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妃

遐依

这个“出色”的名字，让她成为了班上第一批被老师和同学记住的女生之一。

编辑推荐：油滑和虚伪都容易学到，难的是保持始终如一的真实。这是一个关于接纳真实的自己的故事。

香妃一开始并不叫香妃，她的本名叫张妃。

名字里有个女字旁，读音却和《三国演义》中那个浓眉黑脸的张飞一模一样。

张妃拥有一双细眉，脸也并不黑，她的长相原和所有普通的女孩子一样，但这个“出色”的名字，让她成为了班上第一批被老师和同学记住的女生之一。

一开始，大家叫这个名字，都有意无意透着一股笑意，然而这笑意很快就消失在得不到回应时尴尬的空气中。张妃以固执的沉默抵挡了这些让她下意识觉得不舒服的笑意，于是大多数同学在叫第二遍时，只好将音调和声线掰回正常的轨道。不过也有少数的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叫方磬的男生，坚持带着那样的笑意叫她，一遍不应就两遍，两遍不应就走到跟前說事儿。

没皮没脸张妃不止一次在心里这样评价。

张妃的强硬，就这样变成了留给大家的第二印象一一像个男孩子。她每每总有些委屈，觉得这分明颠倒了因果一一明明是因为这个名字，她才有这样的性格。况且，除了喊名字这方面不愿意妥协，她哪里像男孩子了？

怀着这丝委屈，她发现了一样十分“女孩子”的爱好。

中学对于学生仪容的规范十分严格，可一件事从来都是越禁止就越有人想尝试。班上有些女生抹上颜色较浅的口红唇釉，有些喜欢打一层粉底让自己显得更加白皙，有些悄悄夹了睫毛，还有的路过时，总会留下一阵暗涌般的香气，温柔和婉。

张妃对那好闻的香气着了迷。

她的目光在半空衔住那低徊乐声般的香味儿，一路追寻无声的弹奏者。所有的秘密在有心人面前都不难揭开面纱，面纱之下，是一瓶藏身于课桌深处的香水。透明的玻璃瓶身，球状瓶腹中是淡粉色的晶莹液体。它的主人秦辞和张妃一样，也是最早被大家记住的女生之一，原因则是其优渥的家境。

张妃查了那瓶香水的价格，几乎要望而却步，但她稍稍往下划了划淘宝页面，眼前陡然一亮。

她买了一小瓶本只是用来试闻香味的分装。只有五毫升，价格负担得起。张妃欢欣雀跃，完全没考虑其他事就在收到它的第一天迫不及待地喷在了手腕上。

第一瓶香水带给她的快乐，在那天下午被秦辞的质问掐断了。

撞香就像撞衫，总有人会介意，更何况是这么小的空间中气味的重复。

秦辞将自己的香水瓶“咚”一声放到她桌上，蹙眉问她：“你为什么和我买一样的？不知道撞了吗？”还不等张妃从愣怔中回神，秦辞便一眼看见了她搁在敞开的笔袋里的那支小小的玻璃分装瓶。

女生露出恍然的神情，手一伸便捉住那支玻璃瓶拿了出来：“你学我啊？喜欢香水要选适合自己的好吗？你这么想通过这个变‘女孩一点，不如改名叫香妃算了。”秦辞说完，拿上自己的香水走掉了。

虽然声音不大，但短暂的课间大家都在教室里，这起小风波很快在女生之间扩散出一圈圈的涟漪。

张妃不作声，耳朵红了一阵，咬着唇，面对自己名字时的那股强硬再次将她武装了起来一一要是就这样不用香水了，岂不是承认自己理亏？张妃的好心情虽然烟消云散，却迅速作出了决定。以后不和秦辞用一样的就是了。

她开始为这个爱好节省自己的生活费，和最初一样，只是买小瓶的分装，尝试各式各样奇妙的味道：花香调的玫瑰和小苍兰;柑橘调橙子和柚子;木质调的沉香乌木像戴着眼镜坐在图书馆里的绅士……随着越来越多的香味出现在身上，秦辞随口给她的称谓“香妃”，渐渐竟取代了她的本名。

张妃对香水越来越了解，且乐于和女同学们分享自己的发现，在大家争相请她帮忙参考自己适合哪种香味时，“香妃”这称呼也在唇舌间变得轻灵悦耳，褪去了诞生时的揶揄嘲讽。

女生间的分享与快乐，风气和转变，往往和男生隔着一道屏障，大家不约而同，从不会和男生谈论这些。

但是有个男生，从来和别人不太一样。

这回，方磬循着张妃身上的气味音符，觅得了书桌深处的秘密。张妃一进教室，便看见方磬端着那只她装满了香水的盒子，旁若无人地拨弄那些玻璃瓶。

“喂你干什么”她素来对方磬没有好脸色，看见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拿出自己课桌抽屉里的收藏，浑身的血都冲到嗓子眼。

方磬抬眼见她冲过来，全然不似平时石头般冷硬，突然放下盒子，拣起里面最大的那瓶举过头顶：“怪不得大家改叫你香妃，就是因为用香水了？我看了—下就这样，我觉得你还是比较像张飞。”

张妃又气又急，可是没他高，怎么也够不到那瓶自己最心爱的香水。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猛地一摁手中那只装着淡粉色液体的玻璃瓶喷头，喷了方磬一脸水雾。

方磬猝不及防，含酒精的液体进入眼睛，让他惊叫一声松了手。

“啊”张妃眼见那黑色瓶子脱手下落，声音一抖就劈了岔。

“砰”一声，香气四溢，随尖叫颤抖的尾音浮上半空。方磬拼命眨着眼，不知该怎么办，狼狈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张妃呆住了，半响才接受事实，冷冷地无视方磬，转身对秦辞说：“谢谢……”看得出，刚刚她是想帮自己的。

“不不，帮倒忙了，真的很抱歉……”秦辞说，“我也喜欢香水，知道你是真心喜欢这个。还有之前那事儿，实在不好意思。”她一脸懊恼愧疚。

“没关系，你说的其实是事实，我太在意自己的名字了……”张妃摇头，“是后来，你质问我之后，我才真正开始了解和喜欢上香水。”

她不放在心上的外号“香妃”，反而逐渐因顺其自然地证明了自己而由贬变褒。

如果她能一开始就坦然面对自己的名字，或许方磬也不会这么起劲儿了。

她站在浓郁的香气中，头脑分外清明。张妃和香妃，都是自己啊。

后来，方磬自觉地清理了玻璃瓶的残片。香味在教室里盘桓了许久，最终散去了。和气味一同散去的，还有张妃对方磬的厌恶和埋怨。

她的课桌上摆着一瓶新的黑色瓶身的正装香水，而玻璃瓶下面，还压着一封告自信。

张妃想，原来学会了坦然面对自己的，不止她一个。

编辑/苗嘉琳