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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白纸的对话(创作谈)

2020-07-09唐力

阳光 2020年7期
关键词:小格白昼白纸

唐力

当一个写作者坐在桌前,在傍晚的時分,他面对了一张白纸。当他写作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是否面对心灵?但最为真切的、实实在在的,他面对了一张白纸,他将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与白纸的对话。就如他将与一个内在的我对话。

或者说,他将与另一个、看不见的、虚设的、潜在的灵魂对话。有时,在虚空中,他面对的是一大群的灵魂。他说话,对一大群灵魂说话。

稿纸,是洁白的。在黑夜和白昼的间隔,白纸有一种暧昧的身份:它属于白昼又属于黑夜。仿佛将纸捅破,写作者就由白昼进入到黑夜之中。反过来,身在黑夜的写作者,他将借此纸张回来,回到白昼中,回到光明之中。就如古老的符咒,题写在纸张上,最终,黑暗的灵魂显现,张口说话。写作,就是让黑暗中的灵魂说话。但,有没有在写作中,一去不回者?或者纸张被他用尽,他再也找不回一页纸来?

白纸,是白昼的另一种形式,或者是白昼的延续、延伸。只不过是细微的白昼。是一种比命还薄的白昼。灯光,头上的灯光,是太阳的延续,同样是微小的太阳。它也在延伸光明。我们的笔,它也是我们手指的延伸。

它更尖锐。我们不能用手指书写,它代替我们书写。尼采说:“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又说,“用血写,然后你将体会到,血便是精义。”

最初的时候,我们咬破手指,用血书写,血渗在了羊皮、牛皮、竹简、木块、石头的深处。

我们经常在小说和影视中看到这样的情节:临死者咬破手指,写下最后的、最重要的言辞——给未来的世界、给未来的人。他留下最重要的线索,后来的人借此去追索,还原事实的真相。

一个真正的写作者:每一次书写他都要有临死者的勇气,他都应有咬破手指书写的决绝,一种直面世界的决绝和勇气。

他必须写下火焰与雷霆的言辞。但更多的书写者,却拒绝咬破手指。笔是我们另外的指头。

它流淌着另一种血液:蓝色的血液,黑色的血液。

当然,它可能流淌的就是水,与写作者的血液无关。它就会消失在纸张中。

有些纸张有一些小格。这是汉语写作者的纸张。每一个小格都是空无的,等待着我们填写。

但也许每一个小格都住着一个细小的灵魂,等待我们唤醒。所以我们要保持虔敬。对纸张的虔敬。对文字的虔敬。对过往灵魂的虔敬。

每一小格又都像一张嘴,他面对写作者,或者它通过写作者向世界发声。一个写作者,他不得不面对纸张(屏幕,是另一种纸张,是纸张的替代者,一种有些虚幻的纸张)。而最麻烦的是,这些纸张,无数张嘴,无数个灵魂,突然开口说话,就如在但丁的《神曲》中,在恍惚中,在火焰中,说话的灵魂:写作为何?为何写作?

一个写作者,他可能不会正视自己,但他面对纸张,他不得不正视这些逼问的灵魂,因为,它可能是千百年来,无数的写作者——集体的疑问。

唐 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05年参加《诗刊》第21届“青春诗会”,曾任《诗刊》编辑,现为重庆文学院专业作家。著有诗集《大地之弦》《向后飞翔》《虚幻的王国》,曾获第四届重庆文学奖、首届何其芳诗歌奖、第三届徐志摩诗歌奖、储吉旺文学奖、《十月》年度诗歌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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