工,但最后市场不认可,那也是白折腾。

“首先我们看好不好吃。”宫照月列举了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选育的“瑞雪”与“瑞阳”,山东省果树研究所选育的“鲁丽”,还有一些国外的品种:“种植这些免套袋的品种,去掉套袋的环节,再遮网防鸟防冰雹,然后用发枝素促发枝条,达到一年栽树、两年结果、三年丰产、四年收回成本。”

“多大规模合适?”我又想起“做大做强”的问题。

“200亩(13.33 hm2)。”宫照月应道:“这样的规模,既可以争取到补助政策,也可以找到合适的工人——干活能出勤又出力的、还懂一定技术的工人。然后我们再建立现代果园合作社联合社提供服务,一起投放市场。我们外观搞不过老百姓,只有多施有机肥把内质提上来,并通过无损伤分选线把这个优势在市场上呈现出来,才能和老百姓相抗衡。”

“所以,我为什么提出3万元一亩的投资,其中有1万元是用来改良土壤的。老百姓一亩地施8包有机肥,我们一亩地施8 t有机肥。我们必须以质取胜,不然就是死路一条。”阮树兴又强调道。

我从这两位威海市果品流通协会的负责人的对答中似乎看到了现代化果园的出路:选好品种,控制规模,突出好吃,走高投入高收益的道路。但又觉得欠缺些什么。

3

“去年的苹果卖得怎么样?”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威海市文登区葛家镇东宋格村倪黎明家的苹果园。上次是2018年10月,正值苹果采收季,树上硕果累累,果大色艳,销售价格比周边的农民足足高出4元/kg。所以,时隔一年半后,我想再问问上一季(2019年)的价格。

“我在微信朋友圈卖10~12元/kg,不含快递费,大概能卖一半;剩余部分就拿到市场上,卖9元/kg。”倪黎明应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让我颇感意外。前年他的苹果是全部卖给果商,果径85 mm以上的包园价11元/kg,并没有朋友圈的销路。于是我好奇地问道:“你的朋友圈好友都是哪里来的?”

“你的文章加上‘木美土里’杯中国好苹果大赛金奖的效应。”倪黎明笑得更加灿烂,他的10亩(0.67 hm2)投产园这两年都能卖上十几万元,达到了他对苹果种植效益的期望。

“你觉得你种苹果在哪些地方跟别人不一样?”我最直观的印象是他的行距特别宽,宽窄行,窄行行间距4 m,宽行行间距6~7 m,可以直接通行运输车,这在农民的种植园中是极为罕见的。

“我的想法和别的果农不一样,他们要产量,一亩地4 000~5 000 kg,我的产量只有一半,最多不超过3 000 kg。他们一亩地套2万个袋,我就保持在1万~1.3万个之间,套好之后多余的都不要了。我的想法是要提高单果的产值,去年我的果子平均卖到了2元多一个。”倪黎明给我算了一笔细账。

“当初建园的时候又没有机械,为什么要种这么宽?”我对这块11年前定植的投产园当时采用这么宽的行距有些困惑。

倪黎明指着行间应道:“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我家老爷子还有长辈们都种苹果,他们的行间距只有3~4 m,我帮他们干活时人都进不去,得在地面爬,很遭罪的。我就想我以后种绝对不能种这么密,所以我建园的时候就选择了大行距。再过几年,我打算把窄行再挖掉一行,再隔株挖一株……”

“那你差不多就达到日本那种间距了。”我赞叹道。这是我的第二个意外。

“我的想法就是去日本看了他们的管理方法后形成的。”倪黎明说。作为第一届“木美土里杯”中国好苹果大赛的金奖获得者,他在2018年参加了由木美土里集团公司组织的赴日考察学习活动。而这次考察对他的触动很大,回来后他就计划用5~6年的时间把已有的投产园全部改造成日本推广的那种大树冠树形,高主干,披垂式结果。同时,结合树体改造,他开始更新品种,希望能生产出单果产值更高的苹果。

