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与中庸
2020-07-18余德泉
余德泉
中庸,乃天地自然之常态,随时可见,随处可见,极其平常。从宇宙来说,天体靠万有引力运行,不偏不倚,各安其所。即以太阳系而言,假如某一天哪个行星不想中庸了,改变自己的运行轨道,其快慢都会引起其他行星包括地球运行轨道的大幅调整。地球运行轨道如果大幅调整,就会变得不适合人类居住,从而给人类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山体滑坡就是压力与承受力失衡造成的。生物因环境适宜而生发,不适宜而迁徙而死亡。人身因阴阳平衡而健康,失衡而生病。国家因治理得当而繁荣,失当而动乱。这些都说明中庸体现了自然与社会的基本规律。
因庸有“用”义,中庸通常释为“持中而用之”。中与正,都是两端的平衡点。所谓持中,就是持正;就是不偏执两端,行事适度,把握好分寸,无过无不及。
书法也不例外。真正的书法艺术,不仅都有规律可循而且都有客观的审美标准。如果没有,就不是真正的书法。中是书法的根本,和是书法通行的准则。致中和即达到中正和谐,既是中庸的理想境界,也是书法的理想境界。书法强调“中”与“和”,不是要搞一个面孔,一种模式,绝非板滞而不灵活,而是说不管写哪种书体都要力争做到中正和谐。和谐不排除夸张与险绝。夸张与险绝只要适度,也不违背中正和谐。
书法的内涵,包括结构、笔法、墨法、章法、力度、工拙、气势、气韵等多个方面。其中只要一方面修养不到,配合不好,就不可能做到中正和谐,就不可能达到中庸境界。
过与不及在中国书坛乱行几十年负面影响无法估量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日本国内有些流散的书法爱好者开始重新集中。他们组织了若干书法团体,寻找出路。其时兴起一种“展览会书法”。书坛上有个被日本辞典定义为“最得不到公众理解”的书法派别叫“前卫派”,为了取得“展览效应”,专门炮制一些字不像字画不像画的作品,以所谓“新奇”去抢人眼目,成就声名。西方的所谓艺术本来就五花八门,什么离奇古怪都有。日本人怎么搞,本是他们的事。可20世纪80年代初,“文化大革命”才过去不久,传统文化还背着“四旧”的污名,我国有些书画家受五四运动以来文化极左思潮特别是“文化大革命”和日本“前卫派”的影响,竟在北京刮起了一股“现代书法”之风,并把“展览会书法”那一套也一起搬了过来。有些人花上几个月准备一幅作品,就是为了能上个“国展”。而一旦上了“国展”,就有了进入各级书协的资本;再一包装,就可以获名获利。人们在这种氛围之下,纷纷摒弃传统书法而走入离奇怪诞的创作之途。90年代初本人对所谓“现代书法”做过一些研究,发现所谓“现代书法”亦有玩汉字的;但即使写了汉字,都是让汉字去为其所谓“新奇”与“抢眼”服务,让汉字失去它的本体韵味、书写规律和文化内涵。在拙著《简明书法教程》中,我列了“现代书法”的几个门类,由组字成画、大变字形、似画非画到打着“非汉字书法”招牌搞一些完全脱离汉字名曰“待考文字系列”与“非汉字系列”的东西,一类比一类离书法本体更远。他们忘了书法本是文字的书写艺术,在我国主要就是汉字的书写艺术。戏弄文字,不写汉字,连书法都谈不上,艺术从何而来!
