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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议《文赋》《书赋》之关联

2020-07-17孙思凡暨南大学艺术学院广州510632

名作欣赏 2020年21期
关键词:书法文学创作

⊙孙思凡[暨南大学艺术学院,广州 510632]

文学和书法,一个是通过语言来表达的时间艺术,一个是通过线条图像来表达的空间艺术。看似表现形式完全不同的两种艺术门类,实则存在许多相通之处,最基本的便是它们都以汉字为载体,同时,书法在最初常常会作为文人怡情雅兴的“游息之物”。基于这两点,文学与书法的交融越来越多,书法的地位也日渐提升,成为一项单独的艺术门类。这种交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创作上书法家常以文学作品为书写内容,同时文学家也会以书画为描写、歌咏的对象;二是在理论上,即文论与书论在理论范畴及批评方式上的相互影响。本文将论及的《文赋》与《书赋》,便很好地诠释了这两方面的互通。

《文赋》的作者陆机,“少有奇才,文章冠世”,是西晋时期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文赋》本身便是一件争相传习的书法作品,张可礼在《东晋文艺综合研究》中有这样一番话很适合形容《文赋》:“在这种共同体中,书法和文学互为载体,每一方都是决定另一方的,与另一方有着共生的关系。”而《文赋》中所涉及的内容,更是为千百年来的学者提供了写文章的经验与意见,其重要意义还在于影响了刘勰的《文心雕龙》这本批评专书,从而建立起完整的文学批评系统。

与陆机同时期的王僧虔,则创作了另一个领域的艺术论著《书赋》,其篇幅虽短,但从文章的构思铺陈到遣词造句,都大致承袭了文学名篇《文赋》的创作模式。这绝非偶然,学者张克锋曾总结:“在题材和结构上模仿、因袭,是汉魏六朝赋体文学的一大特点,一篇名作产生后就会涌现出众多的效仿者。”他还举了枚乘《七发》之后有傅毅《七激》至王粲《七释》,扬雄《蜀都赋》后有崔骃《武都赋》等例,证明了这一观点。由此可见,《书赋》对这一时期文学名篇《文赋》创作模式的模仿,就与这种风气有关。再者,《书赋》中也涉及了《文赋》中的两个核心性问题,即“情感”与“形式”层面的问题。本文将从这两个层面入手,将《文赋》与《书赋》进行比较,探讨其中存在的关联与影响。

一、情感方面

在作品的情感表达上,二者都认为艺术创作的原动力来自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即从创作主体的情感抒发角度来讲,是完全一致的。下面举几个典型的例子。

第一,王僧虔《书赋》开篇有“情凭虚而测有,思沿想而图空”一句,与陆机《文赋》中“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的说法,不仅句法十分一致,在表达内容的深层次上也互通有无。“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的意思是:在虚无中体会并构造出形象,在寂静之中感受并求得发声。这句话可概括为在虚无之处,通过想象与构思,产生有声有色的形象。文人心中常常有千万种风情与感慨,而情感是生活现象与人心的相互作用下一种超越现实的主观感受,并不是具象的存在,文学家却可以将这种对外物的敏感转化为属于自己的情感,并将这种不实在的情感以文章辞赋为载体呈现出来,即动于情而成文。这确实在书法上同样适用,原因在于书法本身在创作上也没有具体可见的模拟对象,而是要书法家将自己的“情”“思”化为可见的形象,并且这种形象在点画粗细、缓急,布局工整或率意的演绎下,尽显自己的喜怒哀狂。其实在这一点上,将不可见的精神性的东西转化为可见的形象,具有超越书法与文学、在艺术表达领域上的普遍意义。

第二,《书赋》中“心经于则,目像其容。手以心麾,毫以手从”,是说情思发于心意,心意可以控制我们的手,手便驾驭毛笔,最终毫端的流露便是你内心情感的流露,因为心手相应。这一点又与《文赋》中“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葳蕤以馺踏,唯豪素之所拟”产生了契合。这句话的意思是:文思流畅时,“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提椽起笔,一挥而就,“率意而寡尤”;但文思艰涩阻滞时,“六情底滞,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

第三,第二点可以视作对第一点的补充,即作者的情感会决定作品的风貌。通览《文赋》,便可体会到陆机一直在强调“情感对文章创作的影响”,《书赋》亦承袭,提出书法创作的动力源于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与创作者主体有着在精神上密不可分的关系。这种“情感”,是指对人生的感慨、对自然的欣赏,或对他人他物的爱恋之情,是能够指引作者去创作的一类情感,因此笔者认为这种“情感”说得具体一点可以称之为“灵感”。

二、形式方面

笔者认为两篇赋在形式上的表达可分为两个大的层面:一是两篇赋本身在遣词造句、表现手法上的相似;二是两篇赋在内容上,谈到“书法”“文学”在创作时“率先布局”“突出重点”“注重积累”上的特点,是一种深层次的相似。

