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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聊斋赋的题材看蒲松龄的文体观

2020-07-14冯建吉

蒲松龄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

冯建吉

摘要:聊斋赋的辑录整理经历了长期的过程,据目前较为全面收录蒲松龄诗文的《蒲松龄全集》,其中共收赋十篇。聊斋赋有很多值得研究的问题,主题表现方面聊斋赋与《聊斋志异》一样表现了蒲松龄的社会经历、人生理想、文学才情,然有关科普教育、唱和颂赞的内容则更多地通过诗赋表现而非小说,蒲松龄在题材上的安排一定程度体现了他的文体观。这与赋体自身的审美性,古代文人崇赋的观念,赋体铺陈的表达效果及赋体在颂赞、讽谏方面的功能有莫大的关系。 

关键词:聊斋赋;聊斋志异;蒲松龄;文体观

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

学界对蒲松龄的研究主要在其文言小说《聊斋志异》,众所周知,蒲松龄还创作了大量的诗文歌赋、杂文俚曲,以及有关农业、医药方面的著作,其中聊斋赋在表现蒲松龄文学才情,描写蒲松龄人生经历和地方风物,表达其人格追求等方面也有值得我们关注之处。聊斋赋与《聊斋志异》两种体裁的书写,能够看到蒲松龄对赋与小说两种文体的不同认知,聊斋赋的题材选材与其小说的题材选择虽有一些共同内容,但由于体裁的不同仍有一些选材上的区别,对于相同题材的抒写因体裁的不同而显示出差异性。由于这种体裁不同导致的抒写方式差异,是作者从整体的文体认知出发所作出的选择,在蒲松龄看来赋体当有其自身的文体功能,虽然赋也可以包罗万象,但赋体自有小说不可替代的功能性。

一、聊斋赋的创作及辑录年代

蒲松龄诗文自创作以来就受到极大关注,文人学者多有传抄辑录,但不可否认仍然有部分诗文佚失,且蒲松龄诗文在传抄辑录过程中可能存在误收的篇目。蒲松龄文集大致经历了蒲松龄后的手写传抄、晚晴民国初期的排印出版、上世纪三十年代学者的整理汇编、当代学者的整理增删四个阶段。现存年代可考的蒲松龄文集抄本,河南省图书馆藏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邢祖恪抄本《聊斋文集》是较早的一种,中华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于1998年影印出版了这套抄本,邢祖恪抄本收录蒲松龄文四卷,卷一为赋目,有聊斋赋九篇,分别为《秦松赋》《古历亭赋》《伤寒药性赋》《趵突泉赋》《荷珠赋》《祷雨赋》《绰然堂会食赋》《煎饼赋》《酒人赋》。1909年(即宣统元年)国学扶轮社出版《聊斋文集》,其中有重刊序言,可见此前已有刊行,此版文集收录蒲松龄文58篇,分两卷,下卷收录了《秦松赋》《煎饼赋》《绰然堂会食赋》三篇赋。之后的民国九年(1920)上海中华图书馆石印本和民国十五年(1926)上海世界书局排印本是当时最为流行的聊斋文集版本。上世纪三十年代,蒲松龄文集整理出版的成果更为丰富,胡适与罗尔纲根据清华大学图书馆藏本和淄川马立勋藏本校正整理出新编《聊斋全集》 [1];上海九州书局和广益书局分别出版《聊斋文集》《聊斋全集——文诗词笔记》,这两个版本的聊斋文集篇目编排基本一致,收录的三篇赋也与国学扶轮社的版本一致;此外上海世界书局出版的路大荒先生整理本《聊斋全集》也在这一时期初版,收录的赋作也是三篇。这一时期蒲松龄文集的收集整理是以总汇的形式编目的,此后的蒲松龄文集整理开始将赋文、书记、祭文、碑文、序跋等文体分类标目。当代学者对蒲松龄文集的整理也作出了显著的成绩,路大荒先生增删重版了《聊斋全集》,台湾学者刘阶平辑注《聊斋全集选注》,盛伟编《蒲松龄全集》是现在较为完整的版本。此外,相关学术期刊也发表了一些新发现的蒲松龄佚文。