“待考文字系列”或者说“非汉字系列”有点像五四运动以来人们写不押韵的新“诗”。诗本在韵文之列,既不押韵,与把散文拆开一句一行有何差异。有人说不押韵的新“诗”主要注重节奏感;殊不知押韵的新诗也是注重节奏感的,节奏感也不是诗的主要特征。又有人说写不押韵的新诗是“向国际接轨”(这种话一些搞“现代书法”的人也说过),殊不知西方的诗基本上也是押韵的,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就是如此,“国际”从何谈起!且西方一些大诗人亦主张诗要押韵,只是其押韵的方式与我们不完全相同,是在句脚用读音近似的字母比如“B,D,G”之类来表示。2004年,本人应邀到台湾讲学,同时参加首届台湾书法国际学术研讨会。日本有位前卫“书家”在会上挂图介绍他创作的“书法”作品。纸上除了一些线条和墨点,看不出任何一个字。由于当场遭到质疑,没几分钟就草草收场。大浪淘沙,这是历史运行的规律。对所谓“现代书法”,而今除了个别人偶尔还玩玩外,已大体算是寿终正寝,这正是大浪淘沙的体现。鄙意认为不写汉字的“现代书法”尽可以用别的名称,却不当混迹于书法之中。现今还风光正劲的不押韵的新“诗”是否亦当另换名称——鄙人所知,诗坛为此发声者不乏其人。因为每一种事物都有其不可失去的本质属性,也就是底线。本质属性没有了,就会变成另一种东西。
“流行书风”未脱离汉字,没有像“现代书法”那样走得那么偏,不能一概否定。搞流行书风的人,也有不同层次。有些人传统书法根基比较好,想打破一点固有的格式,在字的结构、用笔和章法上作些调整,出点新鲜感,只要不太离谱,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一味将字形随心结构,线条任意歪斜,書写无规律可循,不论写者传统书法根基如何,这样的作品在格调上都会显得低劣。而这样低劣的作品数量很大,展览会上给人以千人一面的感觉。倘若将这样的东西加以倡导,加以推广,令其成为书法的主流,必将使中国书法受到伤害。
书坛有一个名称叫“丑书”,多指“流行书风”,有时亦指“现代书法”;因为极端的“流行书风”与某些“现代书法”没有本质区别,可以视为二者的总称。用这个名称,很难看出是将“流行书风”,包括部分“现代书法”视为独立的书体,听起来倒像是对这种书风从一开始就缺乏信心的一种自我解嘲。因为劣质作品太多,形象不美,不能形成篆隶楷行那样的体系,事实上也独立不起来,故过去热心此道者,已多放弃。
所谓“学院派书法”其实与学院毫无关系,完全名不副实。它所提倡的“主题性创作”,很难看出哪副作品有什么“主题”。其层次也不止一个。因主要亦以“展厅效应”为目标,故有的同于“现代书法”,有的同于“流行书风”。“学院派书法”也有一个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多以制作拼接为手段。所谓“广西现象”乃其代表,其展品有些只是中学生的涂鸦之笔。上世纪90年代曾一度热络,至今亦逐渐销声。
“民间书法”这个提法,有些概念不清。因为我国古代,知识分子很少。直到上世纪40年代末,在乡村里要找一个小学毕业生都比较难。民间书者之墨迹时有所见,然水平高的不多。旧时乡村刻个墓碑之类,除了有钱人可到城里请字写得好的人书写而外,一般都就地取材。私塾虽对写字有要求,但主要在功课以外。正由于这个原因,古代刻石虽然数量很大,好的也有不少,但粗制滥造亦很普遍。摩崖和造像刻石许多皆工匠所为,书写没有法度。洛阳龙门石窟题记和造像记刻石有2680余品,推出的精华仅20品。北凉时期有些刻石,隶书每横都有“燕尾”,相互争锋,与八分书原则上一边只突出一笔的通例相比,显得很不协调。笼统提倡学习“民间书法”,给人造成一种印象,好像民间写的东西都是好的,比古代大家更有可取之处——这对初学者尤其容易产生误导。有些传统书法功夫不深、鉴赏能力不高的人专门找那些写得差的刻石拓下来临摹,谓其“纯真”,是“真正的艺术”,结果也跟着没有法度。
