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中的历史书写
——以《林肯》为例浅析美国传记片创作
2020-07-14王雅璇
王雅璇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029)
一、美国电影史中的传记电影传统
2013年斯皮尔伯格执导的《林肯》荣膺包括第85届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奖以及最佳男主角奖在内的等等一系列奖项。传记片在美国一直备受青睐,在早期美国电影中,传记片制作传统就已悄然生成。
1930年,格里菲斯拍摄的《林肯传》,开以林肯为传主的传记片先河,[2]虽然这部影片与格里菲斯早年极具探索性的作品相比显得十分传统,但故事却相当忠于史实。1934年福克斯公司出品阿尔弗雷德·L·维尔克执导的影片《红盾家族传奇》,这部主要讲述1700年代金融大亨的影片不仅在欧美市场获得佳评,更是凭借第七届奥斯卡最佳提名影片的噱头于1934年4月7日在中国大陆上映。
这个时期是电影技术与艺术迅猛变革的时期,声音的出现拓展了电影表现力,前40多年的技巧积累及技术进步促成了《公民凯恩》的出现,在许多个版本的世界电影史中,这部传记片被学者们界定为现代电影的开端。
二战结束后,传记电影与传统类型片的联系更加紧密。1970年科波拉执导的《巴顿将军》虽铺陈大量战争场面,但在本质上这部影片依然属于传记电影。导演在平衡政治需要与艺术诉求、作者表达与市场接受等方面的尝试,为后来传记电影的创作提供了切实可行的借鉴经验。
21世纪以来,美国传记电影的创作者们视角更加广阔,他们愈发注重对人物的剖析,不再一味强调宏大的历史背景,转而采取了一种个体关照方式,在表述历史观的同时侧重解析人物内在的精神世界,表达创作者对于人性的思考。
2002年由斯皮尔伯格执导的传记片《猫鼠游戏》摒弃了以往以英雄人物为传主的选择,将关注点放在一个诈骗犯身上。本能成为卖点的警匪追逐等戏剧性元素被导演刻意淡化,转而着重塑造主人公的孤独与彷徨。2013年11月在北美市场上映的《达拉斯买家俱乐部》,将视角放在了一位罹患绝症后努力求生和抗争的普通人身上。导演让·马克·瓦雷将传主塑造成了一个与传统英雄形象截然相反的反英雄形象,在这个典型人物的身上折射出美国人对于当下社会文化现状的思考。
传记电影在美国电影传统中的受重视程度显而易见,它作为一个重要的文化符号,文本兼具纪录片的真实性与故事片的虚构性,给艺术创作留有巨大的韧性,在主流意识形态传播中起着重大作用。各种真实与虚构的人物场景被置于时代背景下,传递着美国人所共同秉承的价值观。从早期传记片中的英雄崇拜叙事到当下的反英雄叙事,对外传播的都是美国主流价值观与文化。
《林肯》在叙事内核上显然也是将历史人物与主流价值观缝合进电影中的。“历史时空与现实社会紧密的缝合在一起,当下成了无处不在的潜文本,影片内外组成了一个更大的复杂的互动的,一种带有对话性质的文本关系”[3],这与潜在的集体意识形成银幕内外的映照。
在阿尔都塞的《国家机器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中,电影被划归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即非暴力的、文化意识层面的国家机器。[4]电影本身可以通过编码以及解码的过程将个体询唤为主体,影片虽然在某种程度上采取了反英雄叙事策略[5],但观众解读到的影片所传递出的价值内核依然是美国人高扬已久的普世价值。在影片中,正面角色、反面角色都告别了脸谱化的形象塑造,个体肩负起了历史任务,完成了时代精神与社会主流文化的书写。
二、传记电影中的人物形象构建
传主选择:从传主本身在历史上所占地位来划分传记片可分为普通人物传记片和英雄人物传记片。早期美国传记片大多呈现出一种“慕强”的意识,英雄人物传记片的数量远远多过普通人物传记片。这类影片往往以在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和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为传主,聚焦于传主经历的重大历史事件,加入戏剧化场景来增加影片观赏性。英雄价值观随着影片的传播在美国人的集体意识中固化。
斯皮尔伯格所选择的亚伯拉罕·林肯被频频搬上大银幕,在不同时代的形象建构中体现着不同时代主流文化对国家领导者的期待视野。