一些新材料的发现丰富了蒲松龄文集的整理工作,也作为佐证剔除了一些他人创作的篇目。1975年台湾中华书局出版刘阶平整理的《聊斋全集选注》,收录聊斋赋十篇,比邢祖恪抄本多出《屋漏赋》一篇。198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重版路大荒编《蒲松龄集》(以下称路本),路本文集部分以光绪十九年(1893)石印本《聊斋先生遗集》为底本,又据山东博物院、北京图书馆、中山大学图书馆的蒲松龄诗文等多个版本,汇集多方面的资料辑录而成,是当时最为权威的版本。路本中聊斋文集专分赋体目录,收录聊斋赋十一篇,较邢祖恪抄本多《屋漏赋》《蝗赋》两篇。目前内容最为完备的版本是盛伟编《蒲松龄全集》(以下称盛本),其中收录聊斋赋十篇,将路本中《屋漏赋》《蝗赋》两篇剔除,增加《中秋爱静赋》一篇。从上述聊斋赋的篇目整理,我们可以看到《屋漏赋》《蝗赋》《中秋爱静赋》这三篇的存删存在异议。根据《乾隆淄川县志》所载,《蝗赋》作于清康熙二十五年(1686),作者是蒲松龄的同乡好友唐梦赉  [2]711,此外唐梦赉诗集《志壑堂诗》中有《屋漏赋》《蝗赋》两篇赋可以补证,因此《屋漏赋》《蝗赋》为唐梦赉所作,并非蒲松龄的作品当无疑问。盛伟又据路大荒后人路士汉、路士湘两人发表在东岳论丛的《蒲松龄佚文十二篇》,将《中秋爱静赋》辑录于聊斋赋中,汇编为十篇聊斋赋,这也是本文所据进行论说的十篇赋。

聊斋赋在编排顺序上,盛本沿袭路本编排顺序,将存疑的篇目删去,将后收录的篇目置于其后,显然聊斋赋各篇的编排并不体现蒲松龄创作赋篇的年代顺序。聊斋赋部分篇目的创作年代一些学者也有过论述:

创作年代能够明确的是《秦松赋》《趵突泉赋》和《古历亭赋》,另外《祷雨赋》可以内证创作年代。盛伟编《蒲松龄年谱》认为,《秦松赋》和《趵突泉赋》分别作于康熙十二年(1673)、康熙二十三年(1684),所据材料可靠,年代已明。《古历亭赋》王茂福定为康熙三十二年(1693)或之后一两年之间  [3],以蒲松龄诗作《重建古历亭》《古历亭》为证。康熙三十二年(1693),山东盐政李兴祖重修古历亭,当时文人颇多唱和,《古历亭赋》以历下亭重建为背景,文辞中有对李兴祖的赞美之词,所以系于此年是准确的。《祷雨赋》记载的是旱灾求雨之事,其中有月份“星直朱鸟,律应林钟”及大致的日期“初伏之将终”,时间当为农历六月初伏之末。《乾隆淄川县志·灾祥》  [2]330-337及盛伟编《蒲松龄年谱》  [4]3355-3430录有蒲松龄生年山东淄川等地区发生的旱灾和蝗灾有数十次之多,其中记录六月有雨的为康熙十三年(1674)、十四年(1675)、十七年(1678)、二十一年(1682)、二十五年(1686)、四十三年(1704)共六次,按舊历推算山东地区六月雨季与入伏时节相吻合的有康熙十三年和二十五年这两年。康熙十三年(1674)初伏为六月十七日至六月二十六日,《淄川县志》记载六月二十日有雨,而县志记载康熙二十五年(1686)四月、五月、六月、七月皆为多雨天气,并无干旱,所以次年不符。《祷雨赋》记述的是经历长久的干旱天气,至六月初伏之末“一瞬息之雱霈,沾万顷之良田”,是久旱逢雨的情形,如果仅按县志所载气象特征来看,康熙十三年(1674)最有可能是《祷雨赋》的创作时间。