有人说过,极端的“现代书法”是既无书也无法,不在书法范围,不需要学,两三岁小孩只要拿起笔乱涂一气,就可以大功告成。“现代书法”“流行书风”与“学院派书法”之结体与用笔无规律可循者都是有书而无法,也好学。“学院派书法”中有自己不书者,用剪刀浆糊剪字拼接而成。这只是一种工匠行為,亦谈不上书法。“民间书法”需要做些临摹,但样本水平不高的话,学起来也不难。因为不花很多力气就可以获取名利,这就令许多急功近利者趋之若鹜。先贤们的作品因其短时间难以企及,反倒很少有人认真去学。
一会儿“现代书法”,一会儿“流行书风”,一会儿“学院派书法”,一会儿“民间书法”,各鸣其锣,各开其道,书坛花样不断翻新,令人难以适从。过与不及在中国书坛行时几十年,带来的负面影响无法估量。中国传统书法虽然当今也有写得好的,但很大的层面已从阳春白雪降到了下里巴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有人说当今书坛“著名书法家”多如牛毛,名作却很少见,这就是已经看到的后果。
“现代书法”产生的邪门歪道
20世纪80年代初以来,书写方式与书写工具出了许多新花样,令人眼花缭乱。下面是几幅发在网上主要表现“现代书法”产生方式的比较有代表性的图片,今录于此,也让大家“抢”一回“眼”。
口书脚书之类若因双手残疾,那是一种精神和毅力的体现,应当得到尊重和赞扬。眼睛既瞎,怎么能搞书法!如果身手齐全,又无说得过去的理由而故意这么做,那就不单是哗众取宠,更是亵渎书法了。
三叹书坛怪相
看到数十年来中国书法界之种种怪相,本人多有所感,先后写过三首诗词,以表慨叹。《贺新郎·书坛现象》写于2009年7月。词云:
始执涂鸦笔。竟吹嘘、艺通秦汉,术愈今杰。但目兰亭三五句,口出狂言不屑。邀几个、江湖入列。耍一点无头把戏,便宣言、已开新派别。张怪旆,争红白。大师糊弄全中国。所栽培、三千弟子,画符成癖。自作辞章多舛谬,抄错前贤甲乙。学不会、就谈改革。弄个官衔抬身价,转眼间、大作成垃圾。腾折啥,可怜的。
2010年2月,应邀到衡阳参加一个会议,见宾馆旁一长条广告,言北京到会某为“全球五大书画家之一”。其自制三年合本之挂历与会者皆有送。因反置桌上,初见而误认错版者多多。观其作品,竟在未入流之列。据说此君到衡阳之日,有人于餐桌上言:“李可染先生作品水平很高,画家可比者不多。”此君竟说:“李可染我很熟,昨晚我们还在一起吃饭。”桌上诸君惊愕,心想“真是见鬼了”;因可染先生已于1989年逝世。回长沙车上,想到此番见闻,颇觉滑稽,作一诗,曰《有感于“全球五大书画家之一”》:
衡州将下榻,赫然未向前。门边垂长幅,广告语封巅。名头冠全球,于心不自惭。一历连三载,反看错时间。信翻书与画,摇首笑无言。嗟夫黄钟大吕声稀出,瓦釜雷鸣动九天。低能争座位,浮名卖万钱。艺术当杂耍,丑怪作新妍。侏儒充巨汉,虎皮遮汗颜。江湖行天下,垃圾漫街边。君知也牛皮一旦吹至极,断将自破还其原。无足螣蛇乘虚雾,终化土灰不永年。
2015年6月,本人将孙过庭《书谱》手抄一遍。想多年来书坛怪相,比过庭先生当年所见有过之而无不及,遂作一诗于其后,既抒胸臆,亦为过庭先生在天堂修补《书谱》作参考。今收于此,小有修改。诗曰《跋手录〈书谱〉》:
方闻昨夜始涂鸦,晨起便称大书家。名片冠书实力派,梦呓还云盖中华。下巴正待蓄美髯,披肩长发已如霞。阔步昂昂入闹市,倚座接斟酒与茶。吹罢神州吹国际,虾米吹成大白鲨。落笔不分亥与豕,垃圾认作一团花。非是心头有高见,本来不识赖与嘉。头衔拣大捞几个,开道借以作骝骅。传统无知标现代,点横直撇任歪斜。桃符画失新花样,笔衔口齿夹脚丫。足球场上铺宽布,拖把作笔吊车拉。还嫌诸法不惹眼,竟从裸女讨生涯。丑盲射性般般出,见者不禁头皮麻。创新既作招牌用,黔驴穷技岂须遮。辵得土豪开口笑,大把银钱进不差。张王纵使池尽黑,相形全是大傻瓜。众相又可添《书谱》,过庭先生幸有加。
