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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夜宿荒宅》中的宫木的人物形象

2020-07-14王梦娟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8期
关键词:贞节人性

基金项目:天津市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资助:《雨月物语》中的“鬼(妖)妻故事”与明代小说的比较研究,项目编号:2019YJSS155。

摘  要:《夜宿荒宅》是上田秋成于1768年所著《雨月物语》中的第三篇志怪小说,翻改于明代瞿祐编写的传奇小说《剪灯新话》中的《爱卿传》。本文认为《夜宿荒宅》虽然翻案于中国的《爱卿传》,但是其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正是揭示隐藏在人类内心深处的“本性”这一上田秋成的小说观所致,是基于日本文化与作者自身思想的再创造。由此可见,《夜宿荒宅》虽然取材于《爱卿传》,但是在作品的本质上有重要的主题创新。

关键词:夜宿荒宅;爱卿传;宫木;人性;贞节

作者简介:王梦娟(1996.1-),女,汉族,河南人,天津外国语大学日语学院日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日本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18--03

《雨月物语》是上田秋成于1768年所著的梦幻式怪异奇谈,全书由九篇小说组成。其中的第三篇小说《夜宿荒宅》翻改于中国明代小说家瞿祐所著《剪灯新话》卷三的《爱卿传》。小说主要描写了一位妻子在战争中严守与丈夫的约定等待在家,却在等待丈夫的过程中死亡,死后作为灵魂与丈夫再会的故事。先行研究多立足于作品本身,用“等待的女人”和“贞妇”等来统括作品中女主人公宫木的人物形象。清田啟子认为“拒绝诱惑、一心等待丈夫的宫木是秋成的理想女性。”[1]朴煕永认为“宫木能够在贫困的生活中坚守对丈夫的贞节”。[2]

确实、单从作品本身出发,宫木在丈夫离家后忠贞的等待丈夫七年是事实,不能否定其“等待”和“贞节”的一面。《夜宿荒宅》作为一篇翻案作品,其人物形象的创作必然会受到原作的影响。然而,《夜宿荒宅》与原典的对比研究仍存在不足。笔者认为,与原典的不同之处,正是理解《夜宿荒宅》中宫木的女性形象特征的关键所在。

一、宫木的人性色彩

《夜宿荒宅》中故事的开端以夫妻分离开始。丈夫胜四郎为兴家业,选择进京经商,造成夫妻的分离。而妻子宫木对丈夫进京之事,心中深感不妥,再三婉言相劝。临别之际向丈夫凄婉道:“家中剩下我孤零零一个女人家,别无依靠,如同山野迷途,惶恐不安,但愿朝夕莫忘,早日归来。”[3]

这是夫妻分离之际妻子向丈夫叙说的场景,其描写借鉴了《爱卿传》中爱卿向丈夫道“但年高多病,而君有万里之行,昔人所渭事主之日多,报亲之日少,君宜常以此为念。望太行之孤云,抚西山之颓日,不可不早归耳”[4]的内容。

通过比较两篇作品发现,在夫妻分别之际,妻子都传达出希望丈夫早日归来的期望。但是《爱卿传》中,爱卿是出于要对婆婆尽孝的角度,提醒丈夫早日归来。这为作品后面刻画爱卿侍奉病重的婆婆“事之甚谨,汤药必亲尝,饘粥必亲煮。”的孝妇形象做了铺垫。而《夜宿荒宅》中并没有婆婆这一人物形象的设定,宫木只是因为自己内心的孤苦无依,希望丈夫早日归来,陪伴在自己身边。此部分笔者认为是上田秋成的重要创作。上田秋成在翻改《爱卿传》时,通过减少婆婆这一人物形象的设定,来排除对儒家孝道的宣扬。反之,将重点集中在夫妻双方之间,着眼于宫木内心情感的表达。让原本对丈夫进京之事就不情愿的宫木,在丈夫离家前借助自己柔弱无助的形象,向丈夫传递出希望其早日归家的内心想法,表现出对丈夫的依赖与期待。

另一方面,从丈夫对妻子的态度来看,《夜宿荒宅》中胜四郎面对妻子的期盼,向其许下“等葛叶凋落,秋天我即回来。望你安心等待。”的秋归之约后,告别妻子,离家而去。反观《爱卿传》中并没有关于丈夫赵子态度的描写。因此笔者推测,临别之际向妻子许下归来之约可能与作者的意图有关。与《爱卿传》相比,《夜宿荒宅》中围绕此约定增加了三处内容。第一处是胜四郎离家后不久,家乡便爆发了战乱。面对连绵的战乱,“四郎妻宫木也想逃往他乡藏身,但又想到丈夫临行之话‘待到今秋便回,于是每日惶恐不安地屈指度日。”第二处是宫木终于等到约定的深秋,丈夫却杳无音讯。此时宫木自伤自怜,怨恨丈夫的薄情寡义,感慨人心易变。遂作短歌一首“悲伤谁人告夫郎,逢坂鸡啊,暮秋约期莫相忘!”第三处是宫木墓前的短歌:“望眼欲穿不見归,时光虚待至今日”。这三处描写极力地渲染了宫木等待丈夫时的悲哀,突出表现了宫木的悲怨与执着。因此可以认为,上田秋成在翻改《爱卿传》时,特地增加了临别之约这部分内容,就是为了呈现出宫木围绕此约定所表现出的内心世界。

