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乡建研究现状述评*
2020-07-12
(广州美术学院,广东广州 510000)
中国的乡村建设,自20世纪20、30年代起至今,自有一条生动的线索,以梁漱溟、晏阳初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和文化精英们,负担起立国化民之精神,开展了轰轰烈烈的乡村建设运动。然而近一个世纪以来,在中国社会的现代转型中,城市化进程成为不可阻挡的历史洪流。正如费孝通先生《乡土重建》中指出的那样,一旦城乡经济与文化上的传统连带发生断裂,乡土性的地方自治单位便遭到全面破坏,洪流冲洗下的中国乡村,自然逃脱不了溃败的命运[1]。因此,新时代里中国的乡村建设面临空前的挑战,乡村建设工作亦面临更高的要求。
21世纪初,一些艺术工作者注意到艺术在乡村建设中的特殊作用,开始了艺术介入乡村建设的尝试。近20年来,大大小小的艺术乡建项目在中国大地上遍地开花,其中涌现出诸多有成效的典型案例,如欧宁、左靖在安徽省黟县碧山村实施的“碧山计划”;渠岩在山西省晋中市和顺县许村实施的“许村计划”、在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青田村建立的“青田范式”;谢英俊在四川省阿坝州太平乡杨柳村512地震震后乡村进行的“协力造屋”重建项目等。这些案例从不同程度证明艺术不仅可以给乡村带来经济和物质层面的改变,更重要的还有文化和精神层面的活化。
2017年,习近平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2018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中明确指出,“鼓励文化工作者、文化志愿者投身乡村文化建设,丰富农村文化业态、重塑乡村文化生态”;明确了艺术在乡村振兴以及乡村文化建设中不可或缺的作用与价值。在此政策精神指导下,近几年,学界纷纷就新千年以来中国艺术介入乡村建设的经验展开探讨,成果不断涌现。本文尝试对中国艺术乡建的研究现状进行较为系统的梳理,以期为相关方面进一步的探索实践和理论研究提供基础支撑。
一、基于实践经验的个案性研究
目前为止,中国艺术乡建最大多数的研究者其本身也是实践者,他们往往是某个或某几个艺术乡建项目的发起人和总策划,他们的身份有艺术家、策展人、建筑师以及设计师等。他们的研究往往基于自身的实践经验,从自己经营的个案出发,亦围绕个案来谈。
1.艺术家、策展人开展的实践型个案研究有:渠岩(2012-2019)关于山西省晋中市和顺县许村“许村计划”、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青田村“青田范式”的系列研究;欧宁(2007-2019)、左靖(2017、2019)关于安徽省黟县碧山村“碧山计划”、贵州省黎平县茅贡镇传统村落、云南省普洱市景迈山区的系列研究;陈向宏(2017)关于浙江省嘉兴市乌镇“乌镇复兴计划”的研究;欧阳甦(2014-2018)、金江波(2017)等关于上海市莫干山“乡村重塑公共艺术再行动”项目的研究;焦兴涛(2017)关于贵州省桐梓县羊蹬镇“羊蹬艺术合作社”的研究;曾令香(2017)关于“西南田野创作社”的研究;陈晓阳(2017)关于广东省广州市南亭村“南亭研究”项目的研究;王南溟(2017-2019)关于上海市罗泾镇花红村“边跑边艺术”项目,以及其参与策展的山西省晋中市和顺县许村“许村计划”、上海市莫干山“乡村重塑公共艺术再行动”项目的研究等。
2.建筑师、设计师开展的实践型个案研究有:傅英斌(2016-2019)关于贵州省遵义市桐梓县中关村、安徽省霍山县太阳乡、山东省淄博市北村、广东省广州市莲麻村、河南省开封市余店村、海南省琼海市博鳌镇村落的相关研究;孙君(2019)关于河南省信阳市郝堂村的研究;王磊(2013-2019)关于湖北省武汉市五里界小朱湾、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圪壕村的研究;罗徳胤(2018-2019)关于河南省新县西河村、浙江省松阳县平田村、湖南省会同县高椅村、贵州省黎平县黄岗村、云南省元阳村哈尼梯田聚落的研究;卢健松(2019)关于湖南省隆回县花瑶聚居区崇木凼村的研究;吕品晶(2016-2018)关于贵州省兴义市雨补鲁村“雨补鲁村改造计划”的研究;王澍(2016-2019)关于浙江省富阳县文村的研究;葛千涛(2015-2017)关于浙江省龙泉县宝溪乡“竹建筑双年展”的研究;谢英俊(2015-2018)关于四川省阿坝州太平乡杨柳村512地震震后乡村重建项目“协力造屋”的研究;何人可、季铁(2016-2017)关于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县、重庆市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湖南省融回县花瑶聚居区等地“新通道”系列项目的研究;陈炯(2018)关于湖北省孝感市孝昌县磨山村的研究等。