《酒人赋》《绰然堂会食赋》《伤寒药性赋》三篇,以赋作内容来看只能得出与人物生平相关的大致创作时期。《酒人赋》在《聊斋志异·八大王》中也有记载,按《聊斋志异》众多版本中都收录《八大王》,《八大王》应当不属于聊斋佚文。《酒人赋》当为《聊斋志异》一书于康熙十八年(1679)初成之时就已有此篇,即蒲松龄四十岁之前所作。《绰然堂会食赋》为蒲松龄设馆于毕际有家以后所作,即康熙十八年(1679)之后。张敦彦据赵蔚芝所注蒲诗《九日赠王宪侯》,注解中有“王宪侯,毕家的另一位塾师”,认为序中“两师”为蒲松龄本人及王宪侯  [5]。《九日赠王宪侯》为蒲松龄康熙三十六年(1697)所作,即蒲松龄五十八岁时,然而《绰然堂会食赋》与《九日赠王宪侯》并不一定为同一年所作,因诗中有“一点青中人工坐,十年望处客初来”,蒲松龄到毕际有家时,王宪侯已经在毕家设馆数年,蒲松龄与王宪侯的生活交集有数十年,故《绰然堂会食赋》创作年代只能定为蒲公设馆毕家之后。《伤寒药性赋》当为蒲松龄晚年潜心于医药、养生方面所获得的成就,有关于药理的书《日用俗字·疾病章》作于蒲松龄六十五岁,《药崇书》作于六十七岁,可为参照。

《煎饼赋》《荷珠赋》《中秋爱静赋》三篇创作年代不详。

从聊斋赋创作年代来看,蒲松龄赋作取材几乎都是与他的人生经历有关,那么聊斋赋与蒲松龄创作中最受关注的小说创作在取材方面是否存在共通性和差异性,以下就聊斋赋与《聊斋志异》两种文体题材方面的对比来探究蒲松龄的文体观。

二、聊斋赋与《聊斋志异》题材对比

聊斋赋题材内容比较广泛,蒲松龄对赋体题材的开拓,是与清代赋学观念一以贯之的。聊斋赋大部分篇目都以蒲松龄自己人生经历为主而作,内容丰富,几乎无所不能入赋,如描绘自然景物的《秦松赋》《荷珠赋》,描写地方风物的《趵突泉赋》《古历亭赋》,甚至还为煎饼、伤寒药作赋。题材的广泛性也是《聊斋志异》重要的特点,《聊斋志异》中的众多书生与狐鬼花妖出入于异域幻境,题材来源或为他人述说或为蒲松龄自己的见闻,蒲松龄广泛搜罗整理资料,借传奇之法而以志怪,形成蒲氏独特的小说体系。在广泛的题材内容中,聊斋赋与《聊斋志异》一些篇章体现了共同的主题内容。

其一,聊斋赋与《聊斋志异》对蒲松龄的人生经历(包括游历和交友)和他所处时代的社会生活都有所反映。《绰然堂会食赋》是蒲松龄设馆于毕际有家,聚餐后所作,小说《狐梦》“余友毕怡庵”  [6]618,《绛妃》“余馆于毕刺史”  [6]739等均涉及毕际有,也是蒲松龄设馆于毕际有家后的人生际遇。聊斋赋和小说中还反映了清代的一些自然灾害,如旱涝、蝗灾、地震等自然灾害给社会和人们的生命财产带来巨大损失,《祷雨赋》足见当时灾荒造成人们生活的饥馑,“榆屑姑餐,丁男可鬻;无米堪炊,有父何估!”  [4]2050灾荒造成人们生命财产的损失,有时甚至可能导致瘟疫的发生,古代社会医疗人力和设备等远远无法满足社会需求,因此一些常见的疾病用药处方就需要得到普及,方便普通百姓的疾病得到及时医治,《伤寒药性赋》总结张仲景《伤寒论》用药规律,以赋的形式阐述治疗伤寒所用药材的药性,便于诵读,向大众普及医药理论。《聊斋志异》中邵女、封三娘、梅女、娇娜等小说中的人物也多具医术,蒲松龄善于把医药知识贯穿于故事情节中,且一些情节深得医理,从这一点我们可以对蒲松龄多方面的才情可见一斑。

