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炎那炎，到底是谁惹的祸

暮色苍茫 刘继军

大战三百合，是莽夫的渴望。灭敌于无形，才是高手的追求。在你不知不觉中，御敌千万而风轻云淡，这就是我的日常。哦，忘了向你介绍，我，就是你的免疫系统（如果你还不了解我，请阅读本刊2020.06A《我，免疫系统》一文）。但是，地球这么危险，病毒、细菌这么凶猛，并不是每次战斗我都能云淡风轻。有时候，你也会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比如，你发现自己的喉咙又红又肿，疼痛难忍，这时候，你可能会想：“我一定是扁桃体发炎了。”

“发炎”是你从小就认识的老朋友了，眼睛里的结膜炎，胸腔里的肺炎，腹腔里的肠炎、阑尾炎……这炎那炎种类繁多，但是你真的了解这些炎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吗？

信息武器—细胞因子

想知道是谁让你的身体发炎，要先从巨大侠谈起。巨大侠是非特异免疫系统的左护法，大名巨噬细胞，只要见到病菌，就一口吞下。这位大侠有时候可以独当一面，但它无法时刻面面俱到，不能解决所有敌人。比如，敌军突然绕过免疫系统防线，大规模闪电入侵，或者敌军太狡猾，伪装潜伏，发展壮大，等到它们掀铁道、拔电线杆时才被发现……这些情况下，巨大侠就力有不逮了，根本吃不过来。

这时候怎么办，留在路上慢慢吃？巨大侠当然不会这么短视，它发现形势不对，会立即点燃烽火，召唤援军。比起人类发明的狼烟，巨大侠发出的信号，要精妙得多，是真正的高科技信息武器—细胞因子。其实巨大侠开吃敌军时，就会冒狼烟，释放细胞因子。细胞因子是若干种多肽蛋白，如干扰素、白细胞介素、肿瘤坏死因子。细胞因子正是调动免疫系统各军种的军事信息利器。知道了它的用处，我们就明白，细胞因子肯定不是巨大侠的专配。在人体中，不管是不是免疫细胞，只要这种细胞具有调动免疫部队的功能，细胞因子就是标配。

这么强大的信息武器，用起来一定很爽吧？事实恰恰相反。你生病时的大部分不适感，都是这些家伙导致的。最明显的就是各种炎症：胃炎、鼻炎、肺炎、关节炎……聊到这儿，你可能已经无名火起：“敌人来了你不杀敌，却来害朕！”先别生气，给你带来各种不适，不是我的目的，只是御敌时无法避免的伴生效果。比如，抗击侵略者时，为了减缓敌军铁蹄进攻的速度，你可能会炸断桥梁；为了端掉占据大楼的敌军，你可能会炮轰楼宇。炸桥、毁楼都是手段、伴生结果，而不是目的，目的当然是消灭敌军。所谓炎症，就是这样的过程导致的。

人类见识炎症很早，认识炎症却很晚。2000年前，古罗马哲学家塞尔苏斯就描绘了炎症的四大症状：发热、疼痛、肿胀、发红。这些对症状的描述，放到现在也不过时。古代中国人也是很早就见识了炎症，只用两个字就概括了这些症状：上火。

实际上，这四大症状，真的只是症状—表象而已，不是病因。很多病因都可以引起这些发炎症状，但施治方法大不相同。如果只是对“症”下药，显然治标不治本。那么，细胞因子是怎样搞得你夜不能寐，究竟是什么让你肿胀难耐呢？

召唤援军 双剑合璧

现在，请随我再到抗击病菌的战场一探究竟。话说左护法巨大侠鏖战正酣，冷不丁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它二话不说，扔下一坨细胞因子就跑，突然回过神：“我发神经了吗？跑什么跑？”于是又跑回来继续吃敌人。与此同时，被扔下的这坨细胞因子中的趨化因子正在快速扩散，发出“风紧饭多，速来”的呼唤，周边的免疫细胞接到消息，就会火速前往现场参战。

现在问题来了，收到信息的友军，如何定位战场？其实过程很简单，趋化因子向四周扩散，当然是离发射点越远越淡，越近越浓。友军朝着信息因子越来越浓的方向赶路，就不会错。鲨鱼在海里嗅到血腥，能够定位追踪猎物，也是这个原理。

趋化因子中有一种叫白细胞介素8，之所以名字后面带个数字，是因为白细胞介素至少有38种之多，每种以编号区分。白细胞介素8出手不凡，成功吸引到了援军。最先参战的是非特异免疫系统的右护法—嗜中性粒细胞（一种白细胞），人称嗜大侠。嗜大侠平时不在基层，而是坐着血液高铁，在血管里巡游全身，机动性极强—这是为了保证兵团及时运抵战场。

细胞因子被巨大侠抛出后，有些因子（比如肿瘤坏死因子等）所到之处，会引发一系列反应，导致血管扩张，加速充血，于是身体的患处会变红。很显然，这并不是为了让你灿若桃花，而是为了增加运力，让更多援军开进战场。

