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车前草
2020-07-16简平
简平
在我们这儿,八月是最热的时期,所以知了叫得特别响,就像一直在叫:“热死啦!热死啦!”那时候,我们新村里有好多树,知了就躲在树上的繁枝密葉间,不知疲倦地歌唱,歌声响彻天地。我们这些男孩被吸引住了,都想爬到树上捉一只知了回家养着。
可是,不是人人都有爬树的本事。班里块头最大的“大模子”拍着胸脯说:“你们看我的!”说着,他往两个手掌里各吐一口唾沫,然后手臂和脚掌紧贴树干,试图做出青蛙蹬腿那样轻巧而敏捷的动作,可他试了几回都没成功。
这时,我们班最瘦弱的“老病鬼”站出来说:“其实,捉知了用不着爬树。”“老病鬼”患有过敏性哮喘,这病一年四季说发作就发作,根本不知道过敏源是什么:吃了鱼会发作,闻到油漆味儿会发作,摸摸鹅卵石也会发作。哮喘发作起来时,他的喉咙里就像拉风箱一样,咝啦咝啦地响。因为生病,他来上课的时间不多,所以大家不大想得起他来。他虽然不大来上课,可很想让我们告诉他班里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语文、数学都教到哪里了,但我们对他心不在焉,不太搭理。
有件事我不太明白,“老病鬼”看见我吃冰棒的时候,两只眼睛会盯着我。我问他:“你想吃吗?”他摇摇头说:“我不能吃冰棒,一吃就要哮喘发作。”但他央求我,不要把冰棒棍扔掉,让我吃完后送给他。
我们问“老病鬼”:“不爬树那该怎么捉知了?”没想到,他居然讲得头头是道,说面团反复水洗后能得到面筋,只要在晾衣服的竹竿上粘上面筋团,然后去粘停在树上的知了就行了。我们连忙问:“怎么去弄面团呢?”因为那时面粉是定量供应的,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他想了想说:“我去找我奶奶。”因为平时他发病时不想吃饭,只吃些馒头,所以他奶奶用籼米跟别人家换了一些面粉。他说,他回家去让奶奶和面做馒头,到时,趁奶奶不注意,将面团偷出来一些分发给大家。我们吩咐他现在就回家去,缠住他奶奶做馒头。“大模子”还说:“要是你奶奶不肯,你就立刻假装哮喘发作,倒在地上,嘴里吐白沫。”我说:“他患的是哮喘,又不是羊角风。”
我们将信将疑地跟着“老病鬼”一起走了。他走进自己的家里,而我们则蹲在他家的窗台下面。他家的窗子外面,长着一丛车前草。这时的车前草还没结籽,正在开花。车前草的花不是那种大花朵,没有一片片的花瓣。说是花,不如说是粗粗的草,看上去让人想到女孩子的小辫子。车前草的花也不是五颜六色的,而是淡淡的绿色,草色青青。我们一边抚弄着车前草,一边竖起耳朵听窗子里面的声音。
一切顺利。不多会儿,我们已经每人拿着一根晾衣服的竹竿,在新村里的树上扑来扑去。竹竿顶头都粘着小面筋团,一看到树上的知了,立刻粘上去。这个捕知了“神器”真是非常管用,不消多时,我们个个都捉到了知了。
我到家后才想起来,还没有给知了准备好窝呢,于是,只好把它放进了饭罩里。我一动不动地守着知了,期待它发出嘹亮的呜叫。可是,这只知了一声不吭。
傍晚的时候,“大模子”到我家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只小竹笼,里面放着他先前捉到的那只知了,知了正在鸣叫。“大模子”看了看我放知了的饭罩,不由得大笑,说我是用炮弹打蚊子。接着,他又将手伸进饭罩,抓住知了看了看。这下,他笑得更响了,甚至还弯下了腰。“哈哈,你捉了一只不会叫的知了!”“你怎么知道它不会叫?”“哈哈,它是雌的,不是雄的!”我这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会鸣叫的只是雄性的知了。“大模子”笑着离去,而我蓦然间泪水上涌。
那天晚上,“老病鬼”来了,他佝偻着后背,脸色灰白,喉咙里“拉着风箱”。他告诉我说,他哮喘又发作了,他奶奶说一定是对知了过敏,随手就把他的知了连笼子扔到了窗外。他不顾奶奶阻拦,跑出去捡了回来。“老病鬼”还说,他一直希望我能多跟他说说话,在他听到“大模子”说了我的事后,他想把自己的知了送给我。“老病鬼”说,他一直在等候,希望这是一次机会。他将一只精致的四四方方的笼子放在我的面前。笼子咀的知了在大声歌唱。忽然,我瞪大了眼睛——那只笼子竟是由三四十根冰棒棍叠架起来的,然后用橡皮筋绑紧,上面还沾有车前草的叶子。
许多年过后,我才知道,车前草原是有“花语”的。车前草的“花语”是“留下足迹”,它太不起眼了,所以期望人们能够注意到它的存在,并在它身边留下足迹。我想,其实车前草自己也留下了足迹,它的足迹便是耐心的等候,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份等候有时太过艰难和漫长。
(选自《新民晚报》2019年8月24日,有改动)
【导读】
文中的“老病鬼”,虽患有哮喘病,但心地善良、待人真诚,渴望得到真挚的友谊,在朋友心里留下自己的“足迹”。你能赏析一下文章的标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