其二,赋与小说对蒲松龄的人生理想的体现。纵观蒲公一生经历,十九岁文名籍籍,之后却屡试不第,期间虽有愁苦但仍没有放弃科举之路,他关心民生,康熙四十三年(1704)淄川地區的灾情,蒲公毅然为民请命,这一年也创作了大量诗文记录灾情之惨重。聊斋赋中《秦松赋》《荷珠赋》《中秋爱静赋》与《聊斋志异》中《白于玉》《成仙》等众多篇目也表现率真通脱、超然物外的神仙隐逸思想,但赋与小说中那种“任自然”的空明幽静境界与现实的民生疾苦二者互为冲突时,蒲松龄无疑更关心后者,蒲松龄的理想王国是法度合理与精神自由相统一的,合理的秩序前提下才能实现自我的精神自由,所以《聊斋志异》中的异域仙人不可再现,不仅是作者力求坐实故事内容,也是对世人不可沉入梦幻仙境的警戒。

其三,无论是聊斋赋还是《聊斋志异》,都有一些富有谐趣的游戏之作,但蒲松龄于这种诙谐调笑的笔法中蕴含丰富的意味,这也是蒲松龄极具文学才情的一面。“蒲松龄以小说家的敏锐和诙谐,写出了一批寓深情于谐趣的赋章”  [7]789,蒲松龄以小说家的笔法写赋,内容丰富,文辞巧妙,构思奇特,独具匠心。《煎饼赋》中锦衣公子想以肉换村夫的煎饼,老村夫竟然都不愿意;《酒人赋》对于“酒凶”的拯救之法“只须一梃,絷其手足,与斩豕等,止困其臀,勿伤其顶,捶至百余”  [4]2056,酒鬼便会“豁然顿醒”,诸如此等调谑之笔,寓意深刻。对于乡野百姓来说他们更需要的是不受饥馑之困,煎饼要比肉食更能填饱肚子,同时也足见“野老”对于煎饼之珍视;对于酒鬼的拯救之法虽为调笑,但足见酒人之丑态,以此讽刺酒后失礼。有时这种诙谐的调笑描写之后会引入议论、抒情,诸如赋中的“乱曰”,小说中的“异史氏曰”等形式,或自述心中所想,或借此表达一定的伦理道德观念,起到劝诫作用。《绰然堂会食赋》记述“两师六弟”聚餐的场景,从入席、争食、餐后之情状,以“食相”喻“世相”  [7]799,众生之丑态跃然纸上,而“乱曰”中“日日常为鸡骛争”“争不得兮失所愿”一语双关,既说明聚餐者哄抢食物的可笑,又暗讽世人追名逐利的可怜。聊斋赋这种谐趣与清代辞赋家致用与游戏的双重创作心态有莫大的关系,清代辞赋家作赋一方面是因科举求仕的儒家致用观念的功利性,一方面又因感物寄兴的随意性,在这种创作审美心态的影响下,蒲松龄以诙谐调笑的笔法作赋,以才学入辞章,观照现实人生,使赋有了隽永的韵味,显示了他对那一时代深刻的生命体察。

