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关雎》教学中的“中庸之道” 引导
2020-07-13凌艺桓东北师范大学长春130024
⊙凌艺桓 [东北师范大学,长春 130024]
当下的教育大环境应试之风盛行,面对一篇诗文,学生在主题、内容、表现手法等方面的评论术语运用自如,然术语正确,却留不下苦心钻研的犁耕锄迹,无助于学生吸收经典的深邃内涵,夯实人格素养。而今也是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各种文化相互碰撞交融,若无正确的引导,尚未形成成熟思想且易受外界环境影响的中学生面对如此文化大流该何去何从?故作为发展学生心灵的语文教师,有的放矢地往学生们的“小宇宙”中添砖加瓦,使他们能够借着几千年来人类的智慧和文明搭建牢不可破、光彩熠熠的“保护圈”,势在必行。既如此,在施教过程中,教师便要注意以“大语文观”为教学指导,推行“教教材”与“用教材教”并重,将文本阅读与学生的生活经验结合起来,真正从字词疏通、文本理解、情感体验等层面上升到优秀传统文化理解与传承、借鉴与受用的高度。以《关雎》为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关雎》由于其三百篇之首的特殊位置,历来吸引众多读者去品味、解构。有文字记载者自《毛诗序》“后妃之德,风之始也”起,后世众说,弥复纷纭。在这个问题上,笔者倾向于川师大附属第一实验中学语文教师王保兵的看法。王老师认为,《关雎》是至真至纯的“爱情互动生长的过程”:君子求爱被拒后,并未止于幻想或走向极端,而是一直如长流细水般,理性而执着地追求着淑女。在“辗转反侧”的苦闷中,他反思是否是自己的轻率急躁留给了心上人缺乏诚意和尊重的印象,于是采用合乎礼仪的“琴瑟”和“钟鼓”去取悦她,表达诚挚爱意;日日瞧见君子的真诚,淑女也渐渐对其生出了好感,这一点从逐渐婉媚流连起来的“流”“采”“芼”三组动词中便可推知。纵览全诗,《关雎》中的爱情静好谐和,历久弥坚。
古时“君子”一词有两种解释:一为“为官者”,一为“道德高尚者”,就《关雎》中君子的形象特点而言,后人可从字里行间窥见一二——这里的君子是一位言行举止合乎礼仪规范,思想品性持中平和的有德者形象,其人散发着令人钦敬的“中庸”人生智慧光辉。
“中庸”是儒家圣贤认知中的最高道德标准,在传统哲学范畴中,“中和”思想是其核心内容,“礼”是其具体准则,且中庸之道并非僵化刻板,而是具有“无可无不可”的灵活性。以我们耳熟能详的句子为例:“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礼记·中庸》)将“中和”拆而论之,“中”介于孔子所言的“过”和“不及”之间,可以理解为个人思想把控的中正、适度;“和”则是“中”的外化行为,是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生命之间所达到的某种制衡、和谐的状态。“中和”则是人修炼身心后所达到的最高境界之一,是一种不偏不倚,恰到好处,符合外界规范的平和状态。它引导人们以“礼”为根据,理性地去统率、管理、约束自己的本性与情绪,使之各安其序,并在恰当的时机选择采用符合社会道德标准的方式将其外现出来。做到对内能安定个人本心,对外能顺应生命规律,从而达到“与天地参”的理想境界。
“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论语·微子》)。怎样才能把控好个人思想的“中正”之度呢?孔子认为最明智的方式不过是根据实际情况采取更为灵活的态度,把握分寸,不执两端,止于至善。比如关于入仕出仕的问题,孔子就认为“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出仕与退隐都不是绝对的,而是要根据世事变化来决定。他明确提出“绝四”的思维方式:“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论语·子罕》),要求人们避免主观猜测、武断拘泥、固执己见等不实际的态度。刘劭在《人物志》中的“夫中庸之德……变化无方,以达为节”,也是体现了“无可无不可”的道理。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论语·泰伯》)在孔子看来,即使是恭、慎、勇、直这样的美好品格,也需要来自外界的“礼”的调和,以达到中庸的效果,否则就会适得其反。孔子云:“不学《礼》,无以立。”可见儒家思想中“礼”的含义远比现代深厚,沈凤笙在《五礼是各种典礼的分类总目》一文中认为:“礼是现实生活的缘饰化。”换句话说,古人认为,在现实生活中对各种关系、各种人事的处理是否正确,要通过礼仪、礼物、礼制等“礼”的标准去衡量;再换句话说,“礼”是道德良知和法律规约的最高形式,是一切行为的准则,是中庸之道的一个终极参照点。
