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渐次展开的梦境
——《荆棘与珍珠》解读
2020-07-13钟梓欣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广州510006
⊙钟梓欣[广州大学 人文学院,广州 510006]
人生活在两面一体的世界中,贯彻了科学理性精神和社会行为法则的是其清醒的一面,在沉睡的面纱笼罩下扑朔迷离的则是其梦幻的一面。弗罗姆认为,人在清醒时,虽然能有意识地确定和实现目标,但由于各种现实利益的考虑,意识形态和社会舆论的影响,人们常常不知不觉地生活于谎言或假象、相互猜忌或憎恨之中,以致他们的判断力和爱的情感受到压抑。但是在睡梦之中,由于不再与外界文化接触,他们能够违反逻辑地思考,不再受现实利益的驱使,深藏在潜意识中的爱与欲望、理性与道德、邪恶与善良就都能化作梦的象征语言得以自由表现,因此反而可能做出更为正确的选择。如此说来,做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清醒”,能为人的现实生活提供指导。
潜意识像迄待发掘的潘多拉宝盒,而潜意识统治下的梦境是现实生活的一面窥镜,梦境和现实的碰撞和融合能使文学创作产生巨大的想象空间。在《荆棘与珍珠》中,作者巧妙地将作为潜意识的神秘语言的梦与现实结合在一起,把意识与潜意识的语言同时用于表现同一个故事,使现实主义的笔触沾染了梦的浪漫主义色彩,创作出天马行空的神秘故事和亦幻亦真的审美氛围。在营造审美幻觉的笔触下,女主角明珠月的无意识内容被作者有意识地展现出来,她的理性与感知、现实和超验、拘谨和随性、欲念和灵魂纠缠不休,使故事的发展过程也成为探索女性心理成长的过程。在梦境之中,明珠月微妙的心理变化和试图隐藏的内心愿望暴露无遗,除了能操纵自如地把控时间轴,她还能随心所欲地穿越与现实隔绝的空间,探寻更为真挚的情感体验和实用的生活经验。从现实进入梦境,从表象突进本质,这种想象的模式打破了逻辑思维的界限,是作者重新审视人与人、人与时空、人与自然的关系,重估梦的价值的成果。作者为明珠月提供了一个梦幻的自由的生存空间,利用缠绵不断的梦境揭示她迷惘困厄的现实境遇,以梦的朦胧的象征语言表达女性的生存感知。在现实生活中,明珠月受到来自爱情、亲情、职业等的多方压力,她的生存空间被压缩,丰沛的情感和生命力被深深压抑到潜意识中。当她发现自己在梦境中能脱离现实的束缚,被压抑的思绪能从边缘走向中心,让她享有作为女性主体的独立地位时,她开始迷恋梦境。但是作者为明珠月打造的梦境空间不是与世隔绝的封闭式空间,它仍与现实有所关联。在梦中她建立了自己的精神家园,拓展了生存空间,并从中汲取了与现实世界对话的勇气,使她得以带着梦的各种意象组成的护盾向现实突围。正是因为梦与现实的这种开放式关系,两者的对比才愈发明显,做梦的意义才得以体现。
当梦想与现实的天平发生倾斜,使明珠月感到备受折磨时,梦境成为她扎根存活的空间。她的爱在现实生活中难以释放,只好把它寄托于幻梦中。珠月的梦结合了记忆和当下的想象,她置身于潜意识营构的空间里,这个世界充满了虚拟真实,她的身体可以变得更加年轻,可以感应到爱人的依赖和呼唤,神话与现实不再隔着千万年的距离,异世界的大门可以随时开启。与现实若即若离的自由状态使珠月的潜意识释放出巨大的精神能量,这股力量让她得以短暂脱离日常生活经验。在梦中的珠月处于身体和思想都非常自由的状态,情之所至,兴之所至,随心而动。“梦的工作通过显梦的形式特点,如它的明晰性,或隐晦性,成功地表示出大部分的隐念。”她在各式各样的梦中抒发隐念,追求自我内部情感的自由解放,大胆地表达自己的爱憎和抵御残酷现实的决心。
一、集体无意识的梦