“你对这种宽行密株的现代种植模式怎么看?”我指着紧邻倪黎明果园的某公司苹果基地问道。

“我觉得有资金实力的人可以这么做,咱普通老百姓如果只种二三十亩我不建议这么做。”倪黎明说:“因为这种果园必须要机械化,你种几十亩和种几百亩所需要的机械是一样的,投资不划算。而且像这种果园最大的成本是人工,要雇很多人,所以我建议他们不脱袋,做‘黄富士’,可以节省很多人工。他们想生产出我这种全红的果子很难,太费工,现在人工工钱最少要100元一天。”

2018年我第一次来他家果园时,倪黎明向我演示过整个转果和垫片的过程,需要十分细致和耐心,这对雇工作业的大果园来说确实是个极大的难题。

“他们要是像我这样做,卖的果还不够工钱。”倪黎明笑着说。

“你也可以做一部分不去袋的‘黄富士’。”我又建议道。就在昨天,我在威海市文登区还拜访了‘黄富士’种植模式的发明者——周连升,他的2亩(0.13 hm2)苹果园每年都有20余万元的产值,平均一个袋的产值要超过5元,比倪黎明翻了一倍多。

“‘黄富士’跟‘红富士’本质上是一样的,虽然现在咱们看到它的价格是比较高,但过几年也会回归到正常的价格。它比‘红富士’正常的采摘时间要晚一个月,次果率会大幅提高;而且,越往后面,天气带来的风险就越大。所以,我宁愿10月卖4元钱一斤,也不等11月卖6元钱一斤。”倪黎明又说出一句朴素的原则:“能早卖就不晚卖”。

“如果卖10元钱一斤你就可以干。”我又介绍了一遍周连升的效益。

倪黎明依然不为所动,继续强调说:“他的朋友圈和我的朋友圈是不一样的,我是普通老百姓的朋友圈,他那个圈子卖10元钱一斤可能还供不应求;而在我的朋友圈里,卖10元钱一斤,可能一个果子都卖不掉。”

“看来还是要找到跟自己的客户相适应的栽培模式。”我感叹道。

临走的时候,倪黎明带我去看了他的新园子,有新开发的地块,也有重茬地,一共8亩(0.53 hm2),栽了220株,还是那种宽行稀植的种植模式。

“你可以在4 m的株间再增加1株,以提高前期产量。”我向他建议道。

倪黎明笑了笑说:“很多老百姓的想法都是这样,前期高密度种植,等树长大了再间伐,但实际上我没有看到一个人能做到的。等到第四年第五年,正是高产的时候,你把它刨了,谁都舍不得的。所以,我就干脆一步到位,前三四年就把这几棵树管理好就行了,到了第四、第五年高产的时候,我也不需要考虑去刨树,好好管就行了。我的想法是少栽精管。”

少栽精管。我对这句话印象深刻。随即问道:“你觉得像你这样做多少面积最合适?”

“按照我个人的体会,最适合的规模在10~25亩(0.67~1.67 hm2)。因为两口子在家,要能保证外出打工一年六七万元的工资收入,10亩(0.67 hm2)果园,一年产值10万元,除掉生产成本跟到外面打工的收入基本持平。你如果挣不到这个钱,就别遭这个罪了,干农活比外出打工要累。25亩(1.67 hm2)是上限,你还得配一些机器,否则会很累的。”倪黎明说。

4

王炳海是个“人狠话不多”的角色。

尽管他是整个威海公认的能挣钱的农场主,但从不夸夸其谈,而且话很少,惜字如金。比如我问他大果园普遍不挣钱的原因时,他就回了一句:“一是贪多嚼不烂,二是自己不精通。”

其实刚开始的他也不精通。2014年,在威海房地产弄得风生水起的王炳海开始涉足苹果产业,在荣成市承包了1 000亩(66.67 hm2)土地建现代化的苹果园,跟其他大果园一样都是宽行密株、立架式栽培、水肥一体化的种植模式。种植的品种很多,其中最让他关注的是王树波(原威海市果茶站站长)推荐的“维纳斯黄金”。