让我们回到文中的君子身上,自己发自真情、出于本能的爱意被淑女拒绝后,他并没有像仲子一般“逾墙而过”,逾越道德礼教的高地(《郑风·将仲子》);也没有像爱着静女的“我”一样“搔首踟蹰”,失礼惶恐于心上人前(《邶风·静女》);也并非像氓一般蚩蚩傻笑,以“抱布贸丝”的小聪明接近讨好爱人(《卫风·
氓》)。人非草木,面对淑女的拒绝君子当然会苦闷,这份苦闷于“辗转反侧”四字上便可见一斑。林义光在《诗经通解》中着重对该词进行了剖析:“寐始觉而辗转反侧,则身犹在床。”换言之,君子尽管满心爱慕着淑女,却并未因其拒绝失了规矩,坏了礼节,采用强迫、轻薄或是自轻自贱的方式,他理性地将这份心意束进心底,于独处之时暗自反思琢磨,思考对策。不难理解,这里的“辗转反侧”既是君子求爱被拒心忧心乱的外化,同时也是中庸思想中一个以理性调和感性,以规范管束情绪,“安本心,不逾矩”的过程之体现。其实无论是《诗经》时代的君子还是21 世纪的我们,在被生活中日常琐事的纷扰所困时,心境都会不可避免地沉浮不定,生出喜怒哀乐烦等复杂矛盾的情绪。中庸思想强调的是人们要使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因不受控制而张扬肆虐,也不至于因完全抑制而泯灭殆尽,要尽可能保持内心健康平和、积极向上的状态,从而使己修炼为一个纯熟圆满的人。
有异常情绪隐于心间,无论自身如何调和,也总归梗塞,于是辗转反侧之后,君子转而将自己的绵绵情意融入“琴瑟”“钟鼓”之中,予以排解。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里我们不应该只把“弹琴击鼓”视作君子求爱于淑女的含蓄敦厚、“文艺范”的方式,在着眼于“琴瑟”“钟鼓”对君子求爱促进作用的同时,也切勿忽视了其对君子个人道德塑造的作用。
《诗·大序》言此诗:“发乎情,止乎礼义。”回望《关雎》成诗时代背景,不难发现,西周的礼乐制度正是通过伦理规范和音乐旋律来制约万民、布泽功用的。正所谓“致乐以治心”(《乐记》)、“乐中平则民和而不乱,乐肃庄则民齐而不乱”《荀子·乐论》。乐从属于礼,而礼是社会的道德规范和尺度,所以乐在一定程度上也引导着人们心怀敬意,向善和自律。换言之,“琴瑟”“钟鼓”二物不单单是求爱的乐器,更是社会礼仪、道德准则的化身,是“君子”从“辗转反侧”的心乱走向“持中平和”之心静的关键所在。《关雎》中的君子本就有合乎道德的情志,“琴瑟”“钟鼓”的出现使他更上一层楼,学会以“礼”调和自己的原始欲望,将如河水般肆意奔流的人性本能安定成缓缓流淌的静水,最终汇纳入了礼的范畴。从这一意义上说,君子的求爱过程何尝不是其思想的成熟过程,其心境进一步的“中和”过程呢?在笔者看来,君子最终是否能得到淑女的垂青,似乎已经并不重要,因其内心已然平和圆熟,修炼为了一个充满大美和丰富性的理想纯粹的中庸之境,散发出了迷人的智慧光芒。
行文至此,《关雎》的主题及其蕴含的中庸之道已大致了然,《论语·雍也》中如是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中庸思想是孔子一直遵行和传授的基本行为准则,可理解为儒家德育的核心。而德育问题,范围很广,个人日常的生活规律、求学就业、交友恋爱乃至世界观、人生观,无所不包,随便一个称职的老师都可以就该问题说上十条八条。然正如叶圣陶先生所说:“品德教育重在实做,不在于能说会道。”那么如何借“中庸”之力以达到提升学生综合能力,培养其思想道德的目的呢?如前文所说,我以为可就君子之言行举止,结合学生的思想状况、生活经验随讲随发,让中庸思想可以为学生德育工作提供某些行之有效的方法,并且引导他们思考在当前社会文化背景下,“中和”一词的新解意义。
首先,《关雎》中的君子在追求心中所爱时,并未被情绪欲望所役使,而是懂得在充分尊重对方的前提下,选择借助符合规范的外物来排遣忧思,寄托情意,这正是其中庸思想在修身正心方面可给予我们的启示——当今学生的心态普遍浮躁,思想不甚成熟,自我调控能力差,处于一个看似自由却身不由己的高压社会中,一点不顺就足以让他们内心深处的软弱、悲观、怀疑等消极情绪占据上风。若是长此积聚不得排解之法,这种消极不安的精神状态势必影响学生的身心发展,紊乱其对人生幸福的感悟,甚至可能会对旁人产生不良影响。
