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满色彩的芳华追忆
——关于电影《芳华》的美学思考
2020-07-13中国传媒大学100024
(中国传媒大学 100024)
冯小刚导演的影片《芳华》将叙事背景放置于60年代的夏天开始,直至新世纪的2015年中越边境的车站结束。这一近五十年的跨度,对于中国、中国社会以及每一个个体的中国人的生活有着特殊的时代意义和典型特征。特殊的时代背景,是社会变革的动因,更是社会变革背景下中国人生存图景的宏观写照。冯小刚的这部作品,关于典型人物性格与情境的塑造,将特殊时代下个体的外部冲突和内在冲突,用感性、审美的方式显现出来,于个体命运的浮沉之中,透视大时代变迁的图谱,建构起个体伤痛追忆的描摹与表达。
一、绿色:一般世界情况的“丛林”
一般世界情况即社会时代背景,是个别动作(情节)及其性质的前提。情况指有实体性的东西1,一般所谓理想(正义、忠贞之类),亦即真实的生活内容(意蕴),亦即普遍的力量。严歌苓的剧作没有架空历史,没有捏造虚无,而是将叙事建构在真实的世界情况和现实社会之中,扎根于生活,来源于真实的经历。
1.战争丛林
影片叙事最主要的冲突集中在斥资700万打造的6分钟长镜头战争场面。战争的残酷,伤亡的惨烈,使《芳华》不仅有莺歌燕舞,浪漫温柔,还有粗砺刺痛,血肉模糊。电影中短短的六分钟,却是很多亲历者人生中记忆不可磨灭的一个月。当身穿绿军装的刘峰脸上积满战争的硝烟与尘土,身上沾满鲜血和热泪,穿越火线即是布满荆棘蒺藜的丛林,眼睁睁看着战友要被“丛林”吞噬的身体,他选择最后一刻对生命的决不放弃。当右臂中弹后,他可以选择退下火线,到后方接受救援,但他是好人刘峰,是被战争强加了英雄角色的人物,他选择把救援的机会留给别人,自己轻伤不下火线的继续战斗。对战争结束文工团解散后,失去一条胳膊退伍的伤残军人刘峰来说,人生何尝不是布满荆棘蒺藜的丛林。
2.革命丛林
电影的叙事以第一人称展开,片中“我”的视角,即萧穗子的视角进行讲述,因为“我”的父亲在文革中是被打倒的分子,所以对何小萍有着天生的怜悯和同情。从何小萍进入文工团第一天被当作笑话开始,萧穗子对这个新兵的命运格外担忧,也格外照顾。何小萍夜里偷偷写信给文革里遭到批斗在狱中劳改的父亲。父亲一直在等待落实政策到来的那一天,人生的悲剧也正在于此,没有等到政策落实,父亲就已离开人世。在特殊时代背景下的何小萍,不仅被集体抛弃,也被家庭、社会所抛弃。
3.军中丛林
《芳华》主场景选择在一座老宅改造的红楼,片中的文工团就在这里驻扎,澡堂、泳池、练功房、宿舍,都是关于文工团典型的符号。在军中,一个顶嘴就被发配边疆,一个不服管理,就被发配前线。没有战争的年代才是真正芳华,否则,一切皆为泡影。刘峰爱的芳华初绽,就被诬陷而凋零,何小萍压抑不住的勇敢抵抗最终释放于前线的救援队。这就是军中的人生轨迹,是很多人的刹那芳华。文工团解散,这军中丛林瓦解,人如鸟兽顿觉无栖身之所般流离失所,诚惶诚恐。最后的送别,倒像是树倒猢狲散的人生告别,所有过往的价值全部被抽离破坏,前途茫茫。
二、白色:情境冲突较量的“帷帐”
情境是指有定性的环境和情况。是本身未动的普遍的世界情况与本身包含着动作和反应动作的具体动作这两端的中间阶段。黑格尔认为,艺术形象的决定因素首先是普遍的世界情况,其次是情境。2
1.纯洁与玷污
刚被刘峰接进文工团的何小萍,不施粉黛,纯洁如一张白纸。文工团里有着令她完全没有预料的人性的恶,有着不亚于外部世界的冲突与较量。她想拍一张军装照寄给家人,让狱中的父亲聊以安慰,于是决定偷偷拿走林丁丁挂在墙上的军装,不幸的是被突回宿舍的林丁丁发现之后,遭到了战友们的一番“逼供”和羞辱。这是文工团送给纯白何小萍的第一个下马威。白色的内衣、簇新雪白的衬衣,承载着男兵们最初的幻想,也是女兵们的羞辱的意象。一场大雨突然而至,女兵们忙着收衣服,最后晾衣绳上只剩下一件白衬衣和里面缝了海绵的内衣。女兵们一致猜测,这是何小萍的罪证,并试图把何小萍抓个现形,小芭蕾一把扯坏了何小萍的外衣,想要看看里面是不是“罪证”,这时候,她所扯破的不仅是何小萍的外衣,还有人性丑恶的嘴脸,暴露出的是自己纯洁白衬衣下面的丑恶皮囊,一切看上去很美的肢体不过是感性的粉饰,被暧昧结构,又被赤裸裸的现实消解。
