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翅膀去飞行

卢娜　周一泽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在他的名篇《自由与爱情》中如此歌颂自由，而这或许也能为此前不幸遇难的翼装飞行员刘安的极限人生写下注脚。

作为自由的代名词，天空、鸟儿、飞翔，是人类永恒不变的向往。在追寻飞天之梦的路上，莱特兄弟（Wright Brothers）发明了飞机;2019年，这一伟大发明帮助全球45亿人次去往世界各个角落，这一数据是十年前的两倍。当乘坐航空交通工具变得不再稀罕，越来越多人将目光投向了滑翔伞、跳伞、翼装飞行等空中极限运动，以此体验比飞机更为自由的飞行。

为了梦想和热爱的运动，一部分极限爱好者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在此我们不想过多讨论这份“勇气”和“无畏”是否值得，又是否是有责任的人生态度，而是真诚希望每一位想要或正在尝试极限运动，尤其是空中极限运动的朋友们，正确认知这些运动，并永远对极限运动心存敬畏。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

I leave no trace of wings in the air， but I am glad I have had my flight.

——泰戈尔（Tagore，1861—1941）

  翼装飞行简史

翼装飞行诞生于上世纪90年代，由极限跳伞演变而来，也叫近距离天际滑翔运动。飞行者身着翼装，从高楼、高塔、大桥、悬崖、直升机飞下，紧贴着高空中的建筑物或自然景观，运用肢体动作来掌控滑翔方向，用身体进行无动力空中飞行的运动。在到达安全极限的高度时，打开降落伞平稳着落。由于飞行高度低，用于调整姿势和打开降落伞的时间十分短促，危险性和难度极大，堪称“世界极限运动之最”。这项实现人类空中飞翔梦想的极限运动，也被许多人认为最接近死亡。它的英文名称BASE Jump，被形象地音译为“背死跳”。

进入理想飞行状态后，翼装飞行的时速通常可达到200公里/小时左右，最高甚至可达396公里/小时，几乎是人类在无动力情况下能够达到的运动最高速度之一。根据起跳基点的不同，翼装飞行还可分为高空翼装飞行和低空翼装飞行，但究竟应该配备何种装备，主要取决于飞行者要在何种高度打开伞包，而非起跳海拔高度。例如，飞行者要在低空跳伞的高度开伞，那就配备低空翼装装备。

20世纪90年代初，翼装飞行刚刚诞生时，死亡率达到30%;随着运动技术的提升，现在的死亡率是千分之五。

作为世界上最疯狂的极限运动，它究竟是如何一路演变，成为了极限中的极限？

  探索期

像鸟类一样自由翱翔天际，是人类从未停止的梦。在古今中外一众神话故事中，有关人类像鸟儿一样飞行的故事不胜枚举，但最著名的或许当属伊卡洛斯。他使用由蜡和羽毛制造而成的双翼飞出囚禁他的牢籠，却因飞得过高，翅膀上的蜡质被太阳的高温炙烤融化，从而跌落海中不幸丧生。

油画《伊卡洛斯的坠落》

翼装先驱弗兰兹·瑞切特（Franz Reichelt）

虽然人类模仿鸟类飞行的尝试从未停止，然而即便到了17世纪，这类尝试依然没有成功案例，与之相伴的则是层出不穷的事故，直到降落伞的发明。降落伞这一能为鸟类飞行模仿者们提供一定程度安全保障的设计概念，最早诞生于500多年前达·芬奇的一个梦。大约一个世纪后，浮士德·弗兰西奇（Faust Vrancic）基于达·芬奇破旧不堪的草图制作了钢架结构的降落伞，穿戴着那套可靠性存疑的装备从威尼斯的一座高塔上一跃而下。所幸，最终他安全降落。

1793年，让·皮埃尔·布兰查德（Jean Pierre Blanchard）首次用丝绸制作了柔软、可折叠的降落伞。安德鲁·加纳兰（Andrew Gar-nerin）将布兰查德的设计推向试验阶段，于1797年第一次从一个热气球上跳了下来。

又过了一个世纪，在莱特兄弟完成人类首次飞行试验后不久，1912年，阿尔贝特·伯瑞（Albert Berry）进行了从飞机上跳伞的尝试。伯瑞乘坐飞机从圣路易斯附近的机场起飞。在围观者紧张的注视下，他从机身框架中爬了出来，站在跳板上往下跳。尽管他承认，在未打开降落伞前，距地面近500英尺的时候深感“不安”，但他依然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降落。

同年，翼装飞行运动迎来了第一位先驱——弗兰兹·瑞切特（Franz Reichelt）。这位从小怀揣飞行梦的奥地利人是一名裁缝，他设计了第一件类似现代翼装的降落装备。为测试这件衣服的可行性，他把埃菲尔铁塔锁定为实验场地。为了获得进行试验的许可，他蒙骗铁塔守卫，说自己会使用假人进行试验，但事实上，他早已决定以身试险。1912年2月4日，弗兰兹穿上自己缝制的“翼装”，站在埃菲尔铁塔上，爬上凳子跨过护栏，踌躇40秒后，一跃而下。不幸的是，在经历了短短两秒钟的飞行之后，他整个人重重砸在地面上，命丧当场。