现实生活中的明珠月是一个奉献者、牺牲者。婚姻的枷锁把她捆绑勒紧,让渴望爱和被爱的她明明看到爱人近在咫尺,却无法脱离伦理道德的约束而去接近,只能陷入一场又一场含蓄而无望的苦恋中。“人类都有归属和爱的需要。对爱的需要包括情感的付出和接受。如果这不能得到满足……这样的一个人会渴望同人们建立一种关系,渴望在他的家庭中有一个位置,他将为达到这个目标而作出努力,他将希望获得一个位置,胜过希望获得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东西。”为了找到爱的归属,在现实中求而不得的明珠月摸索到一条奇特的路——做梦。弗洛伊德认为,梦是被压抑的欲望的满足,尤其是性本能欲望的满足。在关于爱情的梦中,珠月敢于把在现实生活中隐匿起来的情感全部抒发出来,爱得热情奔放,舍身忘己。她的梦不是单向度的梦,而是可以与爱人的梦相通。他们常常做同一个梦,即使他们在现实中相隔甚远,可是他们能在梦中相知相守。因为有了共同的梦,所以他们渐渐地在现实中也产生了一种神秘的精神联系,能知道对方的心思。这种心灵感应让珠月了解因颉对她的怀疑、怨恨和思念的情绪,而且他的创伤,珠月似乎都可以感应到,如同身受。从梦中相爱到现实中相爱,这份爱的实现带有创造性。“创造性的爱总是伴生着各种态度:关系、响应、尊重与了解。其中我尊重他,就是说,我‘按本来面目看’他,不受自己的愿望与畏惧等偏见的影响,客观地看他。”珠月通过梦这个媒介,透过因颉的外表进入了他的本质,进而把自己的本质和内心,而不是外表与他联系在一起。珠月和爱人经常陷入相同的梦中,这其实是他们脑海中的集体无意识运转下的结果。在荣格关于梦的理论中,他不仅从个人经验,而且也从种族的经验出发去寻找梦的意义。他认为同一个种族的个体有些共同的、不为个体知觉的经验,但这些经验会在梦中表现出来。“在日常生活中,人类所有的意识是相互脱离的,但是在原始的漆黑的梦里,所有的更具有普遍性、真实性、永恒性的人类却是相同的。”在集体无意识中,人类仍然是一个内在的整体,心灵相通的梦就产生于这些相互联系的深奥之中。
“梦和神话都是潜意识的象征性表达,是潜意识内容的表现形式。”梦中的珠月曾拼命地逃脱一场要置她于死地的洪水,她相信那是因颉要赠给她的。能害死她的洪水偏偏是爱人要她经历的,她从中感受到一种苦到极致的甜蜜和破碎。原型梦幻通常会出现在人生的转折点阶段,还会出现在某种剧变和漂泊不定期,这标志着走向个性化和思想成熟。当珠月的情感转移到诗的身上时,她再次做了关于洪水的梦。这场来势汹汹、要淹没一切的洪水是在爱人诗明言要跟妻子离婚然后娶她的时候发生的。他们如果想要缔结婚姻,双方都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放弃各自的家庭,诗还要舍弃好不容易才买到的房子,他们只有毁掉既得的一切家庭利益和道德藩篱,才能在一起。所以他们急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洪水把一切都冲走,让他们的爱情获得一个全新的生存空间。在珠月梦中倾泻的大洪水,显然与中国古代的洪水神话和集体无意识的沿袭有所联系。据闻一多考证,我国很多地区(如湘西、贵州、云南、台湾等)都流传过洪水神话,其中心母题总是洪水来时,只有伏羲和女娲一男一女得救,后结为夫妇,遂为人类始祖。在珠月和诗的共同愿望中,他们也很希望洪水能从天而降,把一切阻碍他们相爱的既存秩序都冲走,让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洪水遗民,让他们自由地开创共同的未来。但也就是通过洪水梦境的预演,珠月和诗都知道为爱抛弃所有后将要付出的代价,所以在现实中对待爱情的态度变得更为谨慎。日常生活经验不可能撕去宇宙秩序的帷幕,不可能超越人类可能性的界域。而在梦的作用下,人物超越了人类自身的局限,穿越了时间抵达远古,他们的自我惊人地扩展,直到超越狭窄的个性化。在荣格看来,艺术作品也是一种把原型意象转变成现代语言的翻译。参与艺术创作活动可以让人们发现“通往心灵深处的入口,不然那个地方是隐藏着的”。所有文化创作都是把原型意象转换成现代语言,以便向大众提供一个与原型意象接触的机会,所以文化创作是人类审视自己本源的一面镜子。作者巧妙地把洪水神话和珠月的梦结合在一起,赋予了小说一种原始意蕴和奇幻色彩。