既为两种体裁的创作,蒲松龄对一些主题的表现,体裁的选择也存在差异。在表现科普喻世主题时,蒲松龄更倾向于赋的骈偶、铺排等形式。按盛伟编《蒲松龄年谱》,蒲松龄从二十七岁就开始了设馆教学,舌耕谋生,这种谋生方式一直持续到七十多岁,其间利用生活闲暇也编订了一些如《历日文》《历字文》《日用俗字》《农桑经》《药崇书》等教育类辅助用书或生活类普及用书,多以通俗的用词、骈偶的句式便于理解和记忆,这也体现了蒲松龄的科普济世的观念。《伤寒药性赋》分析伤寒药的药性、药效,以科普世用,赋体骈偶的句式,整齐的音节,是小说等散体文学无法代替的。赋体独特的形式,在物态、情感的集中铺写方面更能得益,在发表议论,抒发感情时,有助于抑扬顿挫的情感的表现,更具说服力,更能打动人心,引起感情的共鸣。在颂赞类主题表现上,赋与小说所涉及的对象存在差异。聊斋赋颂赞的一般都是重大事件、重要人物或重要品质,如《趵突泉赋》颂赞圣恩;《秦松赋》赞扬秦松不畏权贵、超然脱俗的凛然风骨;《祷雨赋》歌颂为民请命的地方父母官。小说中涉及颂赞主题的更多的是通过故事情节的发展变化,表现普通大众、小人物的道德伦理观。

三、同题材故事的不同书写方式

蒲松龄小说和赋文的创作中有一些同类型的故事题材,即自然灾害、地域环境的表现,但由于体裁不同,蒲松龄在表现这些共同内容时书写方式存在着差异。以外,蒲松龄诗文创作中小说与赋文的嵌套模式,构思奇特,独出心裁。

聊斋赋与《聊斋志异》中都有以自然灾害为故事背景的篇目,赋与小说虽然都表现了自然灾害的破坏性,但聊斋赋重在铺写灾害给百姓生活带来的苦难,以及政府、百姓面对自然灾害所采取的措施;小说则是纪实性的记录灾害的破坏性,记录灾害发生前后环境的变化,主人公的行为和心理状态变化等。《聊斋志异》记录了地震、水灾、饥荒、干旱、瘟疫、蝗灾、冰雹等自然灾害,以《地震》《水灾》《夏雪》《雹神》《小二》等篇为代表;聊斋赋中《祷雨赋》是以旱灾为故事背景的,《煎饼赋》序中有“康熙中,齐亢旸甚,二麦辄数岁不登”  [4]2048,以旱灾、饥荒为背景来说明煎饼在饥荒中“有裨于民生”的作用。小说的灾荒描写具有纪实性,《地震》首句“康熙七年六月十七日戌时,地大震”,这在《淄川县志》中可以得到佐证,时间日期记载是一样的。同样具有纪实性的篇目,《水灾》记录康熙二十一年(1682)的大雨冰雹天气现象,《夏雪》记录康熙四十六年(1707)苏州雪灾,由此看《聊斋志异》自然灾害记载与史书具有互补的作用。此外,小说中的灾害记载是为表现故事中的普通人物在面对自然灾害时所体现的忠孝仁义等伦理精神;而聊斋赋侧重于细致描写自然灾害的严重性、破坏性,因辞赋的功能性,铺写灾害是以颂扬为目的的,聊斋赋在灾害描写方面,颂扬的对象是地方官员。《小二》讲述的是拥有不世才华的小二,得到丁生帮助救济苍生的故事,面对干旱、蝗灾、饥荒等灾害,小二能接济民众,经营一方百姓使他们安居乐业,小说中的灾害描写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承接、转变,起到衬托人物品行的作用。聊斋赋中的灾害描写在赋篇中是浓墨重彩的部分,用大量文字重点铺写自然灾害的严重性,《祷雨赋》开头用大段文字表现干旱的严重性“碧空无翳,赤日长烘,海水将沸,铜山欲融……”  [4]2049,面对干旱造成百姓饥荒的惨象,组织了求雨活动,展现了求雨前后天气环境和人民心情的变化,最后是以颂扬为目的,“维我贤侯,忧民之幽”“魃之虐兮虐生民,侯之诚兮格青旻”  [4]2050赞颂了地方官关心民生疾苦。