虽然这次实验以失败告终，且付出了惨痛的生命代价，但有关翼装飞行的实验却并未停滞。初期，翼装飞行基本上都是背着降落伞对着指定方向下落，不能控制方向，直到距离地面很近才打开降落伞。1930年，来自美国的19岁少年雷克斯·芬尼（Rex Finney）设计了第一套飞行服，和蝙蝠的翅膀更接近，由骨架和翼膜组成。但它们并不是很可靠，即便有像克莱门·孙（Clem Sohn）这样的翼装飞行者声称已经用此滑行了几英里。

后来，人们还不断尝试新的翼装材料，试图提高飞行中的可控性。这些材料包括：木头，帆布，以及钢材等。这些材料让飞行变得更加笨重，有时候还会影响运动员开启降落伞和顺利出舱，导致许多飞行者不幸丧生。1966年，两名跳伞者从美国的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内一座名为埃尔卡皮坦的巨大岩石上跳下，这被认为是现代翼装飞行运动的雏形，可遗憾的是当时两人的装备不足以支持他们的跳跃，两人因此身受重伤。

可以说，早期翼装飞行的每一点微小进步都是用飞行者的生命换来的。1930年到1961年之间，75名翼装飞行先驱中有72名死于翼装和技巧测试。惨烈的死亡数字甚至让美国跳伞协会一度禁止了翼装飞行运动。

“ 鸟人”Clem Sohn 图 / 视觉中国

法国极限运动员帕特里克·盖亚登（Patrick de Gayardon）飞越大峡谷

突破期

1978年，“现代翼装之父”美国人卡尔·波内什（Carl Ponesh）将这种运动进行了完善，发明了真正意义上的翼装。这是一种特殊跳伞装备，又叫飞鼠装，起源于中国古代，基于蝙蝠飞行滑翔原理研发出来的翼装飞行服，采用韧性和张力极强的尼龙织物编制而成。

卡尔对装备和技术的改进，让征服天空不再只是一个梦想，他和四位朋友爬上岩石的最顶部，并用摄像机记录下了朋友们的四次跳跃，他们都成功了。不久之后，卡尔和其他一些热衷于翼装飞行的人一起，不断地寻找着适合开展此项运动的地点，建筑物、天线塔、跨度桥梁、大地（峭壁、峡湾和峡谷）成为这些翼装飞行先驱们所推崇的四大场所。

1980年，德国跳伞运动员克里斯多夫·奥恩（Christoph Aarns）在翼装飞行装备的研制上获得了重大突破。他首次使用网状结构翼装，虽然没有加快滑行速度，却大大减缓了下降速度，从而提高了飞行的稳定性，继而提高了翼装飞行运动的安全系数。基于此项突破，美国跳伞协会于1987年取消了翼装飞行禁令。

随后，法国极限运动员帕特里克·盖亚登（Patrick de Gayardon）在此基础上，把翼装双臂和两腿之间用翼面连接起来，形成了经典的三翼设计，为现代翼装飞行装备设计奠定了基础。

1994年，通过不断研究和尝试，帕特里克成功完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翼装飞行。他一生致力于不断改进翼装飞行装备，令人惋惜的是，1998年，他也在一次飞行中因操作失误坠亡。

  成熟期

随着翼装飞行技术和设备的发展，翼装飞行也进入了成熟的商业化时代。1999年，鸟人翼装公司（Birdman）成立，这是世界上第一家翼装制造公司，其设计的Classic翼装是第一款为普通跳伞运动员提供的翼装。

时至今日，五花八门的翼装款式、翼装飞行装备的改革与进步为翼装飞行提供了更多安全性与可能性。专家们设计出来的翼装，甚至可以让飞行者们以每小时200公里的速度在间隙不超过60厘米的树木或岩石之间自如飞行。

2011年，美国探索频道的前知名主持人杰布·科里斯（Jeb Corliss）身着翼装成功穿越了张家界天门山的天门洞，在将这项运动带入中国的同时，也让该景点成为世界翼装飞行员梦寐以求的胜地。

虽然翼装飞行已经脱去了稚嫩的羽翼，成为了一项相对成熟的运动，但翼装飞行的死亡率仍然居高不下，尤其是对于低空翼装飞行而言，挑战者飞行高度有限，用于调整姿势和打开降落伞的时间很短，飞行的危险性和难度极大，堪称极限中的极限。目前，全球敢于尝试这项冒险运动的爱好者不到1000人，真正称得上“翼装飞行员”的只有不足两百人。

·2013 年，第二届世界翼装飞行世锦赛，知名匈牙利翼装飞行选手在张家界天门山飞行时，因降落伞出现故障，坠落山间遇难;

