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里的权力结构
2020-07-14肖遥
肖遥
一位朋友说,最难忘的等待是多年前她上寄宿高中时给男朋友打电话,学校门房有一台电话,总是会排很长的队,拨通以后,等人去叫他,等很久,直到寂静的话筒里传来一声“喂——”,其实众目睽睽的能说什么呢?知道你在那里,我一叫你你就回应,这就够了。
后来,他们约定每周二下午五点,她在环城公园外的IC卡电话亭等他的电话,等不来电话的时候,她会变得焦躁不安:他在冷淡我吗?这是疏远的征兆吗?这是刚愎自用的任性吗?还是自己多虑了?这些扰人的纷思杂绪便占据了白白等待的分分秒秒。更难捱的是,电话来了说什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谴责他让自己等太久?或者装作充满柔情“你可知道别人怎样为你担惊受怕”?還是不露声色,让他从细致微妙处体察出她的凄切愁苦,而不是劈头盖脸对他诉说一通?新的烦恼又慑住了她,她究竟该流露出多少积郁的烦恼好呢?
不管怎样,等电话变成了折磨,几分钟也仿佛一个世纪,这一个世纪里,什么都可能发生,在电话还不能够移动的时候,那个处于等待的人,就像编织了一个束缚自己的罗网,此恨绵绵,个中苦衷难以言传——在伸手可及的电话旁,啥事也不能干,不能离开,防止电话被占用,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错过那令人欣慰的电话,简直要崩溃。
她后来终于发现,只要自己在等待就输了,而那个自己苦苦等待的人,并不会受多大影响,你在这边望眼欲穿,人家可能在那边该吃吃该喝喝,于是等待心理形成的落差就会使得双方变成一种对峙关系,不管在等情人还是在医院、在银行柜台、在机场检票,那个等待的人,会立即与出纳员、机场服务员变成敌对关系,任凭你十万火急,对方一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的神情,这种冷静或说是冷漠使人不快,让人等着——这是超越世间所有权力之上的永恒权力。
即便科技改变了等待方式,现在那位朋友一边回邮件,一边语音说事儿,一边刷两眼微博,扫一眼朋友圈,有电话没回?Who care?谁着急谁自然会再打过来。貌似没必要再等什么了,为啥不让别的人和事等我?电话铃声不再令人心跳,反而令人警惕,来电不是推销房产商铺就是培优广告。
可再高的科技也改变不了等待的权力结构:考生依然焦躁地等考试成绩,病人依旧忐忑地等检查结果,情人们仍然在期盼对方的视频语音、微信答复。在等待的过程里,手机也许能转移一下注意力,可改变不了等待这件事本质上的被动性——不得不克制自我欲望,销蚀自我需求,原本的情绪自由被等待这件事轻而易举地绑架了,就像在等宣判,在等待被赦免某种惩罚,让自己变得焦虑、空虚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