二、异世界的梦
对于醒着的人来说,他的任务是生存,他服从于支配现实的法则。这意味着他必须根据时间和空间来思维,意味着他的思想服从于时空逻辑的法则。而在睡梦中的人能自由地把握时间和空间,改变时间的维度,打开异度空间的阙口。在梦中,时空范畴被完全忽略:早已去世的人却能活生生地出现。珠月的梦不仅与现世有联系,与异世界也有莫大的关联。珠月相信,“这世间有一种灵性,不仅在相通的人之间,而且天上地下有时也是可以和有灵性的人沟通的”。珠月在梦里拥有扭转时间的能力,生死时空的更迭不再具有分隔相亲之人的效力。死亡与生存、阴间与阳间、过去与现在在梦中发生不可思议的碰撞。年岁渐长,离开珠月的亲人越来越多,而珠月极度留恋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她只希望所有的东西都一成不变,就像时光已停驻在她足下”。她不舍奶奶、外婆、小舅舅、嘻嘻老者、林小乐等逝去的亲友,其中最为不舍的至亲是父亲,当一个人离世,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的音讯就再也不能传达给生者。可是在梦里,珠月得偿所愿地重遇她的父亲,这时珠月的父亲除了肉身不灭,还具有了理想化的神性。因为珠月在父亲生前没办法给他最好的治疗,所以她对父亲在病痛中死亡一事存有深深的自责。带着对父亲死亡的愧疚之意,她的梦让她与化成守护仙人的父亲相见。在她的梦中,生者与死者可以打破时间的藩篱再次相会,她可以逃离残酷的现实,把没来得及表达的爱全部对父亲诉说出来。在生死交界之间,珠月的父亲恍若生人,他的死亡并没有造成他生命的终结,而是让他从病痛中得到解脱,得到飞升到天上当神仙的机会,这给她极大的安慰,弥补了她没能力拯救父亲的遗憾。
除了父亲之外,珠月还能在梦中与其他亲友相会,他们均与生前无异,身上并无一丝死亡后的恐怖气息,反而好像过得更加从容快乐,这种充满温情的梦和想象使死亡失去了其沉重和威慑力,反而显得自然且轻灵。亲友的死亡往往会对仍然活着的人造成难以预估的心理创伤。在这种情况下,梦会给我们时间去悼念逝者。珠月面对那么多的离别,也曾一蹶不振,可是与逝者在梦中的重逢让她又对现实生活恢复了一些希望。她在梦中发现她所爱的人一如既往地爱着她,这给了她莫大的鼓励和继续生存的勇气。珠月对离世亲友的追念让她多次触发进入异世界的梦境之门,在这里有限和永恒的界限消失,同时也消弭了死亡的痛苦和离别的感伤,逝者一如生前那么善良温和,他们不再受病魔的折磨,也不用再为生计而劳碌,每个人无论生前社会地位如何,在这里都无分贵贱,享受到了安乐祥和的生活。这种梦寄寓了珠月对人类的生命存在和死亡本质的探索和思考,表明了她对美好人性的追思,对人间温情的眷恋。
三、预知未来的梦
柏拉图认为梦是众神对未来的谕旨,因此他号召人们必须以全部的关注对待梦。荣格也认为梦有指涉未来的意味,他把梦分为“回顾的”和“展望的”,认为梦既代表过去的欲望,也倾向未来,有指出做梦者的目标的功能。这种向前展望的功能,是在潜意识中对未来成就的预测和期待。梦不仅连接着回忆、经验、感觉和文化的心理,还会创造出新的设想,帮助梦者解决在现实中难以解决的问题。