这个黄色苹果原产日本,系日本前岩手大学教授横田清氏用“金帅”自然杂交种子播种选育的品种,父本不详。日本品种名“遥か”,有未来和希望之意。2010年由日本果树专家熊谷俊一引入中国后,2014年少量结果,王炳海尝了以后觉得不错,当年就种了6 000株。

那年整个中国(威海)只育了10 000株“维纳斯黄金”苗。

“当初有没有考虑过它的颜色?”我问他。

“没有,当初也不懂,感觉好就种,就是胆大。”王炳海笑了笑,也为自己当初“押对宝”感到高兴。

我听着乐,跟他开玩笑说:“哈哈,有种瞎猫碰到死老鼠的感觉。”

在随后的几年中,王炳海自己繁育苗木不断扩张,到2018年10月我第一次去他的正宇农场时,已有400亩(26.67 hm2)的面积,成为这个新品种的领航者。

这两年,他更是快刀斩乱麻,把先前种的几种市场表现不佳的品种尽数高接换头,都改接成“维纳斯黄金”。目前他已有“维纳斯黄金”600余亩(40 hm2多),占整个农场果园面积的一半以上。

“你觉得‘维纳斯黄金’为什么能在市场上忽然火起来?”我问王炳海。我2018年10月第一次来正宇农场时,“维纳斯黄金”还是一个有争议的品种,但就是从那一年开始这个品种开始走红,去年更是如日中天,果实果园批发价最高飙到30元/kg,进入连王炳海都预想不到的“暴利”时代。

王炳海解释道:“因为市场上都是‘富士’,大家都吃腻了,想换个口味,这个品种的口味也确实不错。”他还有一个理由就是“维纳斯黄金”的口感也确实不错,糖度高、酸度低,有香气,尤其适合南方人的口味。所以,他在上海、南京、广州等南方城市都设立了销售点,除了卖自己园子的产品外,还收购其他果园的“维纳斯黄金”进行销售。

2019年,他的“维纳斯黄金”的销售额超过1 000万元,在销售端打响了“正宇”品牌。他介绍:“现在市场上反映有两款苹果是最好卖的,一个是我们的‘维纳斯黄金’,另一个是新疆阿克苏的冰糖心苹果。”

有意思的是,他介绍的两款热销苹果刚好都在北纬37°线上,一个在我国最东端,一个在我国最西端。“一个靠品质优势,一个靠气候优势。”我分析道。

他立马应道:“我们这里是海洋性气候,夏天的温度不超过32℃,也有小气候的优势,再加上我们有机肥用得多,每年一亩地上十方(吨),不光果大、口感好,连色泽都比其他地方要黄。”

说着,王炳海又带我去看了他新建的200亩(13.33 hm2)果园,还是宽行密株的种植模式,行距4 m,株距1.2 m,沿着支架种着一排排的2 m高的大苗,下铺黑色地膜保墒防草。行间还种着4行刚嫁接不久的小苗。

王炳海指着这些正在萌芽的小苗说:“像这个园子我当年就能收回成本。”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这几年卖了不少“维纳斯黄金”的苗,按照他现在这种果苗间作模式,当年的苗木收入就能超过5万元,远远超过建园成本。

“如果不算苗木收入,第几年能收回成本?”我问他。

王炳海大致算了一下投入和产出:“整地2 000~3 000元,立架1 000元,苗木2 000~3 000元,再加上人工,一亩地的建园成本在8 000~9 000元。按现在的产量水平,第二年500 kg,第三年2 500 kg,第四年4 000 kg。第四年肯定能收回成本。”

“你刻芽吗?”我现在没有办法去核实他说的产量的真实性,但通过技术方案大致能了解端倪。

王炳海应道:“我从来不刻芽,一直用发枝素,这个效果非常好。”

我昨天刚在威海市景祥果蔬专业合作社于新永那里见到这种“神药”,以植物生长调节剂为主要原料配制的“苹果发枝素”及配套技术,直接把矮砧密植苹果树的投产期提前了1~2年,并节省了大量刻芽、拉枝所需的劳动力。对这项新技术的应用,王炳海在威海也是先行者。

