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非洲出发， 做野生动物的保护员

林以昼

《十万个为什么》（动物篇）里描述：狮子是这个星球最强大的肉食动物之一，是距离8公里都能听到它咆哮声的大型猛兽。

当我们跟马拉野生动物保护基金会创始人星巴聊起这点时，眼前长期待在非洲、跟原始部落族人一起守护野生狮群的猛男，声音瞬间温柔了好几个音阶，他认真解释：“其实狮子一点都不凶，它们对我很友好，会偷偷凝视我，私下还有点怂，看到马赛人路过就会吓跑。”

星巴，在东非斯瓦希里语里是“狮子”的意思，星巴的中国名字是卓强。八岁那年，一部手冢治虫的动画片《森林大帝》，点燃了小男孩去非洲看狮子的渴望。这个渴望如同难以熄灭的火焰，引领他最终辞去重庆市政府的外事工作，远赴东非开始野生动物保护工作（以下简称“野保”）。

星巴在巡逻中

星巴在修建防狮围栏

他被问过频率最高的问题是“中国动物那么多，你为什么要去非洲保护狮子？”，他一般会客气地讲——

“据动物保护组织的资料，非洲狮的数量全球不足3万只，肯尼亚不到1600只。

央视纪录片拍摄中

“草原之王的灭绝，将影响其他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的数量，进而给非洲草原乃至全球生态系统带来灾难。

“借鉴非洲积累的宝贵经验，帮助中国的野保事业，以拯救虎、豹、熊、狼等濒临灭绝的野生动物。”

在我们采访快结束时，他不经意说了句，“狮子就像我的家人，‘兄弟们有难，我当然要保护它们，让他们在世界上活下去。”

这是一个更私人且温情的回答。

睡在一间充满牛粪味道的部落草棚，旁边还养着鸡牛羊

2011年，星巴劝服妻子后，瞒着父母，辞去公职，只身前往肯尼亚首都内罗毕，成为第一个远赴非洲从事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中国人。当时，在非洲从事野保工作的公益组织中，中国人的形象依然是野生动物及其制品消费者，这让星巴找工作时遇到了很大的阻碍。许多人质疑，“中国人不是象牙和犀牛角的卖家吗？”“怎么会有中国人做野保？”“他是盗猎者潜伏到保护组织的卧底吧？”还有人甚至不愿和他多聊，生怕被盗取动物情报。

星巴在马赛族小学讲课

星巴加入原始部落

在最艰难的时候，星巴的好朋友、美国著名野生动物保护专家乔治·夏勒挺身而出，给予处于逆境的星巴雪中送炭般的鼓励，并提出了可行的建议：既然决心做野保工作，就要坚持下去，要深入到现场。后来，“在现场”成了星巴的野保座右铭。

“醒悟”的星巴，离开内罗毕，带着行李和帐篷来到了马赛马拉的马赛部落附近。马赛人以游牧为生，为了生计而盗猎狮子、犀牛、大象等野生动物的事件很常见。星巴决定先和他们成为朋友，他们爱踢足球，星巴就买好足球与他们组隊踢球，并跟他们一起去村落的录像厅看球赛;他们爱电子产品，星巴就从国内给他们带电子表和手电筒之类的小玩意儿。时间久了，当地人对他放下警惕，留他过夜。

星巴至今还记得留宿的那晚，睡在一间充满牛粪味道的部落草棚，旁边还养着鸡牛羊，到处是牲畜的粪便，各种苍蝇蚊子围绕身边。但马赛人世世代代就是这么过下来的，留他住宿，也是他们对朋友的一种认可。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位英国野保专家被星巴打动，邀请他做研究员，加上马赛人的接纳，星巴算是在当地落下了脚。

我们要得到尊敬，就要为人类的福祉做些什么

一段时间后，星巴逐步意识到，要想做好野保工作，就要解决当地人的需求，其中主要是收入与教育问题。换言之，要将当地人的利益和野保捆绑起来，这项工作才能长久。“当他们发现保护长颈鹿、大象也能带来一笔‘财富的时候，就会积极地去维护它们的生存了。”星巴说。