·2016 年，翼装飞行员施米德尔在瑞士一处山峰进行挑战直播时不幸遇难;

·同年8 月17 日，意大利阿尔卑斯山，29 岁意大利翼装飞行员乌里· 埃马努埃莱（Uli Emanuele）在一次飞行中坠亡;

·同年8 月22 日， 世界顶级意大利跳伞者亚历山大· 珀里（Alexander Perri）在法国进行翼装飞行时，因撞上一棵树而身亡;截止2020 年2 月， 据不完全统计， 翼装飞行死亡事故有383起。

2020 年5 月，翼装飞行员刘安参与一家文化公司的极限运动短纪录片拍摄，在张家界天门山景区取景飞行时偏离计划路线，不幸遇难。顶尖翼装飞行员杰布· 科里斯认为，这次悲剧是由于飞行员经验不足（仅3年500跳，在翼裝领域属于入门级，但天门山对高阶玩家来说也依然是个挑战），且错误穿着了高空翼装装备导致的（在天门山应当配备低空单伞装备）。

图/ 视觉中国

翼装飞行原理与装备

2017年，英国人Fraser Corsan创造了翼装飞行最快飞行速度纪录396.88km/h，这个纪录超过了飞机起飞拉离地面时的飞行速度。疯狂记录的背后是一连串的技术支撑，好的翼装装备才是能否提高速度和安全性的关键。

翼装由韧性和张力极强的尼龙材料制成的冲压式膨胀气囊，特别是在飞行运动服双腿、双臂和躯干间缝制大片结实、收缩自如、类似蝙蝠飞翼的翅膀。科学家们对蝙蝠飞行的空气动力学原理进行深入研究，发现蝙蝠和鸟类飞行技术存在着明显不同，在蝙蝠飞行速度较慢时，蝙蝠扇动翅膀的幅度和方式模仿了黄蜂的飞行技术，使得蝙蝠可以在空中悬停和在飞行中快速转弯。

蝙蝠在飞行过程中翼的扇动与翼的柔韧性及弹性配合得天衣无缝。蝙蝠在飞行过程中身体旋转180度所需距离只有其翼展长度的一半。同时，蝙蝠翼展面积之大还有效保证了它在飞行过程中只需消耗极少的能量就能够产生理想的上升力。

基于蝙蝠飞行滑翔原理研发出来的翼装飞行服，可使飞行时空气中的上升气流将飞行运动员的这对“翅膀”托起，飞行运动员可以通过双臂和双腿的调整，控制身体在空中缓慢滑翔下同时能调整航向。

高空跳伞的感觉就像是在往下坠落，但如果身着飞行翼装，便不会觉得下坠，速度越快，就越能更好地感受到升力的作用，流动的空气就像水一样，把你托起在空气里，仿佛自己真的在飞。在挑战者腾空之后，张开手脚便能展开翼膜，当空气进入一个个鳍状的气囊时，就会充气使服装成翼状，从而产生浮力。这样一来就能在空中飞行，然后通过移动自己的身体来控制飞行的高低和方向。

经验丰富的运动员可以轻轻移动肩膀，弯曲膝盖，甚至稍微改变上半身的姿势来灵活稳定的操控翼装。即便是异常细微的动作也可以影响空中的飞行轨迹，飞行员的手可以看作是副翼，一个小小的手势改变就足以改变飞行的角度。

现代翼装的设计主要是致力于增加升力和拉力，来增加滑降比（滑行距离/下降高度）从而增加滞空时间。随着技术进步，翼装飞行的滑降比可以达到3：1 （每向前滑行三米下降一米），最快的滑降比记录为4.51：1，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突破。

飞行员的经验判断、飞行环境以及翼装面料直接决定了升力和速度大小，大部分现代翼装都是采用尼龙材料，因为它材质轻盈柔软、结实耐用，还有很好的防风能力。

除了不同的面料外，翼装还有不同的样式对应不同的功能。一般来说，根据功能可以分为通用款、特技款、多功能款和长距离长时间款等不同类型。翼装看起来很简单，但里面有很多的高技术小细节能够有效提高飞行效率，保障飞行安全。

进气口使翼装能在飞行过程中充气膨胀。当飞行员伸展手臂时，这样的设计可以使双臂下方和两腿之间形成增压膜，从而产生升力。此时的飞行员就像一只飞鼠。翼装怎样飞行、安全程度如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穿着者自身的操纵技术。

除此之外，翼装飞行服还配有特制头盔。头盔中有个2个GPS定位器。在眼镜右下角的位置，有个小屏幕，告诉飞行者速度、滑行率。在右边还有一个，通过声音告诉飞行者是否偏离航道。

历史上，新型翼装装备以及技巧试验都是靠真人来完成，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随着现代技术在翼装飞行设备研制中的应用，陆续开展了很多项目以减少试验中的死亡率。如今，利用3D模拟技术就可以让翼装完成很多优化设计，而不必真人试验。

解构“翼装”飞行衣

翼裝飞行进气口示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