援军到底是如何进入战场的呢？平常很多白细胞在血管中流动，但战场在血管之外，隔着血管壁，显然无法杀敌。这些被召唤而来的白细胞怎么出去？你肯定见过吹气球，球越大球壁越薄，血管扩张后也肯定会变薄。换句话说，细胞因子不仅引来了援军，也让血管壁的通透性加大了。血管扩大的另一个好处是，在血流量不变的情况下，流速可以不用那么快了，方便白细胞沉着在血管壁上，准备开门。开门，也得细胞因子帮忙，刺激白细胞，让它们和血管之间形成粘连分子。简单讲，就是抓住变薄的血管壁，好挤出门去参战。由于血管壁通透性增加，白细胞和富含蛋白质的体液，一起渗透到组织中，造成局部液体突增，于是形成炎性水肿。

跳下高铁的白细胞，大量是右护法嗜中性粒细胞，但还有一种单核细胞，它被趋化因子MCP1引入战场。它一旦进入组织，就化身左护法，补充巨噬细胞兵源。至此，左右护法胜利会师，双剑合璧，我方战力陡然增强。

自杀式攻击很蠢吗

右护法嗜大侠个个是拼命三郎，它的绝招和巨大侠一样，也是吃，但不同的是，嗜大侠吃完就死，和敌人同归于尽。这种打法，让敌人的尸体、嗜中性粒细胞的尸体遍布战场，也顺便让你的这个部位更加肿胀。伤口处的脓，基本上是嗜中性粒细胞的尸体。

这种自杀式攻击是不是很蠢？并不是。首先，在基层组织里，常驻的巨噬细胞兵团足以抵抗敌人。要是参战的嗜中性粒细胞不死，那就麻烦了。如果挤回血管，一是技术难度大，二是很危险，万一把敌人的卧底带进去，就会殃及全身。战后留在基层，怎么供养它们也是个大问题。如果只来不走，安家落户，那么你病一次就肿一点，肿了就不下去，这怎一个愁字了得？从战术上看，嗜大侠也是死得其所。嗜中性粒细胞中有很多溶酶体酶，可以把吃进去的敌人撕成碎片。吃饱了，溶酶体酶还有余额。这时嗜大侠舍生取义，解体自己，释放溶酶体酶，手撕敌军。只不过这种自杀式炸弹，也会殃及自身细胞，形成脓肿。嗜中性粒细胞是白细胞的一种。你健康时，5种白细胞都是正常配比。医生可以根据白细胞的增减、配比变化等指标，判断病因。所以，做个血常规，是简单又有效的诊断手法。

嗜中性粒细胞虽然且战且死，我们一般也不用担心兵源问题。因为这个兵种由血液高铁运输，可以调集全身资源，保证兵源不断。如果组织被破坏，比如出现伤口，肿瘤坏死因子就会过来围追堵截，在伤口周围引发血栓。血栓有两个作用：一是为了关门打狗，便于围歼；二是防止病菌混进血液高铁，把战争从局部扩散到全局。

现在，战场上狼烟四起。白细胞介素1、白细胞介素6、肿瘤坏死因子纷纷出击，它们会让你发热。发热，不仅让你煎熬，也让病菌煎熬。这些细胞因子充斥战场，再加上钾离子、氢离子积聚，压迫、刺激神经末梢……这一切，让你又热又疼，火辣辣的小肿包透着“心里红”，这就是炎症的真相。用一句话概括：炎症是机体对于刺激的一种防御反应。所以，炎症是我和细菌、病毒等敌人大战的表现。

发炎后，你的患处肿胀又疼痛，你也就不会轻易乱碰这个地方，可以少给我添乱，让我安心打仗。如果战况严重，我还会让你发烧、发晕、无力，老老实实躺着，节能减排，我好调集资源配合战役，集中火力围歼敌人。

想要消炎，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支持我尽快消灭敌人，炎症自然会慢慢消退。比如，细菌感染，你用抗生素帮我杀灭它们，我自会清理战场，恢复机体健康状态。二是吃一些可以调控免疫反应的药物，牵制细胞因子参战，这样，血管也不扩张了，嗜大侠也不下车了，你也就不肿胀，不火辣辣地疼了，但致病细菌、病毒也就留给巨大侠孤军奋战了。第二条路其实是帮了病菌的大忙。如果你坚持走第二条路，让其他援军没法出手，那就有可能越治越病，小病治成大病。

那么，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吃消炎药，抑制免疫反应呢？当然不是。免疫战场复杂多变，有些情况下，我也许反应不当，就需要你找医生来帮忙。医生会根据情况给你提供援助，其中就包括抑制某些免疫反应，比如，细胞因子风暴。所以，当炎症反应超出常规情况，也请你不要犹豫，及时就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