2011年9月，星巴在肯尼亚注册成立了马拉野生动物保护基金会，有了合法募捐资格，他也成为第一个在非洲注册NGO（非政府组织）的中国人，陆续得到了中国驻肯尼亚大使馆、中国企业和国内朋友们的支持。星巴说：“我们要得到尊敬，不在于有多少钱，购买了多少奢侈品，而在于为人类的福祉做了什么……这个基金会，可以向世界发出中国人的声音。”

基金会收到的捐赠，有的用来帮助马赛人修建防狮围栏——用很粗壮的木头加上铁丝网做成，大型食肉动物进不去，马赛人可以安心睡觉，也能和动物和平共处;有的用来补充安全装备，比如车子、对讲机等。星巴还会雇用马赛族猎人担任保护区导游巡逻员，并教他们养蜂、做手工。当收入与生态相关时，马赛人也从贫困的潜在捕猎者，变成了动物保护者。

马赛人奉行一夫多妻制，女性没什么话语权，女孩到了13岁，几乎都去嫁人生孩子了。星巴的志愿者团队，会给女性提供技术培训，扶持女童上学，从长远看，她们的未来，要比母亲那一代更有希望。

星巴在2012年入驻奥肯耶保护区时，那里的面积只有37平方公里，巡逻员只有8个，巡逻全靠脚。如今，奥肯耶保护区的面积增加到了73平方公里，野生动物的数量增加一倍以上，狮子从12只增加到30只，猎豹、斑鬣狗、斑马、角马、长颈鹿、羚羊的数量也都翻番。巡逻员的人数增加到了18人，盗猎者也越来越少，当地人的收入增加了2倍。

2018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评选，星巴所在的奥肯耶保护区入选全球最好的15个自然保护区。

营地的清晨，在一片黄皮金合欢树森林的溪水边醒来

如果不是年初的疫情，星巴早就飞回肯尼亚跟他心爱的狮群为伴了。他常驻的奥肯耶营地，位于马赛马拉北部，有三条河流经过，中间有一座山叫白颈山，那是奥肯耶的最高点，海拔1826米。

星巴在山下森林里的一颗金合欢树下搭建了一个大帐篷，这是他最喜欢的“家”，除了雨天会滴水，偶尔猴子会进来偷东西以外，这个简单的家并无其他坏处。

“房子”没有任何围栏，每天晚上睡觉时，猴子、羚羊、野兔可以在他帐篷外自由溜达。偶尔，夜里飘来大象群折断树枝嚼树叶的声音，这就有点忐忑，重达数吨的家伙，可能一不小心就把帐篷给踩塌了。

星巴觉得狮子是他更理想的邻居，他说：“白天听到狮吼声，看到它们，跟它们待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时刻。”曾经有狮子离帐篷只有10米远，晃悠一圈，安静地离开了。“它们很聪明，能够很快理解人类对它们的善意。”星巴和同事驱车巡逻时，时常会有狮子主动接近，偶尔也会遇上猎豹不见外地跳到车顶，搭一程顺风车。

有一次，星巴和狮子待在一块儿，迎面走来几头大象。在非洲草原，大象和狮子更像是宿敌，大象们看到星巴与狮子经常在一起，便将他当成了敌人。当庞大的大象向星巴奔过来时，他吓得赶紧开车逃跑……

这些年他被野狼、野牛攻击过，也被蚊虫咬伤差点失去胳膊，但都有惊无险。反倒是携带AK47的偷猎者更危险，但遇见的情况毕竟不多。

解决人与野生动物的冲突，是他每天都要面临的。世界地图上的马赛马拉动物保护区，地处非洲肯尼亚与坦桑尼亚交界处，与塞伦盖蒂保护区隔河相望，这两个野生动物保护区被并称为世界最佳野生动物迁徙观赏地。但在马赛马拉，也住着马赛族人的分支——奥肯耶部落，人与野生动物之间的领地摩擦从不曾止息过。