通常而言,艺术家、策展人发起和统筹的艺术乡建项目多以艺术节、艺术季、双年展、三年展、主题展、艺术驻地计划等形式为依托,通过当代艺术的虹吸效应将人们的视线引入沉寂已久并趋于停滞和没落的乡村;也有部分艺术家和策展人的项目从发掘和保全民间艺术的角度对乡村的传统文化产业进行升级和复兴。在这个过程中,艺术家、志愿者、游客和媒体等全新身份的人群的涌入,不仅为乡村带来旅游收入和经济效益,更重要的是一种生活状态和文化生态的激活。而由建筑师、设计师开展的艺术乡建项目则多聚焦于从建筑和环境艺术的角度对村落的人居环境和视觉景观进行设计和改造,或者从视觉设计的角度对农村的特色产品和名片进行形象包装和推广。在这其中他们发挥视觉力,提振乡村形象,从而增加乡村的凝聚力和吸引力。不过,事实上,大多数有成效的艺术乡建项目并不局限于一种形态或形式,它们是复合而多层次的。艺术家和策展人发起和统筹的艺术乡建项目中往往也包含人居环境和视觉形象的改造和提升,而建筑师和设计师开展的艺术乡建项目也多有艺术和人文的关怀。
几乎所有艺术乡建的实践型研究,其研究者首先关注的都是艺术乡建的在地性问题。具有都市表征的当代艺术如何与乡村发生互动,如何处理和有效利用它们与乡村传统的碰撞,如何调动村民的积极性并使的他们长期受益,以及如何在当代文化冲击中保全和激活乡村特色文化,以上艺术家、策展人、建筑师和设计师从各自的学科角度和各自的项目经验出发,做了许多有具体而有意义的探讨。此外,艺术乡建项目的国际化问题,政府、资方、村民、艺术家、志愿者各方力量的协同机制问题,艺术乡建项目中的经济效益和环境保护问题等,也是相关研究的热点。在这些方面,实践型研究的研究者们提供了大量宝贵而具体的经验。
二、多学科视角的观察性研究
近年,随着艺术乡建实践活动的开展,艺术介入乡村振兴受到各方面学者的普遍关注,一些本身没有艺术乡建实践经验的学者,他们从也各自学科的角度出发,对中国的艺术乡建展开了相关研究。这些学者的研究可以说是一种观察性视角。
1.社会学方面:李人庆(2016-2019);周韵(2014);渠敬东(2016)等学者从社会学的视角对若干艺术乡建项目开展观察,其中周韵的研究是对艺术乡建的首次反思和质疑,周韵通过对“碧山计划”的审视,认为艺术乡建项目更多是城市文化精英从自身的精神和情怀诉求出发,按照自我标准强加给乡村的外来物,本质上是对乡村文化的一种冲击。她的研究引起了学界的关注和警惕。
2.人类学方面:王铭铭、李耕、冯莎、陈进国(2016);张晖(2016、2018);刘姝曼(2017);方李莉(2017-2019);李修建(2019)等学者从艺术人类学的视角对艺术乡建项目进行研究。其中方李莉近年来对艺术乡建的研究相对系统,她与多位艺术乡建项目的负责人有过深入交流和互动,举办过相关展览和论坛,并出版有专著。人类学背景的研究者多重视外来艺术力量介入时乡村传统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问题。
3.历史学方面:邓小南、赵世瑜、郑振满(2016)等一些学者也关注到艺术乡建项目。他们更多是从整个中国乡村建设发展史的角度,关注当下艺术乡建与的历史上多次乡村建设运动的异同,并从发展的视角看待中国艺术乡建的现状与进程。
4.建筑学、设计学方面:梁钦东(2016);方晓风、姚伟伟(2018);李翔宁(2018、2019)等学者虽然本身没有艺术乡建实践经验,但他们也从自身学科的理论高度对一些艺术乡建项目和活动进行了观察、分析和评价。
5.艺术史论、批评方面:李公明、翁剑青(2018);陈岸瑛(2017-2019)等学者也关注到中国近年来艺术乡建的成效,表达了对艺术介入乡村建设的方式和路径的密切关注。其中陈岸瑛的研究还包含不少政策解读的内容。
不过就目前而言,各个相关学科的学者对中国艺术乡建的关注和研究总体还在起步阶段。大部门学者关注到的案例和样本均十分有限,许多人是受到艺术乡建实践者的邀请进入和参与到相关领域的,因此首先关注到的是邀请方的项目,或者是具有较高知名度的大型项目,对于一些小但却有切实地方成效的项目普遍缺乏关注。研究案例和样本的局限性决定了目前相关研究普遍缺乏宏观视角,也无法比较不同地域,如南方乡村、北方乡村、东部乡村和西部乡村;不同类型,如集聚提升型乡村、融入城镇型乡村、特色保护类乡村和搬迁撤并类乡村,在艺术乡建思路中的异同。
三、小结
自21世纪初起,一些艺术工作者认识到艺术介入乡村建设的意义和作用,开始了艺术乡建的相关尝试。近20年来大大小小不同类型的艺术乡建项目有如雨后春笋,其中许多项目引起了各方的关注,亦有相当的成效。而中国艺术乡建的相关研究起步则相当晚近,在国家提出“乡村振兴战略”之后,相关研究则有爆发性增长[2]。目前学界对中国艺术乡建的研究绝大多数是基于实践经验的个案性研究,研究者往往是艺术家、策展人、建筑师和设计师,他们本身也是艺术乡建项目的发起人和实施者,他们从各自的案例出发,为相关领域的研究贡献了不少具体经验。而随着中国艺术乡建热度的提升,越来越多其他领域的学者,如社会学、人类学、历史学等,也加入艺术乡建的研究中,这方面研究目前尚处于起步阶段,但学者们从各自学科领域提出的问题,或挑战了原有艺术乡建的逻辑,或为艺术乡建带来新的启发,可以说是打开了一扇大门。
不过,目前无论是实践型研究还是观察性研究,所涉案例均十分有限。事实上,中国艺术乡建实际发生的案例体量和情况的复杂程度远超现今学界所涉的范围。而无论是政府的施政工作,还是学界进一步的研究,以及实践领域未来更多的探索,都亟须从整体上全面了解和掌握中国艺术介入乡村建设的历史、现状和成效情况。基础性研究方面,亟须对中国的艺术乡建项目进行系统的普查,并绘制“中国艺术乡建地图”及建立“中国艺术乡建项目库”。理论性研究方面,则可以有更多多维度的比较性研究,以及经济、行政等领域的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