林肯之于美国民众来说已经成为一个文化符码。2012年斯皮尔伯格筹拍影片期间,正值美国首位黑人总统奥巴马寻求连任的关键时刻,而美国还未走出因金融危机而造成的疲软、无序状态。[6]在此背景下,当年那个维护了国家统一,给繁荣美国奠定基础的林肯无疑是美国民众心中理想领袖的范式。导演准确抓住了人物传记片中传主与时代的现实针对性,使观者在观影过程中获得历史与当下互动的体验感。[7]
人物形象构建:对传主的人物形象构建是传记电影创作的核心。传记片与故事片不同,后者可以根据创作需求由创作者自由设置各种触发性、卷入性事件,而传记片在人物和情节上受到史实的制约,创作人员必须在大体遵照史实的基础上对事件进行筛选、润色等合乎情理范围内的再创造。[8]从而将传主置于这种合乎情理的艺术润色中将其塑造为既有个性又不乏共性,既与史实无出入又不落窠臼的典型。
然而同史官撰史一样,历史的真实性与人物构建的客观性是一种罗生门现象,导演该如何在汗牛充栋的史料中筛选事件、塑造人物则是一种包含着解构和重构的艺术润饰,而润饰的过程中导演也将自身对人物的评判包裹于影片中呈现给观众,使相同的传主在不同的创作者手中承载不同的政治文化意义。
斯皮尔伯格选取林肯本人的视角来展开叙事,这就与在他之前以林肯为主人公的电影有了差异性,由于其个人视角的选定影片在情绪把控上显得较为克制,这种冷静克制的叙事强化了人物历史存在感的真实性,也诱导观众主动参与到人物的内心情感建构中去,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在传统历史书写中被遮蔽的传主个人体验。在史实的遴选上,导演也并未选择大众所熟知的南北战争来呈现一个神坛领袖,相反地,导演却把目光聚焦在了林肯生前的最后一段时光,并赋予他多种身份角色,进行立体人物的多个侧面呈现。
电影一方面表现了他作为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的无奈和脆弱的一面:大儿子因战争而死亡,他悲痛无奈,面对因丧子之痛而歇斯底里的妻子,他温柔而隐忍,却依旧无法阻止要去参军的二儿子。在关于家庭的叙事场域中,林肯被塑造成了一个平凡的父亲与丈夫,轻声细语,背影微驼,与之前电影中神坛上的形象差异很大。但在另一方面,导演通过表现林肯在政坛上的斡旋,让观者捕捉到了他身上非凡的一面,甚至表现了他为了能使议案顺利通过,不惜采取威逼利诱的威慑手段。这种弱点叙事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人物的立体感,给神坛上的林肯再添一丝真实感,在这种情节的设置下观众体会到的不是神性,而是一个作为个体的个人在艰难处境下的踽踽独行,成功规避了对主人公概念化的书写,提升了鲜活性。
虽然总体上来看,斯皮尔伯格的《林肯》依然秉承美国传记片中“慕强”的传统。但在人物塑造方面,林肯多重身份的选择与交叉呈现使影片显示出了较强的艺术生命力,宏大的家国情怀与个体体验相融合,提升了影片的思辨价值。
三、美国传记电影中的主题诉求与内容意蕴
美国学者露丝·本尼迪克特说过:“文化是通过某个民族的活动而表现出来的一种思维和行动方式,一种使这个民族不同于其他任何民族的方式。”电影是一种大众的文化和审美,它与社会、政治、时代等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美国电影对于塑造和传播主流的美国梦有无可比拟的作用。美国梦即是美国人民的理想,根植于早期的清教时期,泛指美国人奉为圭臬的所谓普世价值,包括人权、平等、民主的理念;又指在机会平等的条件下,人人可凭借奋斗实现个人理想。可以说美国梦实际上是一种梦幻的理想。
美国梦也一直是传记片中所要表现的核心主题,创作者将美国人的理想愿望投射到传主身上,对于受众而言,传记片也就成了美国梦的载体。传主被创作者所赋予的特质也是不同时期主流社会所共同指认的主流价值观的凝结与期待。
在《林肯》中,导演成功地将美国人关于美国梦的想象缝合进了影片中。作为国家领袖他斡旋于两党的保守派与激进派之间,体现的正是智慧,勇气,充满人道主义的普世价值。而在作为丈夫、父亲这一重身份的构建上,林肯为失去大儿子心痛不已,与妻子守望相助等情节设置折射的则是当下美国中产阶级家庭之上的主流观念。这种缝合不仅彰显出主流价值观,还以充满故事性的叙事取代了重说教的概念叙事,最终保留电影在传达主流价值观念上独特的精髓与优势。
四、结语
传记片作为美国影史中重要的一脉,其形成原因深深根植于美国的历史文化,政治经济发展历程中。从早期的英雄宏大叙事到当下多手法、致力于营造不同于传统二元对立的常规人物的传记片创造发展中,我们可以看到创作者对于增强影片叙事张力的探索,这同时也是对于如何更好地吸引观众,以寻求对其价值观达到更好传播效果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