赋与小说在描绘地域文化、地方风物时,聊斋赋侧重于表现齐鲁地区自然、人文风貌,虽有夸张但表现对象是实际存在的景象;小说则重在描写虚幻的异域环境。聊斋赋中《秦松赋》《古历亭赋》《趵突泉赋》等篇描绘山东地区的自然、人文景观,与《聊斋志异》所表现的广阔的社会、地理环境相比,聊斋赋相对局限于蒲松龄生活的地区,因此从赋与小说描绘的地域文化、地域风物的广度来看,聊斋赋更贴近蒲松龄生活本身,赋更多的体现蒲松龄自我生活经历及一时的感情际遇。从赋与小说描绘的地域环境特点来看,赋中的“景”是可再现的,是寻常可见的,是能够亲临其中的,无论是久负盛名的趵突泉、历下亭,还是荷珠、泰山之松,它们都是现实世界存在的。《聊斋志异》中的异域幻境,诸如狐鬼洞穴、神仙宫殿都是不可再现的,小说所刻画的环境大多无迹可寻。蒲松龄的赋与小说环境构造方面存在“实”与“虚”的差异,虽然小说和赋都有夸张、虚构的表现方式,但赋侧重于实景的铺写,聊斋赋题咏一事一物,达到纪实、抒情的目的,而小说侧重于虛构想象,异域世界的家园、城邦,增加小说内容奇异化特征,使小说具有奇幻色彩。

此外,在聊斋赋与《聊斋志异》小说中有一种特殊的现象,即部分小说故事后嵌套赋文,最有特点的是《绛妃》后所嵌套的《为花神讨封姨檄》和《八大王》后所嵌套的《酒人赋》这两组故事。赋文与小说故事创作的先后顺序有三种可能性:赋文创作在先,小说为表达赋文主题敷衍出故事情节;赋文创作与小说创作同时,通过故事的讲述,借赋文的方式发表作者的态度;赋文创作于小说之后,先有小说记述奇异,作者回顾此前作文有新的想法,将赋文附于小说之后。如此看来,《绛妃》与《为花神讨封姨檄》两篇存在连贯性,蒲松龄梦中遇到花神而受委托作讨封姨檄文应当是小说故事与文是同时而作,小说的情节相当于文的创作动因。《八大王》与《酒人赋》之间的连贯性就不是那么强,《八大王》表现的是鳖精八大王知恩图报的故事,八大王虽嗜酒,但在这一篇中故事中并没有透露出对八大王嗜酒的批判思想,只是在“异史氏曰”中批评酒后无礼者,且从《聊斋志异》其他篇目“异史氏曰”的形式来看,“异史氏曰”与小说内容创作时间的前后顺序确存在不一致的可能性。《酒人赋》当为蒲松龄出于对“酒”这一事物整体的认知出发而作的一篇独立的赋,是后加于《八大王》的“异史氏曰”之后的,作为对“酒人”无礼的评议文辞。其次,这种镶嵌模式下,小说部分故事情节、故事中的人物都出于虚构,充满奇幻色彩,有解释赋文创作目的的作用,而赋文部分以文字为游戏,通过小说与赋文的嵌套,显示出蒲松龄创作上构思的奇特。