“你这也胆大,很多人碰到新技术都要观望一段时间才敢用。”我夸奖道。

“我好学,好研究。”说完,王炳海又带我去了另外一片园区,工人们正在疏花,一个花序只留一朵花。“这是乔化的‘维纳斯黄金’,也是中国第一个‘维纳斯黄金’乔化种植园,行距5 m,株距2 m,省苗木,易管理,产量也可以,现在很多跟着我种,最适合贫瘠的土地。”

我对比着观察,乔化树的树冠要明显比矮化树的树冠大,枝叶量和花量也要多很多,便问道:“是不是前期的产量还是乔化的高?”王炳海应道:“单株产量乔化的高,但亩产量差不多,因乔化园栽的株数少。”

我竟忘了这一茬!

王炳海继续说:“二三十亩的小规模果园种乔化,大面积还是种矮化。”

“现在‘维纳斯黄金’发展很快,你对这个品种的前景怎么看?”我问王炳海。

“我觉得‘维纳斯黄金’可以发展到‘富士’的1/3或者1/4的面积,现在只有100万~200万亩(6.67万~13.33万hm2),对全国来说,这点面积还是少了,四五年之后才能进入大众消费,这三年内的价格还是……”

没等他说完,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品种的红利期起码还有3年?”

王炳海应道:“应该有3年,因为现在市场上还很少。”

“如果大众化之后你会怎么走?”我继续问道。

“我们这几年就已经在打造品牌,这两年会组建自己的销售公司,我们这么大的体量,不可能把销售寄托在别人身上。另一方面,我们也在积极发展新品种,比如水蜜桃苹果,还有一个保密的品种。”说着,他打电话让员工从冷库中拿来几个苹果。

我认识,其中一个是新西兰的专利品种,也是西北农林科技大学赵政阳团队的下一个育种标杆。水蜜桃苹果叫“土岐”,是一个日本品种,我去年在陕西千阳参加“木美土里”杯中国好苹果大赛时尝过,甚是喜欢这种轻柔的口感。

“要做新品种?”我已猜出他未来要走的道路。

“对,要领先同行。”王炳海一贯平静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话也变得多起来了:“作为一个上规模的基地老板,第一要有充足的资金,第二要有超前的思路。像老百姓卖2元一斤的‘富士’你还种它干嘛?赶紧砍掉,要做高端的品种,改接后第三年产量就起来了,把前两年的损失都找回来了……不管做什么都要转变思路,你看马云的思路多快……”

他还讲到水源,讲到土壤,讲到品质,讲到管理团队,讲到扎实的工作作风……这些都很重要。但我觉得,最最重要的,是他超前而果断的思路。在他那里,我看到了这趟山东行唯一清晰的大果园盈利模式。

这是王炳海能在农业这个“大坑”中跃身而出的关键。

“只要在一个单品的供应链上卡好位,就能产生巨大的价值。”

“只有等老百姓都不种了,退出了果业的历史舞台,我们的老板才能起来。”

“我们要调整策略,走高投入高效益的发展道路。”

“我们要建立现代果园合作社联合社提供服务,一起投放市场。”

“我们要领先同行。不管做什么都要转变思路,你看马云的思路多快。”

回到浙江,这些大果园主的“感悟”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荡。深陷种植泥潭从市场中找到突破口的五十一号农场,以果品标准化带动产业链发展的汇润实业,以新品种引领基地拓展和苗木销售的正宇农场,以及少栽精管、适度规模的像倪黎明一样的众多果农,共同构建了威海苹果产业的生态圈。

从现阶段来看,借助新品种的红利期似乎更有优势,但能被市场认可的新品种不可能层出不穷的。产业发展到一个成熟阶段,必然是品质和品牌占有主导权。这是所有大果园老板的共识。

所以,从“品种—品质—品牌”这个产业发展进程来分析,威海果业整体上依然处于品种的初级阶段。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我们仅仅引进了现代化的种植模式,离真正的现代化果业还有很大的距离,包括大家提到的组织形式、标准化、产后供应链等一系列差距。

这才是威海大果园所面临困境的主要原因。也只有解决了这些问题,才真正称得上是现代化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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