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花朵

◎曹春雷

叶子老师来村小时，是在春天，山花正开得烂漫。那时临窗的我，常常上课走神，不由地就扭过头去，望向花团锦簇的山坡。当校长领着叶子老师来到教室，说以后崔老师教你们语文后，我再也不在课堂上望向那片山坡了。

因为比起那些花，叶子老师更美。有多美呢？同桌石娃偷偷拽一拽我的衣角，头侧向我，低声说：“新来的老师，太……太好看了……”他一兴奋，说话就容易结巴。二年级的我们，也喜欢长得美美的老师来教我们。

我们喜欢叶子老师，不仅因为她长得美，还因为她对我们说话，总是和声细气，从不动怒。即使我们犯了错，也只是走到跟前，笑着点一下我们的脑门。这和以前教我们的男老师不一样，男孩子这时正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年纪，所以屁股经常会接受教鞭并不温柔的问候。

叶子老师曾让我们写篇作文，题目是“最喜欢的人”，不会的字可以用拼音代替。一大半学生，都是写的叶子老师。叶子老师念写她的作文时，笑着，眼睛眯成了月牙儿。我记得当时我写了句“老师的脸，红红的，像朵山茶花”。叶子老师夸我，说写得形象。

有几次，叶子老师领我们去山坡，在花海里给我们上课。她教我们讲普通话，声音真好听，就像百灵鸟唱歌。领我们在草地上追蝴蝶，还给每个小女生头上插朵野花。

后来读初中，学习魏巍《我的老师》时，感到他对蔡老师的依恋，和我们对叶子老师的情感一样。“每逢放假的时候，我们就更不愿离开她。我还记得，放假前我默默地站在她的身边，看她收拾这样那样东西的情景。”

叶子老师喜欢花。半年后，有个穿西装很精神的小伙子，经常在傍晚学校放学后，捧着一束鲜花，来她的宿舍。叶子老师把花插进瓶里，放在宿舍窗台上。大人们说，叶子老师恋爱了。恋爱的叶子老师，更是天天笑成一朵花。

据说小伙子是城里的，石娃有天对我说，哎，你猜，我们老师以后会不会不教我们，跟他去城里了呢？石娃这样一说，我也挺担心，因为以前有位女老师，就是结婚后去了城里，再也没回来。

但我们的担心很快就没了，那个小伙子不再来了，叶子老师宿舍窗台的水瓶里，空荡荡的。二柱说，是因为叶子老师不肯去城里，所以两人就不再来往了。二柱的大伯是校长，肯定知道。

叶子老师上课，依然是微笑着的。但我们这些孩子，仍能感受得到她的失落。

有一天，上语文课前，讲台的教桌上，多了一个罐头瓶，里面插了一簇花，是野花，还带着露珠。叶子老师来上课时，眼睛一亮，对着我们，笑了。

后来，只要上语文课，桌上的那个罐头瓶里，总有鲜花。我和我的同学们，都排好了日期，今天你采摘，明天是他。轮到我那天，一大早我就去了教室，拿着罐头瓶去了山坡，换上了新鲜的山泉水，插上现采的野花。

叶子老师在花香里为我们讲课。

后来有一次，学校放了三天假，我们这些学生，照例在傍晚去她宿舍找她。平时，她会给我们弹吉他唱歌听。可发现她不在。衣服、被子也不见了。有女同学哭出声来：叶子老师走了，不教我们了。

我们去校长家里问。校长说，没事，她会回来的，你们就放心吧。但我们怎么能放下心呢。那个周末，我们都闷闷不乐。家长们都宽慰说，叶子老师会回来的。我们不信。

假期结束的那天黄昏，我正在院子里帮母亲铡草，突然听到三奎在街上喊：“叶子老师就要回来了，叶子老师就要回来了！”我丢了铡刀，急急上街去。三奎说他大伯骑摩托车从城里回来，半路上看到叶子老师骑自行车驮着行李往这赶，就帮忙将她的行李提前带回来。

大街上，一阵欢呼。同学们很快就集聚起来。“走，迎老师去！”

我们先赶去山坡摘野花，再奔向村西大桥，然后在那里驻足，翘首以待。

每人手里都不空着。我手里擎着的，是一簇野百合。石娃手里，是紫云英。我和我的同学们，和五颜六色的花朵，一起在春风里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