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人》的叙事情境
2020-07-14丁梦瑶
摘 要:马丁·斯科塞斯指导的《爱尔兰人》一经出世便因其不同于商业快餐式消费电影的艺术性,引发强烈的社会反响,其独具一格的由影响叙境表意的独特叙事艺术为当前的电影美学提供引导。基于此,文章旨在对其时空序列的三线套层叙事进行解构,希望通过对其套层结构完善的影像叙境的编码对当下消费主义电影的美学走提供一定程度的指导。
关键词:爱尔兰人;马丁·斯科塞斯;叙事情境;套层结构
电影《爱尔兰人》由马丁·斯科塞斯执导,于2019年11月1日在美国首映,11月27日在Netflix首播。影片一经播出,因其区别于商业快餐电影的独特艺术性,引发巨大反响,短短时间内赢得多种奖项。《爱尔兰人》的成功,不仅仅是因其获得的一系列奖项和爆棚的口碑,更在于其通过影像叙境表意的独特叙事艺术。《爱尔兰人》叙事的指涉范畴具有显性叙事和隐喻指涉的交叉性,同时,其发展向度是时空序列的三线叙事。基于此,本文尝试立足于电影的叙事美学,对《爱尔兰人》的叙事情境进行深度挖掘,阐述其通过套层结构完善的影像叙境对当下消费主义背景下电影走向的指导作用。
一、显性叙事的套层结构
电影虽然是关于现实的幻象,但并不是单一的通过镜头表意人与行动的关系,而是借助音乐、技术、镜头等电影生产要素和一定的叙事手段,建构起整体影像的叙境,将观影者的沉浸式体验与电影虚构的世界进行自然化的缝合。就电影而言,叙事指的是作为“叙事陈述”的电影承担起叙事文本的功能。《爱尔兰人》聚焦于爱尔兰人弗兰克·希兰作为黑帮杀手的传奇一生。影片的一层主线叙事以景深的推轨镜头对空间主体进行“追踪”,通过镜头推进寻找叙事的兴趣点,以外视角的逐步完善影像的场面调度,满足心理上对剧情的探寻。影片开头将镜头锁定在封闭又狭长的建筑物里,通过长镜头的推动做出视线引导,从远景到近景移动推进,到镜头在空间里“幽深”的滑动,对其视觉语言进行解读,直至镜头推到主人公弗兰克面前。画面呈现给我们的首先是背对镜头、坐着轮椅、周围没有其他人等一系列代入孤独感的要素,并通过长镜头的幽深的推进进行了着重渲染;镜头在主人公面前进一步聚焦,随即对其手部进行特写,“手表”跟“戒指”这两个象征符号让观众思索主人公的身份定位;在镜头对主人公定格时,弗兰克也开始了从内心旁白到现实声音的巧妙衔接,并根据话语内容对自己的身份进行编码。通过对“刷油漆”的解读,进入第二层叙事。
当影像或涉及整个文本的概念重复出现时,文本之内就出现了套层结构。套层结构是文本内部的能指游戏,或者是互相镜映的潜文本。套层结构借助场面调度来完成真正电影的逐步指向。影片在進入二层叙事时,借助婚礼请柬进行维度叠化,此时“手表”和“戒指”两个身份隐喻符号再次与弗兰克进行缝合,正如弗兰克所言:“在这件事当中,一切都以那场婚礼为由头”,通过第三视角镜头淡出一层叙事,交代人物关系,并由此外化电影的主题和动机,淡入二层叙事。“一部名副其实的作品不是任由文学、戏剧或电影方式所表现对具有自在价值对一段故事,也不是先于任何形式而存在的只需见诸文字或化为影像的一段叙事,而是被逐步结构、平衡和表达的一段叙事,这段叙事不仅借助表现它的形式,而是依据这个形式获得生命于含义”。整个电影的文本结构中,第二层的叙事为一层叙事和三层叙事搭建了能动的衔接甬道,对人物形象进行二次编码,角色关系也在对白与视觉辅助下完成建构。
在去婚礼的路上,通过弗兰克的超现实声音自述与画面进行匹配,剧情在旁白下嵌套信息标记,观众根据叙述流的倾注无意识的进行信息内聚,并借助文本中的语言词汇形成同趋的解释性的蕴涵情境。这种信息内聚在二层叙事中与一三层叙事的衔接甬道耦合,使整个电影的叙事焕发生机,主要体现于以下三个层次:
被叙事利用的场面调度。约翰·吉布斯把场面调度称作是“画面中的所有视觉元素及其精心安排的方式”,场面调度能限制且引导注意力。弗兰克在自述中说明“罗素不想坐飞机,所以我要开车送他去参加婚礼,他想在路上顺便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这种旁白的描写镜头使观众思考弗兰克和罗素的身份符号时保持第三人称,并将注意力聚焦于即将处理的“生意的事”。