七年之后胜四郎归来,完成与妻子亡灵的再会。这部分关于人灵再会的设定同样借鉴了《爱卿传》中的内容。在《爱卿传》中,赵子在知晓爱卿之死后,于爱卿墓前痛哭“娘子平日聪明才慧,流辈不及。今虽死矣,岂可混同凡人,使绝音晌。九原有知,愿赐一见。”之后,爱卿再现完成与丈夫的再会。但是《夜宿荒宅》中胜四郎归来,见到居住在荒宅的宫木惊讶不已。此时是在胜四郎并不知晓宫木已死的情况之下,完成了夫妻间的再会。从推动夫妇双方再会的动力来看,《爱卿传》中爱卿的亡灵之所以会再现是由于丈夫的恳切哀怨。主动促成再会的一方是丈夫。而《夜宿荒宅》中是宫木在变成亡灵之后,主动等待在家并与丈夫完成再会。主动促成再会的一方是妻子。上田秋成在创作时,把促成再会的一方从男性改变为女性,从而突出女主人公宫木坚守与丈夫的约定,死后化作灵魂也要与丈夫再见的执着。

综上所述,上田秋成在创作《夜宿荒宅》中宫木形象时,所关注的是宫木在残酷的现实中所表现出的初衷不改、坚守约定的精神。致力于展现出宫木内心的孤独、怨恨与执着之情,展现出宫木身上人性的一面。那么上田秋成为什么会如此重视人性的宣扬呢?

江户中期,国学逐渐兴起。所谓国学,是在研究日本古典文学基础之上,力求从宋明理学和佛道道德中解放出来,开始尝试从日本的传统文学中探求日本民族的固有精神,抒发人的真实情感。集大成者贺茂真渊大胆向当时统治者所倡导的佛儒思想宣战,主张尊重自然和人类的本性。此时的上田秋成师从贺茂真渊的弟子加藤万枝,致力于尊重自然和人类的本性,“提倡文学创作应该如实地描写人类的本性,把本性当做不受善恶规范束缚的自然本性,把好色、忠诚、嫉妒、怨恨等充斥于生活中的欲望和感情当做人类的本性。”[5]

正是由于上田秋成这种主张宣扬人的本性的思想,与《爱卿传》的作者瞿祐所崇尚的“劝善惩恶、动存鉴戒”的创作观有着本质的区别,所以上田秋成在塑造宫木形象时有意排除《爱卿传》中大力宣扬儒家孝道的部分,而将自己主张的人性思想在宫木身上进行尝试,致力于表现出其内心世界的变化。

二、宫木的贞妇形象

胜四郎离家之后,战乱频发,而妻子宫木独自一人,等待丈夫归来。此处描写宫木在家等待丈夫的状态时,特别强调了宫木的贞操。宫木面对轻薄之徒勾引“固守三贞节操,不与理睬,以后索性闭门不出。”此部分强调妻子贞操的描写在《爱卿传》中有迹可循。《爱卿传》中以“赵子之居,为刘万户者所据,见爱卿之姿色,欲逼纳之。爱卿以甘言绐之,沐浴入閤,以罗巾自缢而死。”来呈现出爱卿的贞操表现。

通过比较,《夜宿荒宅》中描写妻子等待丈夫在家的状态时,特别强调妻子严守贞操的一面,可能是吸收了《爱卿传》中宣扬女性贞操的写法。较之《爱卿传》中,爱卿面对恶霸刘万户的逼迫,以死殉节的忠贞表现,《夜宿荒宅》中描写宫木为了守护贞节,拒绝与外人接触。但是宫木到底有没有为守贞而死,仍旧存在疑问。因为《夜宿荒宅》中关于宫木之死,并没有明确指出其死因,更无法得知其是否为守节而死。但是从“我宁可玉碎,不求瓦全,坚忍相持,不知忍受了多少辛酸苦辣。斗转星移,好容易盼得秋天到来,但君仍不见归返。送走残冬,又迎来新春,依然杳无音讯。”这段宫木化作灵魂后与胜四郎再会时的自述看来,宫木应该没有为了贞节自杀。因为如果是为保护贞节自杀了的话,她应该不会等到冬天,也不会迎来春天。因此排除宫木为守贞自杀的可能性。那么同样是描写妻子等待丈夫期间的贞操表现,宫木与爱卿为什么会存在差异呢?