珠月的梦与现实并非是二元对立的,它们相互影响,相互依存。由于与现实密不可分,她梦中的情景有时是现实生活中已经发生过的事的延续,有时候又是对未来生活的预兆。她的潜意识、梦境、自由联想等心理层面在梦中的投射与现实生活紧密联系,使她的梦既反映现实,又预知现实,并对现实产生直接影响。珠月预知梦中的情景往往能够像镜像反射一样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所以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仿佛就是由梦构成的,梦成了她最可靠的直觉,“梦里是怎么样,珠月就不太敢相信现实的样子”。在她心中,梦和现实没有明确的界限,她在梦中已经经历了一次的事情,在现实中往往会再经历一次,现实是对梦的重复和印证。对未来的预知能力使珠月的梦变得更加真实,而现实反而变得更加虚妄。在荣格看来,预见梦是把与具体生活体验相关的各种可能性作预先拼合。因此他也把这样的梦叫做“先知”梦。这种拼合是梦者积极思考,以期圆满解决各种问题的大脑活动。预先拼合可能性的梦让珠月的现实生活也笼罩着重重梦影,让她面对现实生活的很多考验时更加淡定从容,更好地找到最理想的解决方案。
珠月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梦的,起初是一些梦印证了事实,这引起了她的注意。后来,她就有些相信梦了,而当梦见好梦时,她觉得“那就像皇帝对她发了诏书一样”,她相信那个神谕一般的好梦预示的事情的准确性。她越相信梦,她做的梦就越准,谁破坏她的工作,谁真心帮助她,她都能梦见。当梦见不好的事时,她会感到无能为力,因为她知道这种梦的实现性。当她每次知道那些人将要做出什么来伤害她、破坏她时,她真想站在他们面前大喝一声,可是她预知梦只能作为她内心的向导,而不能作为现实中的证据。对于与她没有心灵感应的人来说,梦只是她的个人体验,与他们无关。也正是因为预知梦的私人性质,珠月只能独自感受它的导向性,在它的指导下分辨现实生活中的善与恶,把自己的内心锻炼得越来越坚强独立。当珠月沉醉在诗爱她的梦中,她的预知能力警示她,诗就是那个在现实中一直加害她和家人的人。她从预知梦中得知诗只能活到四十三岁,她习惯性地把关于诗的梦记录下来,却被诗从网上发现了这个秘密。诗不去怨恨命运让他英年早逝的残忍,反而对窥见这个天机的珠月处处打击报复,认为她干预了他的寿命。在梦的预示下,她得以看清一直苦恋她的诗的为人,冲破了感情迷障。珠月把梦的内容带到现实生活中,让梦和清醒生活互相渗透,拓宽了思维模式,让她更加审慎地对待一切,获得更多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和看清人性本质的机会。
四、梦的疗救作用
“睡眠的过程深深地影响着人们的官能。梦的总体功能是帮助人在心理和生理活动方面恢复平衡状态。”如果失去这种平衡,人已经被压缩到极限的心理意识和身体系统就会很快崩溃。而人在睡眠中通过生产梦的材料,可以用一种微妙的方式,重新建立整体的心理平衡机制,这就是在人类的心灵结构之中荣格称之为梦所扮演的互补性(或曰补偿性)角色。梦境和清醒意识一旦结合起来,就会在梦者的生活中引起惊人的变化。梦者会发展那些至今被忽视的可能性,许多尚未满足的需求也会慢慢地显现出来。明珠月在梦里会发现她在现实生活中感受到的缺陷,然后生成一种明确的补偿性结构,梦会暗示一种潜在的目的性意图,让她在梦中获得情感上的满足。失败的婚姻让珠月的身心疲惫不堪,而睡梦的悄悄降临会为她备受折磨的身心提供一个恬静舒适的居所,让她暂时免受丈夫的侵扰。对丈夫的爱意尽失后,她的情感一度无处安放,这时她的梦里逐渐出现丈夫以外的一些人,这为她提供了更多情感投射的暗示和可以选择的对象。因颉和诗都是通过走进明珠月的梦境进而走进她心里的。梦让珠月发现他们作为潜在交友对象的可能性,并让珠月拥有跟他们互通心灵的能力,让她突破现实的障碍与他们在梦里相知相爱相守。因颉通过梦传递希望她尽早摆脱不幸婚姻的想法,激活了她身体中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因子,因此她得到与丈夫决裂的勇气。