在教学过程中,教师可以有意识地结合这些现象予以开导,晓学生以理,动学生以情,使他们明白生活、学习中的压力实则为挑战。这既是对我们学习能力的挑战,也是对个人心态承受力、自我调节能力的挑战,同时这也是修炼自我身心的一个绝好机会。老师要鼓励学生抛却杂念,心无旁骛、积极勇敢地直面这些“挑战”,引导他们采取健康正确的方式予以排解。正如前文《中庸》所说,情绪没有表露出来之前是“中”,合乎规矩分寸地外现之后是“和”,作为学生若能理性节制并能合理排遣这些难以避免的琐碎情绪,保持心理平衡和谐,做到身心合一,便是初步实现了中庸之大美。
中庸之道不仅要求个体做到内在对己的修身正心,还要求践行外在对人的他人意识培养,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自内心想法外化出来的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社会规范,尽量不给他人带去麻烦。《关雎》中君子是一位可敬的人,面对淑女的拒绝他没有不择手段、不顾一切或者怨天尤人,做出某些愚蠢之举,而是一切以女方感受为先,先为“辗转反侧”后为“钟鼓乐之”。相较不为女方着想,逾越礼仪规范,“无良媒”就想娶其还家,遭到拒绝就大怒的“氓”有德太多(《诗经·氓》)。对衬起来,当今中学生的道德修养缺失是一个较为突出的问题,学生中有颇多个人至上者、利己主义者,面对名利享乐的诱惑,他们往往会不择手段,心无他人。究其根本,除了自己不能做到内心平和无扰,悦纳自我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抛却了为人处世的和谐之道、礼仪之道。所以在施教时,教师要注意把教育的目标从以“个人为本位”转向以“社会为本位”,即从“小我”升华到“大我”,从而得以从根本上杜绝学生“只为己不为人”的褊狭思想,否则只能培育出一心一意为己服务的“独行者”,这份责任不光归属于语文教师,更需要全体教师身体力行地去感化和教诲。
正所谓“日新又新”,当下全新的社会文化背景赋予了“中庸”思想以更多可待挖掘的含义,譬如由“中庸”思想引申出的“和合”思想,其中包纳和谐、和睦、合作、融合等元素,可以将其归结为异质因素的和谐共生与融合互通,这也是中学生普遍缺乏的一个良好习惯。笔者在暑假实习过程中发现,不少中学生平日里采取“闭关锁国”之策略,无论是课内还是课外都拒绝与他人合作,究其原因,因人而异:有不习惯与他人打交道者,有出于自我私利考虑者,有嫌麻烦不愿求同存异者……这样做固然能有甜自己尝,但却会因此错失聆听他人灵光、交流多彩思想的机会,也会给自己带来多于旁人几倍的负担,日复一日,个人的思维、视角乃至境界都会在不经意中逐渐狭隘。学生的积极性、探索欲与合作精神有待唤起,语文教师在施教过程中若能合理安排授课时间,将课堂交由学生,有意识地鼓励他们在自主思考、小组讨论后发表看法,以达到深刻理解“中和”思想、培养团结合作精神、尝试“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的行事方式等“一箭多雕”的目的,亦是一大功劳。
如上所述,节制、平和、顺谐、和睦,这些古老的德行看似平淡无奇,却是任何人想要达成任何成就所必备的基础。不能运用自己坚强的意志力量来克制奔腾的情绪和不合理的欲望,其结果必为欲望所牵制,无法保持自己的节操;又如一味偏执为己,对学问怀着的是觊觎占有而非热爱之心,也必然不能成就一番大事;再如对内不能与过去的自己握手言和,对外无法与异己者和睦共生,其所在之处定是硝烟弥漫、万事不宁。所以,在修身养性方面,教师可引导学生以“礼”作为自己必当遵循的行为规范,调和心性,把握分寸,不执两端;在求学问道方面,教师可用“板凳要坐十年冷”供学生在浮躁迷惘之时聊以自勉,教他们不受外界干扰,安定自己的本心;在为人处世方面,教师可用“推己及人”四字培养学生尊重他人、为他人着想的品质,使之懂得在实现人生价值的路途上,为己与为人二者并行不悖之关系。
人生中经历的许多事,是人成长的良师益友,学习语文,其理同样如此。现行语文教材中的范文大多是经典中的经典,语文教师切勿把范文教学变成让学生积累模板式理论术语的过程。在以后的范文教学中,宜加入合理的篇幅,就每篇课文所蕴含的人生智慧、普世情感予以发微,以此丰富学生的精神世界,培养学生的健康思想,真正做到“既教文又教人”,相信这亦是我们教育工作者乐见之事。
①王保兵:《风天下之古老华章——〈关雎〉新解新教》,《教育科学论坛》2019年第25期,第47—49页。
②常会营:《儒家致中和的境界》,《中国纪检监察报》2018年10月26日,第7版。
③王先霈:《中国文化与中国艺术心理思想》,湖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6—1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