2.挽救与妥协
被发配的边境的何小萍,没有委屈,没有控诉,反而觉得天随人愿,可以告别文工团的所有屈辱和玷污,去寻找好人刘峰。在边境的队伍中,何小萍穿上了白大褂,加入了救护队,踏上了对生命的挽救之路,她一次次从前线的运伤员车上寻找刘峰的身影,她期待他的出现,也害怕他的出现,刘峰没有见到,她见到的是一个又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一个又一个生命不堪重负与疼痛的妥协陨落。当白色帷帐挂起,即成为了伤员们的保护伞,病床和白衣天使们是挽救与妥协的栖身之所。
3.圣洁与苍白
深爱着林丁丁的刘峰,因为一个没有按捺住的简单拥抱,被斥责为耍流氓,被审讯逼供,被发配边疆,最后上了战场。原本是人性最纯真善良的代表,是雷锋的化身,就这样被一个标签束缚,林丁丁说,他是雷锋,他不能爱我。这是林丁丁给自己的伪善和矫饰找了一个掩护,也让刘峰的圣洁爱情遭到苍白冷漠的回应,这也是时代对人性的压抑,更是时代给人与人关系锁上的镣铐。女孩儿们披着白衬衫躲避夏日的急雨,光脚踩在练功房木地板上打出了湿漉漉的脚印,轻盈身姿舞动的每一段青春故事,却都不是平等和纯真的。
三、红色:人物情致绽放的“绒花”
动作是在一般世界情况和受到定性的情境之后的第三阶段。把动作(情节)表现为动作、反动作和矛盾的解决。3普遍的有实体性的力量需要人物的个性来达到它们的活动和实现,在人物的个性里这些力量显现为感动人的情致。在《芳华》中,人物的情致体现在长久的真情付出,对选择与奉献的付出,对情感与信仰的付出,在付出的同时,也渴望着爱情。
1.两枚西红柿
文工团的爱情寄托在两枚饭盒里的西红柿上,也绽放于活雷锋胸中燃烧的纯真爱意。片中饭盒里的两枚西红柿,光洁、鲜艳,正像是这些文工团中的年轻人一样,是青春的底色和质感,是无边的鲜艳,是昂扬的生命力,是自然感官的娇艳欲滴,更是青春气息的扑面而来。在理想世界里,这无惧失去的年纪里,这红色的信仰的炙热,在世俗世界里,红色是热烈的欲望,代表冲动,也代表燃烧。柿子也像是活在文工团丛林里的软柿子何小萍,谁都想捏一把。
2.一个红帷帐
陈灿在女兵宿舍用红帷帐裹起了邓丽君的歌声,随着《浓情万缕》的曲调,年轻人敞开的心扉被红帐子映的更加楚楚动人,听惯了样板戏和进行曲式的革命歌曲的女兵们,心中的温暖和柔情都被唤醒,一起分享着歌声中的甜蜜与哀愁。邓丽君的歌也成为刘峰情感的催化剂,行动的助推器。
3.那些花儿
冯小刚用高饱和度、大光圈的影调,渲染了往昔的烂漫情愫,也用女兵们的结局表达对“那些花儿”的缅怀。何小萍始终活在自卑和没有安全感的世界里,突然因为救人被评为英雄模范,精神遭到巨大的打击导致换上了精神疾病。在一次文工团的汇报演出上,突然找回了消失的记忆,精神恢复了正常。在草地上独舞的何小萍,穿着病号服,夜色温柔、星光点点、没有灯光、配有配乐、没有伴舞,她就是大时代的伴舞。曾经的花儿,在经历了硝烟和战火,经受了命运的跌宕和起伏,无不向命运妥协,选择用平静的方式度过余生。在2015年中越边境的火车站,何小萍和刘峰相依相偎的结局,是冯小刚自我的一种表达,既不能出现好莱坞式的大团圆结局,又不能以令人无法忍耐的压抑结束,更不能与“好人有好报”的主流命题相背离,所以,选择用一种折中的办法,用最后内心的平静诠释幸福的真谛。
当伤残的刘峰遭到城管部门欺负,面对假胳膊被撞到地上的刘峰,郝淑雯选择骂了城管一句脏话之后,帮他交了罚款。这是导演冯小刚的妥协,也是面对命运的无奈。万艳同悲,千红一哭,这些曾经姹紫嫣红的姑娘,这些昨日之星,在经历了人生的跌宕起伏之后,如同化了冻的大白菜,平凡质朴、繁华落幕,不再是那两枚娇艳欲滴的西红柿,唯独用光影如诗般的呈现,是对青春芳华的礼赞,往昔岁月的追忆。
注释:
1.黑格尔.《美学》(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96年11月第2版,第229页.
2.同1,第254-255页.
3.同1,第276-2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