交叉的匹配转场聚焦对叙述组织的分析性感知。在上车出发的一瞬,画面即刻转到高速移动的公路上,并以近地的俯拍架构起叙事和象征。中间插入三个定格黑色画面,用色彩度对比较高的白色笔画组成“IHEARDYOUPAINTHOUSES”进行象征性指涉。指涉创造了一种整合碎片的自相似结构,贯穿于整个观影过程。这一过程指向观众通过自我指涉对故事内容与观影体验的重构,对每一个情节的自我指涉都存在于画内或画外空间,在看得见与看不见的真实或幻想中形成相互作用的闭环模式。这种指涉是对观影者及电影叙事文本之间的有效链接,使观影者更好的聚焦叙述组织的象征意味,增强对电影文本的分析性感知。
描写层面的行为体参照。马克·维尔纳认为,电影人物总位于“行动元和行动体之间”。行为体通过自反性行动元赋予角色性格特质,对人物特质进行重复编码和稳固,使得在后期建构具有张力的自反性叙事时并不突兀。根据A.J.格雷马斯所言,“行为体由分派给称呼他们的字眼的品质谓词和功能谓词的总和构成”。去往婚礼途中,罗素与凯莉的矛盾对抗这一过程中,行动元对罗素和凯莉的性格特质进行解读,行为体经过反思性觉知完成行动元,对其性格进行编码,使第三人称以外视角理解罗素对“生意的事”的处理方式水到渠成。
二、结构主义的人物刻画
在三层叙事中,我们用圆形叙事结构进行叙事分析。茨维坦·托多洛夫认为,“如果我们明白人物就是一个专有名词,行为就是一个动词,我们就能更好地理解叙事文学”。按照托多洛夫的方法对三层叙事进行解读,《爱尔兰人》的叙事结构可以遵从以下表述:在一个相对封闭自足的稳态环境中,A有一个稳定的家庭环境——漂亮的妻子和四个可爱的女儿。其中女儿B喜欢原本的状态。C的出现打破了稳态世界的平衡,A开始尝试进入C的新世界。C的好友D经C与A、B发生一定关系,B作为A在新旧世界与C、D交互关系的见证者,依靠血缘建立起的情感壁垒被逐步瓦解,B随D而去以后,这个关系结构又逐渐稳固,趋于平静。这种删繁就简、取其大要的结构主义叙事学分析,其中微妙的差异或变奏也是存在的。由此,我们再做深入分析。
A——弗兰克:原生世界的反叛者。弗兰克的反叛并不止于原生世界,进入新世界后他的反叛精神仍然贯穿他行动元的始终。弗兰克作为货运司机,偷走自己运送的货物,逃脱法律惩罚;之后通过脱罪律师介绍认识C,在跟随C期间有了外遇背叛妻子,为了钱接私活后又因C反叛金主……最后在利益与亲密伙伴相较之下,选择反叛D——将其枪杀。他的反叛是随时随地自利性反叛,这个旧世界秩序的破坏者有着极强的欲望驱动性,能在新世界稳定的建设和巩固自己的身份认同。
B——佩琪:旧世界秩序的维护者。佩琪是A的女儿,是原生稳定世界的维护者,面对环境的嬗变,对打破旧世界的C抱有敌意。而作为A的反叛见证者,B与A的关系僵硬,个体血缘情感逐渐淡薄。对新世界产生的惶恐在遇到D的时候得到了缓解,D带给了她原本在旧世界拥有但在新世界又失去了的秩序。由此B和D建立起了比B和A更浓的情感依赖,这也是B在最终关系走向疏离A却亲近D的原因。
C——罗素:新世界的象征與闯入者。C对于A来说,不止是雇主-雇佣的单一关系,C是A坚定打破旧世界、缔造新世界、是A敢于被欲望驱使的依仗、也是A在新世界的引领者。同时C与A也缔结了不成文的“改造新世界”的契约。作为新世界的得势者,同时链接地上与地下,在自己的秩序世界如鱼得水。这样的C的编码里饱含了A在新世界成为趋同标记的愿望。旧世界秩序的破坏者与新世界的引领者,二者互相成就,互为因果。
D——吉米:行走在旧秩序中的新世界造势者。有一点D和C相似,他们同样都是A在新世界的引领者,但是D本身拥有一些旧秩序特质,使其在与A发生关系的路径上产生了情感流变,而这种特质既成就了D与B的情感依赖,又使已经缔结契约关系的A和C对其又爱又恨。D是行走在阳光下的造势者,这就与C的身份编码相斥,要想新世界趋于稳态,这种造势者注定会因新世界的稳固而消亡。