在离开因颉后孤独绝望的日子里,珠月遇到了诗。她觉得他们的相遇,就像“遇到了白天的太阳和夜晚的明月”,她觉得自己可以信赖他,并把他作为心灵的依靠。在现实中,珠月不能和爱人谈不顾家庭利益和伦理道德的恋爱,她只能通过梦把关于爱情的想象都给予他们,并依赖这些想象度过了多年的时光。虽然不能真正地拥有他们,但是她觉得“自己也算真正地爱过一回了”。梦里发生的美好爱情填补了珠月心中的情感缺憾,让她被丈夫伤害得遍体鳞伤的心慢慢治愈。梦中的珠月因追求爱情而触发了集体无意识的记忆后,她发现自己与其他人类之间存在着原始而深远的羁绊,她明显地感到自己有一种远远超过自我的能量在支撑她的躯体,她在人类同胞的共同记忆中找到安全感和信仰的皈依,再也不觉得自己是无根的人。
除了在爱情方面,在亲情和友情方面,珠月也得到了梦的疗救。在多个亲友离世后,珠月失去了大量的亲情和友情,伤心得不可自拔。而这种伤心的情绪不能从现实生活中得到纾解,所以珠月开始做与逝者相关的梦,与他们建立超现实的羁绊。除了可以与生者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她和死者也可以有所交流。梦会为梦者狭窄的视角提供另外的补偿视角,扩大梦者审视生活的视角范围。珠月的梦不仅为她提供温情的慰藉,还让她重温童年的美妙时光。宝贵事物,都在梦里重现,梦能够刺激幻想,唤醒想象,让停顿的思想再流动起来,以便使生活丰富多彩起来。那些“逝去的光阴、田园,那些夏天草垛上升起的轻烟,含着小麦和稻谷的芳香,那些烂漫的花朵,那些汗水,像铁一样慢慢铸成的意志,那些不能忘怀的,牵扯生命的”宝贵事物,在梦的呼唤下全部都在珠月的梦中涌现。“为了那个回忆,因之而来的那种无穷的力量,人愿千百次沉淀于其中生活、奋斗、拼搏,在心里继续保有希望。”梦把珠月带回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在她痛苦的时候给予她轻柔的抚慰,为她提供逃避现实的居所,让她获得心灵上的宁静时刻。
今天,梦已不再传递敬畏神又期盼神的谕旨,它也不仅仅是睡眠时大脑活动的表现,它是情感和认知上的自我对话,是来自人们无法轻易理解的内心深处的信息。梦对自我关爱和自我完善的行为很重要。它们指向我们新的灵魂,使我们了解人类精神生活的规律性,帮助我们迎接新的生活。小说中的明珠月虽然总是被命运捉弄,但是在梦的启示和治愈下,她永不放弃新的希望,与现实生活积极抗争,展示出热烈而旺盛的生命力。故事里的梦境与现实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梦境叙事既是作者对人的潜意识世界的探索和对真实世界的扩容和注解,也是对现实的解构与重构。梦境既是小说情节构成的一部分,又起着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在虚构的故事层面上多增加一重梦幻情节,使故事带有一股神秘而浪漫的腔调。汪洋恣肆的想象力与平凡真切的生活经验结合,使梦境与现实共同构成了超凡脱俗的真实生活。
《荆棘与珍珠》看起来也是白日梦的产物,它始终萦绕着梦幻的审美氛围。卡夫卡在日记里写道:“以文学为出发点来看我的命运,则我的命运十分简单,表达自己梦幻一般的内心生活,这一意义使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次要了。”与卡夫卡的写作宗旨相近,作者在小说的序言里写道:“我也想把我目前为止所有的人生体验写出来,用一种我自己独有的方式,就是梦幻现实主义。”所有的梦幻指向的都是现实,是为了写现实而写梦幻,不是为了写梦幻而写梦幻。表面上作者要展示的是梦境,可真正意在表现的却是现实和心灵。