2017年夏天，美国历史频道纪录片《狮子之心》（Lion Heart）摄制组，去马赛马拉野生动物保护区拍摄，意外拍下了突发状况：一头饥饿的狮子和“趁势打劫”的斑鬣狗们，闯进部落族人Patrick Kupai的家，吃掉或咬死了4只牛、24只羊。

Patrick家是一个典型的肯尼亚游牧家庭，喝水要背着大桶走两三个小时，才能找到一个渗水泥坑，然后用勺子一瓢一瓢地舀进桶里，再原路返回。在这个贫困的家庭里，牲口是家里的主要财产。这次夜袭，让奥肯耶部落人非常愤怒，他们放话要对狮群做出报复。

星巴接到电话后，立即赶到现场去解决即将到来的“事故”。在一番交涉与协调后，星巴承诺为Patrick家修建一个防狮围栏作为补偿，这个安排让牧民很满意，最终承诺不会去报复杀死狮子。

星巴说：“我如果直接讲大道理說‘地球是我们共同的家园，保护环境和野生动物很重要，几十个长矛就会立马飞过来。”星巴觉得，“保护野生动物栖息地”落在现实中，是要保护动物，更要获得人，尤其是当地人的支持。

活着的意义在于服务社会以及全人类 

今天已经很少有人再怀疑星巴做野保是不是为了偷猎。近年来，中国出台了一系列措施，禁止进口野生动物制品;同时，在非洲谈野保，星巴也是无法绕开的人，他已经成为中国人在非洲的一张名片，获得人们的尊重。

2012年和2013年，星巴两次担任央视《东非野生动物大迁徙》的转播顾问和现场嘉宾。

2013年，在美国Discovery探索频道纪录片《野性的终结》中，姚明在非洲探访星巴的保护区。

2015年，在星巴42岁生日时，奥肯耶野生动物保护区内的马赛人部落特地举办了盛大传统仪式，邀请星巴“加入”马赛人部落，成为原始部落的一员，以表彰其为野生动物保护事业作出的突出贡献。

星巴与猎豹保护传奇人士Laura 在WCN 野保大会上

2017年，美国历史频道专门拍摄了星巴人物传记片《狮子之心》，并在全球公映。

保护世界，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年轻人与孩子才是未来。每年，星巴都会有限度地邀请野保事业的支持者及其家属来肯尼亚马赛马拉，体验和理解保护野生动物的使命。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接触到这种纯自然的环境时，冲击都是很大的。

马赛马拉营地有一个固定的流程：夜晚生起篝火，大家围坐在一起，不强行聊天，就坐在那发呆。火苗不停地飘，人们看着火苗的时候，常常会进入一种沉思的状态。

星巴在保护区巡逻中

“很多人会开始思考自己生命的价值，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的意义。这种状态在城市很难得，因为有电视剧，有互联网，有朋友圈，有各种诱惑，沉下心来想生活的意义在哪里很难，然而星空下、溪流边、篝火旁，却很容易。”星巴说。

后来一些来非洲见世面的年轻人，成了身体力行的野保志愿者，留在当地，成为肯尼亚的中国力量的一部分。也有很多孩子和父母，回国后成了积极宣传员，向身边的朋友、同事、陌生人讲述马赛马拉早上的日出、夜晚的星空、白颈山下溪边的羚羊、草原上奔跑的豹子、又怂又慵懒的狮群，以及贫困却不放弃生活希望的马赛马拉人……

星巴曾出版过一本书，叫做《守护狮群：星巴非洲野保手记》，其中，野生动物保护专家乔治·夏勒写下一段推荐语，让人印象深刻——星巴所传达的信息非常清晰：活着的意义在于服务社会以及全人类，无论在哪里，中国或是肯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