《吕氏春秋·察传》云:“子夏之晋,过卫,有读史记者曰:‘晋师三豕涉河。子夏曰:‘非也,是己亥也。夫己与三相近,豕与亥相似。至于晋而问之,则曰晋师己亥涉河也。”民间称写字不按规矩难以辨认为“鬼画桃符”。从裸女讨生涯,指将作品写在以姿态各异之裸体女人为背景的纸上或直接写在裸女身上。“丑书”上文有述。“盲书”分两种,一种是蒙着眼睛书写,一种是背对纸张或人体反手书写,笔到哪里算哪里,写成什么算什么,写到承载人身上脸上都无所谓。“射书”是用注射器喷墨书写。“性书”是指女子用下体夹笔写字。辵指以虚言行骗。张王指汉代张芝和东晋王羲之,相传二人临池学书,曾使“池水尽黑”。
创新绝不是抛开传统随意涂抹
中国的汉字,仅从甲骨文算起,至少也有三千五六百年历史。如果算到各地考古发现的零星材料,还可以上推一两千年。史书说仓颉是黄帝史官,造汉字的始祖,《说文解字叙》有“仓颉之初作书”一语,对此亦很肯定。文字绝非一个人所能创造,但一个人做些搜集整理工作则完全可能。如果真有仓颉其人,当属于后者。汉字自书写之日起,书法就开始萌芽。殷墟甲骨上就有书写未刻的文字。甲骨文以降,书法便逐渐发展,新书体也不断产生。几千年来,善书者屡出,好作品留下很多,出现王羲之这样的“书圣”绝非偶然。孙过庭在《书谱》中说,先秦两汉时期,书家不少,但书法顶天之柱只有两根。一是草书张芝,一是楷书钟繇。由汉末到东晋,书家辈出,但所长书体仍比较单一。唯独王羲之,不仅能写多种书体,每种书体都写到极致,一人有几根柱子顶天。加上唐初太宗李世民对他特别赏识,后世书家几乎无不受其影响,王羲之书圣的地位自然水到渠成且无人可以撼易。十几年前,某地有位颇具“现代”意识之浅人,竟说什么“王羲之只是个写字匠”,“艺术性并不高”。什么是“写字匠”?那些一下笔就只能抄别人作品的人才是写字匠。王羲之的《兰亭序》不是一般人写得出来的。讲这个话的人,敢信就没有读过;就是读了也不知其所以然。什么是艺术性?艺术性是指作品所达到的美的程度。书法越接近完美,其艺术性就越高。一千多年来人们尊王羲之为书圣,多少人向他学习 ,就是公认他的书法已达到完美程度,文化涵养亦非常深厚。
《道德经》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本原也。本原即本身具有的东西,也就是规律。道亦法自然,可见自然之层次至高无上。自然者,无为顺势而成,减一分则少,添一分则多,无过无不及,正如庄子所言“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这就是中正和谐之境界,“天人合一”之境界,亦中庸之境界也。明白这一点,书法才有为之长期奋斗的方向。书家们常写“道法自然”四字,但一个书法爱好者,即使已经获得很高的声誉,有很大的影响,也未必就达到了自然的境界。而要追求这个境界,心中“正、诚、恒、谦”四字必不可少。
正就是中,中就是正,前文已述。而欲正书艺必先正自心。正自心就是使心不偏执。心不正,书艺无从谈起。数十年来,搞书法的人,对于书法而言,有一部分心并不正。他们搞书法不是为了追求书法艺术本身,而是为了以书法为手段去达到其他目的。在某地一个书法培训班上,有老师公开对学生说:“今天在这里学习书法,就是为了今后多赚钱。不能赚钱,你们来学什么?”这是纯粹把书法作为赚钱的手段。前些年因为中小学生书法到了一定级别升学可以加分,于是家长就让孩子去学书法。有的老师为了给家长一个交代,让孩子尽量早得分,得高分,一年半载,就让孩子反复临摹几个字,考试时就写那几个。目的达到了,字就不写了。这又是把书法作为升学的阶梯。这些现象在当今社会都可以理解。但如果都这样,哪还有书法艺术可言?书法作品当然可以出售,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可以,何况书法要写到较高层次会付出多少劳动和代价!但是单纯为了赚钱或者为了达到其他目的而搞书法,却不该是追求书法艺术境界之人应有的心态。因为大凡持有这种心态的人,对书法都没有高度的追求,从而进不了艺术的殿堂。