“在我们的意识思想中,我们将自身限制在理性陈述的界限之中,这种理性陈述极为苍白,缺乏色彩,因为我们剥夺了它们的大部分心灵关联形式。”但是由于梦有着与日常逻辑不同的肌理,它擅于生成荒诞不经、光怪陆离的意象,可以让人脱离常态的时间感,所以梦幻现实主义笔触下平淡无奇的事物会被陌生化,变得更加生动跳脱,避免了理性陈述的刻板。作者运用夸张、扭曲、幻想等手段来反映现实生活,使一切事物都呈现出神秘感和新鲜感。她并不讲究故事情节的连贯性,也不把人物局限在单一的时间和空间内,以奇异的梦境来反映或反衬出现实生活的匮乏和本质。为了发掘梦的价值意义,作者还把她的想象伸展到了人类无意识的原始意境中,展示人类心灵力量的遗传和更迭。荣格认为,“用这种无知觉弥补当今时代精神的不足和片面,是再好不过的”。梦幻现实主义既是一种表现梦的方式,也是一种为梦祛魅的方式,它使梦不仅表现为“自我陶醉的纵欲空间,还表现为一种具有文化和生态意义的精神活动:我们作为个体越是有心,宇宙中我们所占据的那一渺小部分就越有希望”。
①②⑤⑧⑯〔美〕弗罗姆:《孤立无援的现代人:弗罗姆的人本精神分析》,郭永玉译,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90页,第279页,第272页,第266页,第276页。
③ 〔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高觉敷译,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136页。
④ 〔美〕亚伯拉罕·马斯洛:《动机与人格》,许金声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6页。
⑥ 〔美〕弗罗姆:《健全的社会》,孙恺详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9页。
⑦30 31〔美〕史蒂文斯:《人类梦史》,杨晋译,海南出版社2001年版,第196页,第325页,第359页。
⑨ 闻一多:《神话与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3页。
⑩ 〔瑞〕荣格:《心理学与文学》,冯川、苏克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29页。
⑪⑮18 24 27〔瑞〕维蕾娜·卡斯特:《梦:潜意识的神秘语言》,王青燕、俞丹译,国际文化出版社2009年版,第104页,第12页,第90页,第36页,第178页。
⑫ 〔美〕弗罗姆:《弗罗姆著作精选:人性、社会、拯救》,黄颂杰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41页。
⑬⑭⑰⑲22 23 胡梅仙:《荆棘与珍珠》,长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596页,第79页,第279页,第439页,第592页,第304页。
⑳ 〔美〕帕梅拉·鲍尔:《解梦宝典:10000种梦的解释》,曹乃云译,新华出版社2001年版,第3页。
2129〔瑞〕荣格:《潜意识与心灵成长》,张月译,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27页,第23页。
25 26 胡梅仙:《梦幻现实主义的荷花》(自序),《荆棘与珍珠》,长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4—5页,第4页。
28 〔奥〕卡夫卡:《卡夫卡文集第四卷》,高年生译,作家出版社2011年版,第1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