四、从赋体功能看聊斋赋的文体特点

赋体骈俪的句式,典丽的语言风格自有其独特的审美特质。聊斋赋的句式,四言、六言为主,间以三言至十言不等,错落有致,语音上声律和谐,文辞上的铺排用典,这些赋的一般特征在聊斋赋中都有体现。同时我们看到聊斋赋句式杂言之多,文与赋的界限有所模糊,本文虽以赋名篇的篇目来论聊斋赋,但蒲松龄文集中《为花神讨封姨檄》《群卉揭乳香札子》《戒应酬文》《责白髭文》等篇“铺采摛文,体物写志”  [8]270,在句式、押韵、用典等表现技巧方面皆有赋的特征。赋对语言的丰富华丽是极为讲究的,故杨雄有言“诗人之赋丽以则,词人之赋丽以淫”,虽对赋体缺少儒家提倡的“美刺”功能提出批评,但也再次强调了赋体语言应当具有“丽”的特征。聊斋赋的语言用词继承历代辞赋铺陈华丽的语言风格,以繁密详尽的语言对事物进行细致的描摹,用词力求避免口语、俚语词汇,追求赋体典雅华丽的语言风格,小说中常出现的地方土语、俗字在聊斋赋中都尽量规避。聊斋赋的语言极为丰富,秦松“骀背鹤发,龙翔凤翥,俛首类揖,鞠躬似语,磬折伛偻,磅礴交互”苍劲挺拔的体貌形态特征;趵突泉“漱玉喷花。回风舞霰;吞高阁之晨霞,吐秋湖之冷焰”喷突腾涌的景象;绰然堂会食入席之时弟子们“并肩连袂,夺坐争席,椅声错地,似群牛之骤奔,拟万鹤之争唳”的可笑情状,用词丰富,比喻恰当,一些细节的刻画显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此外,典故的使用能够形象地表现事物的特征,赋体繁密的用典,聊斋赋也是承继了的,聊斋赋在典故的运用上要比小说更为丰富,典故的灵活使用以《秦松赋》《古历亭赋》最为突出。

我国古代文人重视赋的创作,认为“赋兼才学”  [9]101,自汉以来古人都有崇赋的观念,赋体作为表现作家才学的文体,受到历代学人的重视。汉代赋家重视赋的创作,不仅因为汉代开国众臣楚人居多而得到他们的提倡,也由于赋的体裁内容的包容性,天地宇宙、生活百态都可囊括于赋之中。清代是中国文学的集大成的时代,清代辞赋作家对历代赋体艺术兼容并包,清人笔下骚赋、骈赋、文赋、律赋等各类赋体无不并包,这在聊斋赋中可见一斑,骚体如《绰然堂会食赋》,骈体如《伤寒药性赋》,文赋如《祷雨赋》。并且从取材来看,聊斋赋题材内容广泛,咏物如《秦松赋》《古历亭赋》,记事如《绰然堂会食赋》《祷雨赋》,考据如《煎饼赋》《伤寒药性赋》可以说是清代“以学为赋”的辞赋创作之先声,聊斋赋内容涉及多方面,题材多样。蒲松龄文集中应用类文章居多,辞赋篇目并不算多,但以这仅有的数篇聊斋赋足以窥见蒲松龄对历代辞赋之继承,并从中展现出的蒲松龄多方面的才学。

刘熙载言“诗言持,赋言铺,持约而铺博也……赋起于情事杂沓,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斯于千态万状,层见跌出者,吐无不畅,畅无或竭”  [9]86,赋体描摹物态曲折详尽,在表现手法上的铺陈特点历代批评家多有论述,聊斋赋专注于一事一物进行详实的铺排刻画,在指事造形,状物写景上,详尽地表现所描绘的景物和情感,是对传统赋体不避繁琐,铺陈刻画的表现手法的继承。铺陈有助于细致详尽地描绘事物的特点,以《古历亭赋》  [4]2045-2046为例分析,这篇赋描绘历下亭的盛景及其盛衰更替的历史。第一部分,“亭以地名”至“类王家之庭院”铺写历下亭及其周围的繁盛景象,沙鸥翔集,草木贲华,犹如王谢庭院。第二部分,“旧题始于老杜”至“业已沧桑”写唐宋时期历下亭的盛况,古历亭历史悠久,盛唐历下亭新建,为明贤雅士集会之所,这一部分表现了盛唐歌舞升平、夜夜笙箫的盛况。第三部分,“摩诘之铛臼无存”至“旋回头竟属邱莽”写李攀龙修复历下亭,此亭又得一时之兴,然而百年之后,朝代更替,历下亭又是衰败景象。第四部分,“乃有营国之士”至文末“焉知千载下,复废复兴,不有青莲之后哉”,铺写历下亭重修后的盛况,与赋作第一部分相呼应,并肯定了李兴祖修复历下亭的功绩,这一部分文字约占全赋的一半,是赋作的用意所在,称赞历下亭重修之业绩。历下亭盛衰更替,沧桑变化,从文字所占比重来看,蒲松龄倾向于“盛”的一面,更多的文字用于表现盛景,即使是第三部分的几行文字描绘李攀龙重建历下亭之后,历下亭再度衰败之景“夕阳红湿,招凉叶于明沙;秋径微茫,缈寒萤于败堵……”也有一种凄凉衰败之美。