首先从人物设定来看,宫木初次登场设定为“胜四郎的妻子宫木,生的姿容端丽,且生性聪慧”。与此相对,《爱卿传》中关于爱卿的描写,前有“罗爱爱,嘉兴名娼也,色貌才艺,独步一时。而又性识通敏,工于侍词,以是人皆敬而慕之,称为爱卿。”后有“同郡有赵氏子者,第六,亦簪缨族,父亡母存,家赀巨万,慕其才色,纳礼聘焉。爱卿入门,妇道甚修,家法甚饬,择言而发,非礼不行。”

对比两篇作品的人物设定可知,《夜宿荒宅》中宫木是作为胜四郎的妻子登场,而《爱卿传》中首先描写了爱卿初登场时的妓女形象,之后又描写了其与赵子结婚之后妇道甚修的贤妻形象。上田秋成在创作《夜宿荒宅》中宫木的人物形象时,舍弃了《爱卿传》中妓女的设定,直接让其以平民妻子身份登场,无疑更加符合日本社会的现实。但是如此一来,也排除了《爱卿传》中瞿祐想要通过爱卿前后的身份转变,来凸显出儒家思想的教化作用的目的。随着儒家思想的教化作用的削弱,作品中女性的贞节观念必然也会随之减弱。

其次,《爱卿传》中借恶霸刘万才的形象设定,来凸显爱卿面临逼迫时的忠贞节烈,宣扬儒家伦理道德中“一女不事二夫”的贞节观。而《夜宿荒宅》中删减了《爱卿传》中恶霸形象的设定,因此在为了守护贞节而自杀的激烈程度上,宫木可以说是比不上爱卿。换言之,在作为烈妇形象的塑造中,爱卿更加成功,而宫木身上所谓的烈女形象被削弱了。由此可见上田秋成在塑造宫木形象时虽然吸收了《爱卿传》中女性必须守贞的贞节观念,但是通过人物设定的不同,让宫木的守贞行为仅仅表现在对丈夫“守贞”的层面,而并没有像爱卿那样上升到“殉节”的高度。

上田秋成在创作宫木形象时,之所以通过改变人物设定来削弱原作中的贞节观念,是因为日本社会一直奉行的是家的父家长制,即家的制度与父权家长制的有机结合。这种家的父家长制区别于中国重视男性祖先血缘关系延续和繁荣的父权家长制度。在家的父家长制的制度之下“日本人对于家族经济共同体的功能的重视,大大减轻了血缘传承的重要性。家业继承人的选择可以不必受血统和系谱关系的限制”。[6]此外日本江户时代还盛行养子制度,也为继承提供了多种可能。正是因为日本社会对于后代血缘系统的纯正性的要求不像中国“血缘至上”那样强烈苛刻,故而对女性贞节观念的要求也有所放松。

因此为了适应日本父权家长制家族制度的发展,上田秋成在塑造宫木这一人物形象时,虽然吸收了《爱卿传》中女性必须严守三贞的贞节观念,但并没有要求女性做到为守节而殉死的病态程度。如此以来,宫木只能被称为“贞妇”,而不能像爱卿那样被称为“烈妇”。

结语:

本文以《夜宿荒宅》中的宫木人物形象为研究对象,通过与原作《爱卿传》的对比,明确其对《爱卿传》的借鉴和创新之处,突出表现了宫木的人物特征。

《夜宿荒宅》中宫木形象的创作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爱卿传》的影响。但是由于时代背景与作者创作思想的不同,上田秋成在创作时,意图通过改变《爱卿传》中的人物设定,削弱儒家思想对于女性的束缚。其在刻画宫木贞妇形象的同时,将重点放在宫木内心世界的表达上,着重展现出宫木的人性色彩,使宫木的人物形象更加立体饱满。

注释:

[1]清田啓子(1973)「『雨月物語』の構成―三人のヒロインを通し―」.

[2]朴煕永(2004)「浅茅が宿」の怪奇の構造と主題 文学研究論集22.

[3]本文中《夜宿荒宅》原文引用自(日)上田秋成著《雨月物语》  阎小妹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0年版 p33-39.

[4]本文中《爱卿传》原文引用自瞿祐《剪灯新话》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1年版 p69-71.

[5]张晓希 《中日古典文學比较研究》 南开大学出版社 2009年版 p261.

[6]李卓《家族制度与日本的近代化》天津人民出版社 1997年版 p69.

参考文献:

[1]李卓《家族制度与日本的近代化》 天津人民出版社 1997年版.

[2]瞿祐《剪灯新话》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1年版.

[3](日)上田秋成:《雨月物语》 阎小妹译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0年版.

[4]张晓希 《中日古典文学比较研究》 南开大学出版社 2009年版.

[5]中村幸彦·高田衛·中村博保(1995)『新編日本古典文学全集78 英草紙·西山物語·雨月物語·春雨物語』·小学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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