诚就是不巧不饰,不虚不浮,不扬不抑,一切都以本来面目出现。先贤们认为,要想达到中庸即中正和谐的境界,诚是最基本的修为。这个诚,就是一心一意地追求。孔子说,诚是上天的法则。追求诚的人,是要把诚作为做人的根本原则。天生诚的人,就是圣人,不必勉强就合中庸,不用思考就能领会中庸,不费力气就可以达到中庸。追求诚实的人,是一旦认定正确的目标就不放弃的人。他会广泛地学习,详细地询问,清楚地辨析,認真地实行。没有学过的,学了还没到位,决不搁置;没有问过的,问了还不知道,绝不搁置;没有想到的,想了还没想通,决不搁置;没有辨析的,辨了还不明白,绝不搁置;没有践行的,践行了还不切实,绝不搁置。人家做一次自己就做一百次,人家做十次自己就做一千次。真能如此诚心,愚昧的人也会变得聪明,柔弱的人也会变得刚强。对待书法艺术也是如此。中国有句古话叫“心诚则灵”。只要目标选对了,就一心一意地追求,即使不是圣人,即使不能完全达到“自然”境界,也会不断取得成果。这就是灵。如为实现所图,弄许多虚衔戴在头上,又使出种种怪招传播名声,这就无诚可言。有人为了包装自己,竟然在名字前冠上“当代书圣”四字,忘记了自己是何许人。这种人不仅无诚可言,而且无知到了极点。过去常说“无私者无畏”,后来又说“无知者无畏”,而今还应加一个“无耻者无畏”。
恒,就是长期坚持。真想在书法艺术上有所成就的人,心正了,心诚了,还必须持之以恒,为理想的目标不断奋斗,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绝不半途而废。在奋斗过程中,必须刻意追求,无刻意便不能进入领域,便不能发现前人之长短,便不能一步步取得成功。自然状态肯定是非刻意的,但没有长期刻意的努力便不能达到自然。刻意绝不是故作姿态。一味故作姿态,把书法当杂耍,其实只能骗骗自己。孔子告诫我们:“欲速则不达。”欲速,指急于求成。希望尽快取得成果并没有错,但急于求成则要避免。数十年来,在搞书法的人中,心正心诚且能持恒者固然不少,心浮意躁的亦很多。那些本来就心不正也不诚,其走到书法中来只是别有所图的人,不是书道中人。持恒奋斗,他们做不到也没有打算做到。尽管他们一时还可捞点虚名,搞点钱财,但最终也就“江湖”一个,如此而已。
谦,就是谦虚。王阳明曾题如下一段话勉励其子:“今人通病,大抵只是傲。千罪百恶,皆从傲上来。傲则自高自是,不肯屈下人。……为学必要除此病根,方才有地步可进。傲之反为谦。谦字便是对症之药。非但是外貌卑逊,须是中心恭敬撙节退让,常见自己不是,真能虚己受人。”诚如是。大凡有傲气之人,多目光短浅,并无多少真本事。只有虚心学习,才能开阔眼界,进步提高,以克服自己的不足,从而进入一般人达不到的境界。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自满而要谦虚。真正求知的人,知识越多也越谦虚。
书法艺术要达到中庸境界确实非常不容易。一切有志于书法艺术的人,千万别把“正、诚、恒、谦”四个字忘记了。
结束语