圆形叙事结构的叙事分析虽有一定的机械性,但是饱含深刻的文化蕴涵。美国黑帮电影叙事视角的转变与其社会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之后,美国社会在文化思潮和政治局势上都发生了极大的动荡,摧毁了美国人对整个社会的信任,美国黑帮电影的叙事视角开始发生转变,通过描述人们内心的疑虑、混乱来更多地关注‘人的内心世界。受存在主义影响,《爱尔兰人》,叙事视角上对“人”本身有了更多的关注。影片多次对弗兰克的内心世界进行刻画,尤其在弗兰克准备对吉米动手时对其进行多角度面部特写。正如萨特所言:“世界是荒谬,人生是痛苦的”。《爱尔兰人》中人物悲剧式结局——弗兰克的晚年孤独和罗素的死前忏悔,完善了人物的要素编码的同时,保证了整个电影的正确价值取向。影片最后,无论是女儿的离心还是护士的不耐烦,都标志者属于弗兰克、罗素、吉米时代的结束,增强了影片的悲壮感。
三、隐喻主体的深层链接
格雷迪认为,隐喻映射的始源域由意式图来充当,“来自于人类自身的基本客观体验和各个层面的感知,而这种体验和感知是具有普适性的,不受其他因素的限制”。我们正是凭借这种意式图的感知,将未知事物嵌入范式,影像就从隐喻意义上使用,充当了真正意义上的替代物,把未知转化为了已知,完成对电影主题的指涉。《爱尔兰人》以佩琪出镜场次及对父亲弗兰克的情感态度的转变来对叙境进行编码,在毗邻连串的镜头里依次组合间离,完成了从三层叙境向一层叙境推进,整个电影完成了闭环式的套层镶嵌。
佩琪第一次正式亮相是弗兰克得知佩琪被杂货店店主推了一把,弗兰克带着佩琪去“教训”杂货店老板。弗兰克四女儿诞生,佩琪第二次出镜,此时到场的还有罗素等人,佩琪以极其鄙视与痛恨的眼神望着罗素等人。佩琪第三次出镜是弗兰克为赚钱接私活,将任务的定金交给了妻子,也正因这个任务出现的风波,弗兰克与罗素关系更近一步。弗兰克在罗素手下杀人后回家,佩琪第四次出镜,这时,弗兰克娶了新的妻子,罗素派给弗兰克的任务越来越多,两个家庭的关系更近,一起去打保龄球、聚餐,此时佩琪第五、六、七次出镜,其间,罗素明显感到佩琪不喜欢他,但是对吉米·霍法十分喜欢。第八次出镜时佩琪在讲台上做关于吉米·霍法的演讲。接下来几次出镜佩琪都是作为弗兰克地下行为的见证者。一直到第十一次出镜,弗兰克边用餐边看新闻,新闻播放被刺杀者的消息,佩琪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弗兰克。在弗兰克就任新工会主席的典礼上,佩琪十二次、十三次出镜,她对父亲不太理睬,却跟吉米·霍法一起开心的跳舞。佩琪第十四次出镜时电视里正在播放吉米·霍法失踪的新闻,她与弗兰克展来了对抗性对白,之后对弗兰克质疑、生气到失望。此时有一句重要的旁白,“从那天起我的女儿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佩琪第十五次出镜是在弗兰克太太的葬礼上,此时全程一言未发,眼睛都没有看向过弗兰克。弗兰克晚年拄着拐杖去银行,此时佩琪最后一次出镜,她并未理睬弗兰克并且匆匆躲开。佩琪的情感态度贯穿整个叙境,并且弗兰克最后通过另外一个女儿了解到佩琪对他的憎恨,之后便亲自去订棺材,打点自己的后事。佩琪作为一个侧面的时间轴,以独特的情感维系完成了与弗兰克、罗素、吉米三人之间的链接,与主线剧情互相映衬,使整个影片兼具别样叙事美感。
《爱尔兰人》除了别具一格的套层叙事,还有影片初始的音乐叙事和贯穿整个叙境的技术叙事,它们一起构成了独特的叙境美,这种叙境美对如今消费主义背景下的电影走向有积极的引导作用。对《爱尔兰人》进行剖析,要把握人物的情境链接,融入叙境的套层描述,将三层嵌套的叙事手法紧密相连,才能真正的感悟其独特的叙事风格和叙境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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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丁梦瑶,女,汉族,硕士在读,南京财经大学新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