首先是两篇赋本身在形式方面的相似之处:在表达方式上,既然二者均以“赋”谈艺,那么他们在对“赋”这种文体的具体使用中,必然存在着相似性。马积高先生在《历代辞赋研究资料概述》中说:“前人对赋体特征的概括虽颇纷纭,但最基本的是两点:一是《汉志》所说的‘不歌而诵谓之赋’,二是刘勰所说‘赋者,铺也。铺采擒文,体物写志也’。”先看第一点,“不歌而诵”,马积高先生进一步将其解释为“韵文”。众所周知,“诗言志”,实则“赋”亦言志。只不过相对于诗歌而言,“赋”讲究排比,语句上以四、六字句为主,句式错落有致并追求骈偶,语音上声律谐协,纵观两篇赋体皆是如此。

第二点是讲铺陈描写的表现手法。通读两赋便可体会到,作者对所咏之物的描绘,既有抽象的感叹,又有形象的比喻。如《文赋》“或藻思绮合,清丽千眠。炳若缛绣,悽若繁弦”,这里用精美的丝织品与音乐作比喻;而《书赋》亦是如此,“将摛文匪缛,托韵笙簧”同样采用精美的布品与音乐来描写书法形象的美。

同时,在运用自然、节令作为比喻,或运用大量华美、奇异的形容词上,《书赋》也与《文赋》如出一辙。如《书赋》谈书法创作的起始,仅在开头突出了情感对书法创作的启发性,文章的大部分内容都在赞咏书法的点画、结构形态与章法之美,笔者认为这里略显繁杂,但这固然与赋体本身“铺采擒文”的文体特点有关。

既然文辞上讲究藻饰已是赋通有的特点,我们就更加需要深入研究两篇文章的主体内容。李泽厚先生与刘纲纪先生在《中国美学史》中有《〈文赋〉试析》一文,其中将《文赋》分为十二部分,包括“引言”“概述文学作品的创作”“论想象与作品的创造”等。第七部分“论作文的利害得失”包含五段,主要讲的便是文章的具体做法,这里有许多可供比较探讨之处。

第一,《文赋》中“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苟铨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是讲文章在组织安排方面,应当细心斟酌考量,使之恰当;而王僧虔的《书赋》中“稠必昂萃,约实箕张”是谈论疏密问题,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书法上的组织安排,其中分为两方面:一是单个字在字形结构上收放是否恰当,二是整幅作品谋篇布局上的疏密安排是否符合艺术审美。

第二,《文赋》中“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是提出在文章中需要存在简明扼要的语言,用以醒目而有力地点明主旨,这是文学上的轻重问题。《书赋》中的“沉若云郁,轻若蝉扬”是谈论书法中的轻重问题,其中也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单个字中点画处理上的轻重,二是立足整幅作品去看其间的轻重缓急与对比。以天下第三行书——苏轼的《黄州寒食帖》为例,可以更直观地领会这一特点:

苏轼 《黄州寒食诗帖》

从最初入笔时的轻,逐渐加重,至“破灶”“哭途穷”等字词已“沉若云郁”,这是作者情绪的爆发点,是作者感情累积之至点。正如学书者在进行行书创作时,老师常会提及要注意轻重对比,有一简要方法便是“笔画少的字使之更轻,笔画繁的字则处理得更重”。当然,真正情之所至后笔下自然流露出的轻重变化,是不需要这些机械式的方法的,亦如苏轼所言:“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总之,所有自然或人为的方式,都是为了使作品具有轻重粗细上的变化,显得灵活、生动。这样作品的视觉冲击感会更加强烈,观者也更容易感受到作品中想要传达的思想与情感。

第三,《文赋》中的“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与《书赋》中的“风摇挺气,妍靡深功”皆是在说艺术创作出于深厚的积累、功力;《文赋》中的“普辞条与文律,良余膺之所服”与《书赋》中的“迹乘规而骋势,志循检而怀放”,都是指在具有创造力的同时也应当依循规矩与法度。此处不再一一论述。

三、结语

相比于《文赋》,《书赋》还存在众多的不完善、不成熟之处,例如《文赋》中所涉及的“论不同文体的美”“作文时的难处”以及“文学的作用”等方面,《书赋》中皆未提及。可见,当时的书论与文论处在一个不平衡的状态,或者可以说书论其实就是作为文论的一部分而存在。这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书法与文学发展依旧不平衡有关,书法本身显然不如文学发展得完备,因此从属于其理论方面的研究也具有一定差距。但笔者认为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书论本身就是文学作品中的一个分支,书论在很多方面离不开文论,以文字为载体的“书法”与“文学”亦是如此,故学书者万不可局限于书法专业的学习,应兼善文学、博学广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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