在某些激进的现代派书家的眼里,中国的传统书法没有艺术可言,当然也包括所书的文字。殊不知中国文字从偏旁比例大小、位置安排到音符义符的配搭,除了极少数而外,都合理巧妙和谐。结构能到如此地步,本身就有很高的艺术性。书体更不待言。甲骨文、金文、籀文、小篆、汉简、楚简、帛书、行书、章草、今草、狂草、隶书、楷书等等,哪一种书体没有很强的个性?哪一种书体没有美感?哪一种书体没有众多的书家书写?而将这些书体写到极致写出不同风格的书法大家又何止百千?能说都没有艺术性可言?如果真的这样认为,那就是一种带根本性的偏执了。
一位搞“现代书法”的人说:“‘现代书法不是书法”,因为“‘现代书法的目的不在‘书法本身,而在于‘现代”,“如果我们不必考虑‘书法,只需关注‘现代,关注‘艺术,文字的存在与否自不待言了”。由此可见,他们之所以借用“书法”这个名称,并非为了提高中国书法的品位,弘扬中国书法的传统艺术,而是借书法之名,将艺术作为幌子,实现他们的醉翁之意——颠覆中国的传统书法。为了达到关注“现代”与“艺术”的目的,他们连“文字的存在与否”都不会顾及,这就不是一个书法中庸不中庸的问题了。
而今正处于网络时代。网络的好处是非常明显的,无须赘述。但一些文理不通的人胡乱创造的“网络语言”,却在对汉语的正常表达造成破坏;那些书写错误流传于网络的文字,亦正在对汉字造成破坏。如果再加上书法的颠覆,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传统与艺术传统,就会逐渐丧失,西方乱七八糟的东西便会趁虚而入。这种局面西方不仅乐观其成,而且一直在推波助澜。对此,我们不能不保持警惕。
中国艺术界是有这么一句话:“书画不分家。”那是因为中国传统绘画与传统书法在线条运用上有某些共同点,可以互相借鉴。中国的绘画与西洋画是两个范畴的东西,文字更是完全不同的体系。尽管西洋画也有值得中国画借鉴的地方,比如透视原理,但也不能用在中国的书法上。如果汉字真地像20世纪50年代鼓吹的走拼音化的道路,则势必带来汉字的毁灭。如果用西洋画的绘制方法来改造中国传统书法,也会导致中国传统书法的毁灭。其综合的结果,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毁灭。这样说绝不是危言耸听,几十年来中国书法被搞到了什么程度,一些人搞成什么样子,已很清楚。据说毕加索曾因为一个齐白石就极力推崇中国画,说西方没有艺术,真正的艺术在中国,甚至质问中国人为什么要到巴黎去学艺术。我们当然不能说西方没有艺术,因为西方的艺术是客观存在的;但我们也得想想,毕加索是西方排名最前列的艺术家,他都这样推崇中华民族的艺术,我们为什么总是妄自菲薄,自己看不起自己,非要把它搞掉不可!我们不应搞文明独尊,文化独尊,艺术独尊; 但也不能搞文明自毁,文化自毁,艺术自毁。习近平主席指出:“泱泱中华,历史悠久,文明博大。中华民族在几千年历史中创造和延续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又说:“抛弃传统、丢掉根本,就等于割断了自己的精神命脉。”每个民族的文化都有精华和糟粕两部分,在“传统文化”之前加上“优秀”二字,就是要我们扬其精华,去其糟粕。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必须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包括传统书法。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中国文字和传统书法是中华文化发育繁荣最具民族特色的主根之一。如果把这条主根搞掉,去迎合西方的所谓“现代”,所谓“艺术”,那会给中华民族的后代子孙带来什么后果?——这是需要每一个书者,包括那些搞“现代书法”的人深思的。
作者: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