此外,在政治、祭祀、娱乐、抒怀、交际等多样化的赋体功能中,赋体的歌颂与讽刺这两个功能(即“美刺”)是极为突出的。《诗大序》说“颂者,美盛德之形容”,最初“颂”的形式是被用于大型祭祀场所,汉代以后赋体的形式与颂扬的目的融合,颂成为赋体的一种创作目的,“颂”所赞美的对象也从神明到人主,此后一些作品也开始寓含讽谏之意,但总体看来赋体还是以歌颂为主。从聊斋赋多篇的创作目的来看,无论是描写自然景物的唱和之作,还是写自然灾害中地方官员对于民生疾苦的关心,都显示了赋体用于颂赞的功能性。《趵突泉赋》是蒲松龄为唱和康熙帝《趵突泉作》而作;《古历亭赋》一半篇幅的文字颂扬李兴祖重修历下亭之功,表达对于李兴祖重修历下亭功绩的肯定。《祷雨赋》大量铺写干旱的严重性,用以颂扬面对此种情况,地方官员那种“忧民之忧,惟旱之故,一夕白头”  [4]2050为救济百姓的勤政之风,他们的这种精神能够打动上天,致使天公降雨,润泽大地。聊斋赋以讽谏为目的的篇目《酒人赋》具有代表性,《酒人赋》生动刻画酒人的种种丑态,“嘈杂不韵,俚词并进,坐起喧哗,呶呶成阵”言语上的不礼,“尘蒙蒙兮满面,哇浪浪兮沾裾”行为上的狼藉,“口狺狺兮乱吠,发蓬蓬兮若奴”形态上的丑陋  [4]2055-2056,以戏谑的笔法调笑酒后失礼之人,酒人的形象活灵活现,如在眼前。

聊斋赋取材广泛,内容丰富,风格多样,体现了蒲松龄在赋体上极高的艺术创造力。聊斋赋对赋体题材内容的开拓,取材的奇巧,丰富了赋体的容量;以小说笔法作赋,增加了赋体的表现力;诙谐幽默的语言风格,增加了赋体的趣味性。然而前辈赋家的卓越成就,蒲松龄已然无法超远他们的光芒,无法跻身于一流赋家的行列,且聊斋赋取材上的以俗为雅也影响了蒲松龄赋作的艺术水准。但以《秦松赋》《古历亭赋》等成功的赋作来看,我们仍能看到蒲松龄赋作中显现着作者多方面的艺术才情,蒲松龄在清代赋史上仍是一位极为重要的赋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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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刘勰.文心雕龙义证[M].詹锳,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9]刘熙载.艺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Abstract: The compilation of Liaozhai Fu has gone through a long process. According to the current comprehensive collection of Pu Songling's poems and essays,Complete Works of Pu Songling,there are ten Fu in total.Liaozhai Fu has many issues worth studying. In terms of theme performance,Liao Zhai Fu and Liao Zhai Zhi Yi expresse Pu Songling's social experience,life ideals and literary talent,but the Fu is more inclined to express the theme of science education and responsory. Pu Songling's arrangement of themes reflects his stylistic view to a certain extent. It is due to the aesthetics of the Fu itself,the ancient literati advocating the Fu,the rhetorical effect of the Fu's narrate in detail and the function of the Fu in praise and satire. 

Key words: Liao Zhai Fu;Liao Zhai Zhi Yi;Pu Songling;stylistic view

(责任编辑:陈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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